温斯顿吴 ☀️摩诃般若波罗蜜

《激荡三十年》读书笔记

2019-07-16

在1983年之前,政府明令不允许私人买汽车跑运输,一个今天已经消失的经济犯罪名词—“投机倒把”在当时是一个很严重的罪名。在江浙一带,你如果骑着自行车从这个村到另外一个村,而后座的筐里装了3只以上的鸡鸭,如被发现的话,就算是投机倒把,要被抓去批斗,甚至坐牢。

到20世纪80年代末,买空卖空还是一个恶劣名词,茅盾在小说《子夜》里生动描写过的那些商人给人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到1992年前后,商业银行对私营企业的贷款还规定不得超过5万元,否则就算是“违纪”。

整个20世纪80年代,在很多城市,到民营工厂上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而自己开一个小铺子做一点小生意,就会被蔑称为“个体户”,也就是一个“没有组织的人”,一个不受保护的体制外的流浪汉。这个社会印象一直要到“万元户”这个名词出现之后,由蔑视到暗暗的羡慕,再到全社会的无度的称颂。20年前的国营和集体企业都是一些可怕的庞然大物,很多大型国有工厂几乎具备一切的社会功能,“除了火葬场,什么都有”。一个工作岗位是很珍贵的,是可以“世袭”的,父亲在退休之后可以马上指定一个自己的子女顶替,企业对于一个家庭来说,重要得像“一个更大的家庭”。

在1978年到2008年的中国商业圈出没着这样的一个族群:他们出身草莽,不无野蛮,性情漂移,坚忍而勇于博取。他们的浅薄使得他们处理任何商业问题都能够用最简捷的办法直指核心,他们的冷酷使得他们能够拨去一切道德的含情脉脉而回到利益关系的基本面,他们的不畏天命使得他们能够百无禁忌地去冲破一切的规则与准绳,他们的贪婪使得他们敢于采用一切的手法和编造最美丽的谎言。

他们其实并不陌生。在任何一个商业国家的财富积累初期都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人群,而且必然会出现这些人。我相信,财富会改造一个人,如同繁荣会改变一个民族一样。

在20世纪80年代初,最早进入中国的是以松下、索尼、东芝为代表的日本集团,松下幸之助是第一个访问中国的国际级企业家,而东芝在中央电视台的“TOSHIBATOSHIBA,大家的东芝”让人至今难忘,这与当时日本公司在全球的强势是密不可分的。至今,在各项利益密集的领域,外资的力量以及其经理人群体的智慧仍然深刻地影响着中国经济及政策的走向。

中国的商业变革是一场由国家亲自下场参与的公司博弈,在规律上存在着它的必然性与先天的不公平性。

在这个至今充满神怪气质的地方,以下描述已经被一再地证实:任何被视为奇迹的事物,往往都很难延续,因为它来自一个超越了常规的历程,处身其中的人们,因此而获得巨大利益的人们,每每不可能摆脱那些让他们终身难忘的际遇,他们相信那就是命运,他们总希望每次都能红运高照,每次都能侥幸胜出,最后,所有的光荣往往枯萎在自己的光环中。

在中国现代史上,1978年是一个十分微妙和关键性的年代。尽管在此前两年,执行极左政治路线的“四人帮”已经被打倒,但是党和国家最高领导层中的某些人提出“两个凡是”的政治主张,在政治和经济两大领域实行意识形态化的治理。刚刚复出的老一辈领导人邓小平则试图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推进中国的命运变革。

1978年1月14日,南京大学教师胡福明突然收到了一封信。写信人是《光明日报》编辑王强华,此前半年,胡曾经写了一篇文章投寄该报,在很久没有收到回复后,他已经对此不存幻想。王的突然来信让他非常意外。胡福明回忆说:“王强华在来信中寄来一份清样,那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的清样。

5月11日,《光明日报》刊登题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特约评论员文章。 当日,新华社转发了这篇文章,第二天《人民日报》全文转载。这可以被视为当年度中国最重要的政治宣言。在文章结尾,作者勇敢地宣称:“凡是有超越于实践并自奉为绝对的‘禁区’的地方,就没有科学,就没有真正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而只有蒙昧主义、唯心主义、文化专制主义。”文章的发表在当时沉闷窒息的中国社会引起了巨大反响,在思想较为保守的东北和上海等地,“斥其砍旗”、“违反中央精神和反对毛泽东思想”等讨伐之声隆隆四起。

5月19日,邓小平在接见文化部核心领导小组负责人时谈及此文,认为文章是符合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的,后来他又在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再次以此文为题,严厉批评了教条主义,号召“打破精神枷锁,使我们的思想来一个大解放”,指出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问题的讨论,是非常有必要。

这场关于真理检验标准的大讨论影响了中国改革的整个进程。在思想基础上,它彻底摧毁了“两个凡是”的政治原则,倡导一种全新的实践主义理论。而在经济变革中,它试图建立一种全新的思想基础和商业伦理。直到30年后,我们仍然能够强烈地感受到这一思想对中国改革的影响。在日后的几年里,它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及“稳定压倒一切”等政治格言一脉相通,分别从方法论、战略目标和成长边界三方面进行了清晰的表述,从而构成了中国的改革文化和三大思想基石。可以说,日后中国企业及其他事业的发展,折冲百回,曲线前行,都以此为最根本的起点和边界。

在这一部企业史的前半段中,如果要有一个“主角”的话,那他就应该是邓小平。

客观地说,邓小平奠定了中国变革的思想基础,并在他掌控的时间里主导了整场变革的节奏。

1978年,是邓小平真正主导中国命运的元年。在该年3月召开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五届全国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他当选为政协主席。

在当上政协主席后,邓小平主持的第一个大会是随后召开的“全国科学大会”。在大会上,他出人意料地提出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

在这个大会上,国家领导人承认,中国在许多方面落后于世界水平15到20年,同时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科学发展计划,确定了108个项目作为全国科技研究的攻关重点,而其目的是“到本世纪末赶上或超过世界水平”。

当年,共有6000人参加了这次科学大会,其中仅有150多人在35岁以下。在大会的后排,坐着一位名叫任正非的33岁的青年人,他是解放军派来的代表,他因为刚刚获得了全军技术成果一等奖而意外地得此殊荣,此刻他正在为父亲的平反以及自己能否入党而发愁。

教育部公布的数据是,1978年全国高考610万人报考,录取40.2万人。

1978年7月28日的《华盛顿邮报》上,刊登了记者杰伊·马修斯发表的一篇中国工厂观察记。

在这篇题为《尽管宣布要对工厂进行改革,工作仍然松松垮垮》的报道中,马修斯写道: 中国工人把他们的工作看成是一种权利,而不是一种机会。工厂管理人员对于工人阶级中的成员不敢压制。在这种企业里,工人的身份是可以世袭的,当一名工人退休时,他或她可以送一个子女到这家工厂工作。桂林丝厂有2500多名工人,从来没有解雇过一个人。

最后,马修斯断言,“这种松松垮垮的工作态度,仍然是妨碍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实现现代化的一个主要障碍”。

最具有戏剧性的企业考察出现在中国中部。一位日本记者在重庆炼钢厂发现了一台140多年前的机器。这家年产30万吨原钢的工厂,使用的机械设备全都是20世纪50年代之前的,其中,140多年前英国制造的蒸汽式轧钢机竟然还在使用。

在这一年的天安门国庆典礼上,出现了一个名叫李嘉诚的香港商人。他穿着一件紧身的蓝色中山装,不无局促地站在一大堆也同样穿着中山装的中央干部身边,天安门广场是那么的大,让这个从小岛上来的潮汕人很有点不习惯。从11岁离开大陆,这是他40年来第一次回乡,在几年前,他还是一个被大陆媒体批评的万恶的资本家,现在他已经成了被尊重的客人。 他自己可能也没有想到,再过20年,他将在距离天安门一公里远的地方盖起一个庞大的、超现代的东方广场。他是受到邓小平的亲自邀请,来参加国庆观礼的。来之前,他给自己定了“八字戒律”—“少出风头,不谈政治。”

回到香港,李嘉诚当即决定,在家乡潮州市捐建14栋“群众公寓”,他在给家乡人的信中写道:“念及乡间民房缺乏之严重情况,颇为系怀。故有考虑对地方上该项计划予以适当的支持。”他要求家乡媒体不要对此做任何的宣传。有一个与此相关的细节是,两年后,“群众公寓”建成,搬进新房的人们将一副自撰的春联贴在了门上,曰:“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李嘉诚。”此联很快被记者写成“内参”上报到中央,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震动。李嘉诚不惹政治,却防不了政治来惹他。

无锡荣家,兴于清末民初,靠办印染工厂起家,是江浙沿海一带显赫的商贾大户,最鼎盛时,荣家几乎掌控了中国纺织产业的大半壁江山。1949年之后,荣家一直是共产党的坚定拥护者,1953年,党中央有计划地实验公私合营计划,在荣家第三代掌门人荣毅仁的积极倡导下,他所持股的广州第二纺织厂成为全国第一家递交公私合营申请书的私营工厂,起了全国性的示范和宣传作用,毛泽东因此赞许荣家为“民族资本家的首户”。

1957年,41岁的荣毅仁当上了上海市副市长,后来还曾兼任纺织部副部长。

“文革”期间,荣毅仁靠边站,没有少吃苦头,他的食指被红卫兵打断,好几年一直在全国工商联机关食堂的锅炉房运煤和打扫工商联机关的所有厕所。他的儿子荣智健被流放到四川凉山的一个水电站当抬土工。“四人帮”下台后,邓小平复出,荣毅仁也随即翻身,在1978年2月召开的五届政协会议上,邓小平被选为全国政协主席,荣毅仁当选为副主席。

荣毅仁盘算良久,记得当年他父亲在香港开办了数家纺织厂,其中的股息和分红30多年一直未动,荣智健在父亲的授意下一一结算,竟得一笔不菲的资金,这成了他闯荡香江的资本。

与只身闯香港的儿子相比,当上全国政协副主席的荣毅仁鏖战大陆。他提笔向邓小平建议,“从国外吸引资金,引进先进技术,似有必要设立国际信托投资公司,集中统一吸收国外投资,按照国家计划,投资人意愿,投入国家建设”。在荣毅仁的提案中,即将创办的公司名为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简称中信(CITIC)。此议当即得到邓的认可,其他领导人也颇为赞许。1979年,中信公司正式成立。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它扮演了中国引进国际资本的中介角色。

1978年10月22日,邓小平出访日本。在此次访问中,走访日本公司是他出行的重要事项之一。这位早年曾经留学法国,在印刷厂当过工人的中国领导人已经有半个世纪没有走进过资本主义的工厂了。这一次,他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参观,而是在举手投足间一次次地表达出自己的深意。

邓小平对松下的此次考察,给83岁高龄的松下幸之助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促使老人开始思考松下公司的中国攻略。在第二年,松下幸之助飞访中国,成为访问新中国的第一位国际级企业家,松下公司与中国政府签订了“技术协作第一号”协议,向上海灯泡厂提供黑白显像管成套设备,通过国际交流基金向北京大学、复旦大学赠送价值1.2亿日元的设备,松下公司的北京事务所随之开设。松下公司的率先进入中国,起到了巨大的示范效应,其他日本公司纷涌而至,在其后的10年间,日本公司成为第一批中国市场的外来拓荒者。

访日之后,邓小平旋访新加坡。李光耀在《李光耀回忆录:1965~2000》一书中回忆了这段经历。李光耀对邓小平印象深刻,以致他在书中写道:“邓小平是我所见过的领导人当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位。尽管他只有五英尺高,却是人中之杰。虽已年届74岁,在面对不愉快的现实时,他随时准备改变自己的想法。”

出乎李光耀预料的是,邓小平对新加坡的经济制度表示出浓厚的兴趣。他在回忆录中写道,“邓小平离开几个星期后,有人把北京《人民日报》刊登的有关新加坡的文章拿给我看。 报道的路线改变了,纷纷把新加坡形容为一个花园城市。说这里的绿化、公共住房和旅游业都值得考察研究。我们不再是‘美帝国主义的走狗’。

人们只关注和称颂邓小平出访的种种政治意义,却没有发现他其实已经在为中国日后的经济制度改革汲取经验。邓小平是一个深思而慎行的人,当他提出某一个主张的时候,便表明他已经对此深思熟虑。在年底的一次中央工作会议上,邓小平突然提出了一个新的理论:“让一部分城市先富起来”。他当时一口气列举了十来个城市,第一个就是深圳。

当时在座做记录的经济学家于光远回忆说,邓小平提到的是“深圳”,而不是人们常说的“宝安”,还列举了为什么深圳可以先富起来的理由,可见邓小平注意深圳很久了,而且进行了深入的思考。1979年3月,深圳经济特区成立。

1978年,中国最重大的经济事件并不发生在城市里,而是在一个偏僻、贫穷的小乡村。

这年11月24日晚上,在安徽省凤阳县小岗生产队的一间破草屋里,18个衣衫老旧、面色饥黄的农民,借助一盏昏暗的煤油灯,面对一张契约,一个个神情紧张地按下血红的指印,并人人发誓:宁愿坐牢杀头,也要分田到户搞包干。这份后来存于中国革命博物馆的大包干契约,被认为是中国农村改革的“第一枪”。

小岗村是远近闻名的“三靠村”—“吃粮靠返销,用钱靠救济、生产靠贷款”,每年秋收后几乎家家外出讨饭。1978年的安徽,从春季就出现了旱情,全省夏粮大减产。小岗村的农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逼到了包产到户的这一条路上。包干制竟十分灵验,第二年小岗村就实现了大丰收,第一次向国家交了公粮,还了贷款。

包产到户的意义无疑是巨大的。它让中国农民摆脱了遏制劳动积极性的人民公社制度,从而解放了生产力,它的推广在根本上解决了中国的口粮产能问题。而在另一个方面,它让农民从土地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在土地严重缺乏而观念较为领先的东南沿海地带,大量闲散人口开始逃离土地,他们很自然地转而进入工业制造领域寻找生存的机会,这群人的出现直接地诱发了乡镇企业的“意外崛起”。在某种意义上,中国民间公司的庞然生长,在逻辑根源上也可以从小岗村的那个冬夜开始追寻。

江苏省华西村则发生着另一场农村变革,与小岗村不同的是,它是从人民公社的肌体中变异过来的一种集体经济,它代表了另一类、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受到政府认可,并也确实发展了生产力的民间公司模式。

在事实上,吴仁宝在高调学大寨的同时,却又干着另一些“见不得人”的工作。早在1969年,他就抽调20人在村里偷偷办起了小五金厂。“当时可千万不能让外面知道,正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呢。”后来顶替吴仁宝担任华西村党委书记的他的第四个儿子吴协恩回忆说,“田里红旗飘飘、喇叭声声,检查的同志走了,我们转身也进了工厂。为什么冒险搞工业?因为种田实在挣不到钱。当时全村人拼死拼活,农业总产值24万元,而只用20个人办的小五金厂,三年后就达到了24万元的产值。”

就这样,吴仁宝用一种很特殊的方式改造他的家乡,1978年12月8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的显赫位置再次报道了华西村,题目是《农民热爱这样的社会主义》,同时还配发了“本报评论员”文章《华西的经验说明了什么》,这是当年度这家“中国第一媒体”对全国乡村最高规格的报道。

这些不受保护、偷偷摸摸的五金作坊成为了日后燎原中国的乡镇集体企业的胚胎。

在浙江,钱塘江畔的萧山县,鲁冠球创办的农机厂已经悄悄度过了它十周年的纪念日。

我们必须提醒读者一个事实:中国民营公司的成长从一开始就有两个源头,一是华西式的乡村基层政权及其集体企业组织,二是鲁冠球工厂式的自主创业型企业。在日后很长的时间里,吴仁宝和鲁冠球是中国乡镇企业最耀眼的“双子星座”,但是他们的起点却相去甚远,前者始终依托在村级政府的肌体上,而后者的崛起则大半是个人创造。这种差异在一开始并不起眼,甚至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乡镇企业”一直是他们共用的一个概念,直到“企业产权”的归属成为一个问题时,他们的命运才开始向不同的方向飞奔,这自然是1990年之后的话题了。

鲁冠球办厂,可以说真是从一穷二白起家。工厂没有地方买原材料,他蹬着一辆破自行车每天过江到杭州城里,走街串巷地收废旧钢材,有时候就蜷在一些国营大工厂的门外一整天,有厂里不要的废钢管、旧铁线扔出来,就宝贝一样地拣回去。生产什么,也是有上顿没下顿,一开始做了一千把犁刀,跑去向农机公司推销,一进门就被赶了出来,因为他没有“经销指标”。那是一个铁桶般的计划经济年代,生产什么,购买什么,销售什么,都要国家下达指标,指标之外的物品流通便属“非法”。精明的鲁冠球东钻西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活下来的缝隙,那就是为周边公社的农具提供配套生产,如饲料机上的榔头、打板,拖拉机上的尾轮叉,柴油机上的油嘴,要什么做什么。

如果说,邓小平在年末的访日颇有点“招商”意味的话,那么,欧美的企业主也明显嗅到了中国变革的气息。特别是早在1972年就与中国恢复了正常外交关系的超级大国美国,它那家最著名的公司—可口可乐公司很早就把它的临时办事机构设在王府井街口的北京饭店里。

从1979年起,由中粮公司采用寄售的方式先行销售可口可乐饮料。合同是在外贸部大院(与北京饭店斜斜相望,仅隔着一条长安街)签订的。外贸部长李强在批复中加了一条:“仅限于在涉外饭店、旅游商店出售。”尽管合作的姿态是审慎和小心翼翼的,但是可口可乐总部显然是非常满意的,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水闸一经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当时的国际环境是,美国刚刚从越南战争中抽身,无力再干预其他地区事务;苏联也因为要插手阿富汗而无暇他顾,冷战局势处于低潮。在经济方面,西方国家刚刚从经济萧条中走出,空闲资金较多,急需扩大海外市场。

在改革开放的初年,邓小平曾经尝试用“巨额资本密集投入”的方式来迅速地拯救中国经济,这仍然是一种强有力的国家经济运动,与毛泽东发动群众搞经济的方式不同,邓小平这一次是试图借用资本主义的钱来造“中国大厦”。不过,他的这个浪漫蓝图很快就被证明是行不通的。在发现这一计划无法实现的第一时间,邓小平就迅速地改变了战略,他开始把重点放在上万家国有企业的改造上,期望通过对它们的放权改造激发出生产的积极性,与此同时,他还在地理位置比较偏远、国有经济实力不强的南方进行特区试验,用窗口效应来吸纳国外资本和技术。

1978年8月,主管汽车行业的第一机械部向美国的通用、福特,日本的丰田、日产,法国的雷诺、雪铁龙,德国的奔驰、大众等著名企业发出邀请电,希望它们能够来考察中国市场。

第一个来的是美国通用汽车公司。10月21日,通用派出由汤姆斯·墨菲带队的大型访问团来洽谈轿车和重型汽车项目。后来出任副总理的李岚清接待了他们,在这次洽谈中,墨菲第一次提出了“合资”的概念。他说:“你们为什么只同我们谈技术引进,而不谈合资经营(jointventure)?”

听了这番介绍后,李岚清感到新鲜有趣,会后,李岚清当即将谈判做成简报,上报给国务院和中央政治局,邓小平批示:合资也可以谈。

有了邓公的批示,第一机械工业部(以下简称“一机部”)与通用的谈判进度立即加快。第二年的3月,一机部组团赴美与通用进行合资经营的谈判。但意外的是,通用的董事会最后竟否决了董事长墨菲的这个合资提议,通用进入中国的步伐戛然而止。这家全球最大的汽车公司要在将近20年后的1997年才在上海打下它的第一根桩。而彼时,德国大众已经在中国赚得盆满钵满了,大众汽车的年销量达到50万辆。

几乎就在通用汽车董事会对中国说“不”的同时,一批德国汽车专家考察上海,他们开始与上海的领导人谈大众汽车合资的项目,这个谈判一直谈了整整十年。中国方面在谈判中唯一的坚持是:大众汽车必须国产化。

在年底的12月18日到22日,中国当代史上最重要的会议之一—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

这次会议的唯一议题是,“把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1978年12月26日晚上,西方的圣诞夜——中国大概要过15年才开始有人把这一天当作节日。第一批50名赴美留学的访问学者在夜幕中乘飞机离开了北京,他们年龄最小的32岁,最大的49岁,学期为两年。国务院副总理方毅特别在临行前接见了他们,全国科协主席周培源及教育部副部长李琦亲自到机场把他们送上了飞机。

邓小平一生有过两次著名的南下,一次是1984年,一次是1992年,它们对中国经济的风向变动都起到了决定作用,“邓小平南巡”这个词汇组合从来没有在正式的公文中出现过,但是它却在民间和媒体上被广为采用,它寄托了人们对邓公的尊重和期望。

在此前的一年多里,对深圳的各种非议指责正沸沸扬扬,北方一家党报发表了一篇题为《历史租界的由来》的长文,影射深圳特区是新的“租界”,其后又有文章提醒,要警惕中国出现新买办和李鸿章式的人物。很多来深圳参观的老干部视特区为异端,惊呼“深圳除了五星红旗还在,社会主义已经看不见了”,“特区姓‘资’不姓‘社’了”。1月24日,邓小平抵达深圳,特区的党委书记梁湘指着挂在墙上的深圳地图,介绍了特区开发建设的情况,称1983年的工农业总产值比上一年翻了一番,比办特区前的1979年增长了10倍。备受压力的梁湘很想得到邓小平明确的支持态度,便说:“办特区是您老人家倡议的,是党中央的决策,深圳人民早就盼望您来看看,好让您放心,希望得到您的指示和支持。”但邓小平没有发表意见。

其后数日,邓小平马不停蹄遍走特区,一路上他不讲话,不表态,参观时也很沉默,不露声色。到蛇口工业区时,袁庚汇报说,他们提出“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作为整个工业区的口号。机灵的袁庚用自问自答的语气说:“不知道这个口号犯不犯忌?我们冒的风险也不知道是否正确?我们不要求小平同志当场表态,只要求允许我们继续实践试验。”此言一出,全场大笑。邓小平在深圳的表现,可谓意味深长,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支持的态度,却又在言辞上留下空白。27日,他离开深圳前往另一个特区珠海,在这里他一反在深圳的沉默态度,写下“珠海经济特区好”的题词,算是给特区经济下了结论。2月1日,已经回到广州的邓小平,在广东省和深圳领导的再三暗示和恳请下,写下“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并在最后的落款上,特意把时间写为“1984年1月26日”,表明还在深圳时已经有这个评价。

邓小平的南巡举措,以新闻的方式传播全国,关于特区的争论至此告一段落。在他离开广东后的第二个月,中共中央做出重大决定,宣布“向外国投资者开放14个沿海城市和海南岛”。中国的对外开放由点及面,最终形成了沿海全境开放的格局。

在山东青岛,35岁的张瑞敏被派到一家濒临倒闭的电器厂当厂长。

为了整治工厂,张瑞敏上任后就制定了13条规章制度,其中第一条是“不准在车间随地大小便”。后人读到这里,大概都会笑到喷饭,但是在当时却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在很多国营工厂里,随地大小便是一件不被禁止并司空见惯的行为,张瑞敏的制度贴出半年多后,随地大便的人没有了,但是小便的却还没能马上杜绝。其他制度包括“不准迟到早退”、“不准在工作时间喝酒”、“车间内不准吸烟”和“不准哄抢工厂物资”。为了执行最后一条,张瑞敏有一天把车间门窗全都大开着,布置人在周围观察有没有人再来拿东西,没料到第二天上午就有一人大摇大摆扛走一箱原料,中午张瑞敏就贴出布告开除此人。这件事情后,全厂工人才相信,这回新厂长好像是动真格的了。

某日,有个朋友到张瑞敏那里买台冰箱,但挑了很多台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毛病。朋友走后,张瑞敏把库房里的400多台冰箱全部检查了一遍,结果发现有76台冰箱都不同程度存在问题。面对这种情况,有人提议把这些冰箱以低价格处理给职工。把残次品低价格处理是很多生产厂家都采用的“好办法”,都认为这样既有益职工又有利企业。但张瑞敏不这么认为。他一声令下,76台冰箱被砸成了废铁。当时,一台冰箱的价格是800多元,相当于一个职工两年的工资,很多职工砸冰箱时都心疼地留下了眼泪。“张瑞敏砸冰箱”成为这家日后中国最大的家电公司的第一个传奇,它跟几年前鲁冠球把40多万元的次品当废品卖掉的故事如出一辙,表明了出现于商品短缺时期的第一代企业家的自我蜕变正是从质量意识的觉醒开始的。

1984年的中关村开始初显繁荣景象。在上一年,新创刊的《经济日报》对陈春先进行了连续的报道,他被塑造成一个勇敢的“弄潮儿”,他的实践证明走出实验室的科技人员将大有作为。于是,在这种声音的鼓动下,一批批的科技人员跳进了商品经济的大海。

1984年的中国科学院正处在膨胀和转型的边缘,在过去的几年里,各种名目的研究所层出不穷,已达到123个之多,而所开展的各项研究却似乎离国际水平越来越远。

当柳传志下海的时候,中关村已经有40家科技企业,并在北京城里拥有了“电子一条街”的名声。

在当时的中关村,最出名的是陈春先,而最知名的公司是“两通两海”,信通、四通、京海、科海,它们的创办人无一例外都是中科院的科研人员。

在公司创办的头几个月里,柳传志并没有显现出他后来那种运筹帷幄的领导才能,背靠着中国最权威的计算机研究机构,他却找不到一个可运作的项目,每天他骑着自行车在北京城里像没头苍蝇一样地乱闯。他先是在计算所的大门旁边摆摊兜售电子表和旱冰鞋,然后又批发过运动裤衩和电冰箱。如果说三年前陈春先办起中关村第一家公司时,还心怀打造“中国硅谷”的理想,那么,此时的柳传志满脑门在想的却是如何赚钱养活公司里的十几号人。有一回,他听说江西有个女人手上有大批的彩电,只要购进一倒手每台可以赚上1000元,便急忙派人汇款过去,谁知道那竟是一个骗局,计算所拨给他的20万元开办费,一下子就被骗走了14万元。

公司真正赚到的第一笔“大钱”,来自每天被柳传志们抱怨和不满的中国科学院。1985年初,中科院购买了500台IBM计算机,其中的验收、维修和培训业务交给了公司,从而带来70万元的服务费。也正是通过这个业务,柳传志跟刚刚成立的IBM公司中国代表处搭上了线,成为后者在中国的主要代理公司,为IBM做销售代理成为日后联想公司最重要的利润来源,这一渊源可以一直延续到20年后联想以16亿美元收购IBM的PC事业部。

对柳传志来说,另一个最重要的成果是,他说服了中科院出名的计算机专家倪光南加盟他的公司,担任总工程师的职务,这是在1985年的春天。

需要留存的一个事实是,倪光南的研究成果从实质上来说是属于中科院的,它被柳传志以零的价格转移到了自己的公司中。

李经纬另一个大胆的举措是提出用易拉罐包装健力宝,在当时的消费者眼中,易拉罐无疑是高档饮料的代名词,那时国内尚无一家易拉罐生产企业,三水酒厂更不可能有这样的罐装线,李经纬四处奔波,最后竟说动深圳的百事可乐公司同意为他生产代工。就这样,在一番手忙脚乱之后,200箱光鲜亮丽的健力宝准时出现在了亚足联的广州会议上,引起了一阵惊叫。 6月,健力宝没有争议地成为中国奥运代表团的首选饮料,跟所有的参评饮料相比,它是唯一的罐装品,品牌形象与体育运动天然有关,而且口感、色泽和质量均无可挑剔。

浙江大学数学系毕业生史玉柱,在安徽省统计局的办公室里编写了第一个统计系统软件,他发誓要做中国的IBM,不久后,他将南下深圳书写一段高亢而悲壮的生涯;同样也是浙江大学毕业的段永平愤然离开分配单位北京电子管厂,他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在国营工厂里上班,因为那里“人人都觉得能干,却什么都不干”,他也将坐着火车到珠江三角洲去了;赵新先,军医大学的教授带着自己的“三九胃泰”在深圳笔架山下开始新的事业;在惠州,从华南理工大学毕业的李东生在一个简陋的农机仓库开辟自己的工厂,他与香港人合作生产录音磁带,这便是日后赫赫有名的家电公司TCL。

3月23日,福建省的55位厂长经理们齐聚福州,参加“福建省厂长经理研究会”的成立大会,会议期间,厂长经理们的抱怨之声不断,“现行体制的条条框框捆住了我们手脚,企业只有压力,没有动力,更谈不上活力”,于是在黄文麟等人的带头下,厂长们以“请给我们松绑”为题联名向省委书记项南、省长胡平写了一封信。

55位厂长、经理具体要求“松绑”的权力被分成五点,主要有三条:一是人事权,企业干部管理除工厂正职由上级任命,副职由厂长提名、上级考核任命,其余干部通通由企业自行任免,上面不得干预。干部制度破除“终身制”和“铁交椅”,实行职务浮动,真正做到能上能下,能“干”能“工”。二是财权,企业提取的奖励基金由企业自己支配使用,有关部门不得干涉。奖金随着税利增减而浮动,不封顶,不保底。企业内部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实行诸如浮动工资、浮动升级、职务补贴、岗位补贴等多种形式的工资制度和奖惩办法。三是企业自营权,在完成国家计划指标的情况下,企业自己组织原材料所增产的产品,允许企业自销和开展协作,价格允许“高进高出”,“低来低去”。

日后披露的史料显示,这封“公开信”并不完全是厂长们的自发行为,信件的主要起草人黄文麟当时是福建省经济委员会的副主任,也就是主管该省企业改革的主要官员之一。

“松绑新闻”是国营企业改革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事件,“公开信”发表的3月24日还一度被命名为“中国企业家活动日”。此后,国营企业家们还将为自主权的全面落实抗争十多年。 2004年,在“松绑公开信”发表20年之际,有记者追访当年的55个企业,结果发现,其中1/3破产,1/3被民营或外资公司兼并,还有1/3处境艰难。公开信的参与者之一、福州阀门总厂的原厂长陈一正对来访者说:“我常常问自己,当时要的权用好了吗?”

在上海,第一家进入中国的跨国汽车公司结出了硕果,德国大众的桑塔纳汽车组装成功,上海大众汽车公司宣布奠基,德国总理科尔和中国总理李鹏都出席了盛大的奠基仪式。而在上一年,中国第一辆自己设计和生产的汽车品牌—“红旗牌”轿车悄悄停产了,这款轿车当时是在周恩来总理的亲自主持下研发出来的,它的出现曾经极大地激发了中国人的民族自豪感,被认为是中国走向工业现代化的“里程碑”。在1984年,我们无法从当年的报纸上找到这一条新闻,因为它实在带有太强的、意味深长的寓意性,没有人希望放大其中的任何含义。

1984年,是一个骚动而热烈的年份。“我们都下海吧”,所有的年轻或不太年轻的人们都在用这样的词汇互相试探和鼓励。新中国成立后共有三次下海经商浪潮,这是第一次,其后两次将发生在1987年和1993年。

根据《中国青年报》做的一份调查,当年最受欢迎的职业排序前三名依次是:出租车司机、个体户、厨师,而最后的三个选项分别是科学家、医生、教师。“修大脑的不如剃头的”、“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是当时社会的流传语。

1992年,邓小平在视察期间的讲话后来都被整理成文—“基本路线要管一百年,动摇不得。”“判断各方面工作的是非标准,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抓住时机,发展自己,关键是发展经济。发展才是硬道理。”“中国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要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两个文明建设都搞上去,这才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在中国的改革史上,“邓小平南巡”是一个重大事件。在有些时候,它甚至被认为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从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发展主轴已经向经济成长转移,然而围绕经济领域中出现的种种新现象,仍然有不少人以意识形态的标尺去丈量和批评。每当宏观经济出现波动的时候,便立刻会有批评和指责的思潮出现。这已经成为阻碍中国经济持续成长的最大的思想屏障。从上一年开始,《解放日报》发表皇甫平系列社论,对一些思想进行系统化的批评,当时引起某些人士的猛烈反扑,然而,加快改革与开放,毕竟已成为全民的共识,此次邓小平的南巡讲话,是对僵硬思潮的致命一击。从此之后,在公开的舆论中,姓“资”姓“社”之类的讨论日渐平息。

历史在此刻完成了一个周期。1978年12月,在邓小平的主持下,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把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15年后,又是在他的一力主导下,十四大确立了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

之后的中国经济进入一个加速发展的阶段,各项投资明显加大,在主要的经济指标上竟与宏观过热的1988年有得一比,国民生产总值增长12%,工业增长20%,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36%,1988年的这三个指标分别是11.2%、17.7%和25.2%。

在江苏的华西村,每天准时收看新闻联播的吴仁宝一看到邓小平南巡的新闻,当晚就把村里的干部召集起来,会议开到凌晨两点,他下令动员一切资金,囤积原材料。为此,他整日奔波,一方面四处高息借贷,另一方面到处要指标、跑铝锭。他的大儿子吴协东后来透露,“村里当时购进的铝锭每吨6000多元,三个月后就涨到了每吨1.8万多元”。

同样是受南巡讲话的影响,在政府的中低层官员中出现了一个下海经商热,后来他们管自己叫“92派”。香港《亚洲周刊》引用辽宁省委组织部的数据说,该省在1992年前后有3.5万名官员辞职下海,另有700名官员“停薪留职”去创办企业。

陈东升是“92派”这个名词的发明者。1992年,他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做宏观经济研究,同时还担任了一本管理类杂志《管理世界》的常务副总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兴致勃勃地策划一个评价体系,想仿照美国《财富》杂志的模型,搞一个中国500家大企业的排行榜。就在这时,国家体改委出台了《股份公司暂行条例》、《有限责任公司暂行条例》,陈东升认为这两个条例“是中国企业发生真正变革的转折点”,他后来说,“当时想创立企业,可是不知道资本从哪儿来,有了这两个文件后,就可以去募集资金,可以去依据一种商业模式寻找投资人来投资”。5月,陈东升辞职下海了,选择当时在国内一片空白的拍卖业,成立了嘉德拍卖公司,“那个时候就是满腔热血,当时都没有拍卖的概念,除了在电视上看过,什么都不懂。今天请教这个,明天请教那个,还去香港把拍卖过程录下来,回来大家一起看”。很有学术素养的陈东升相信“创新就是率先模仿”,“要做拍卖,就得像索斯比(全球最大的拍卖公司),对一流企业就要跟踪它、学习它、追随它”,到了1996年,嘉德已经成长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型拍卖公司。就在这一年,陈东升又募资创办了泰康人寿保险公司。

冯仑在海南碰到了五个志同道合者—王功权、潘石屹、易小迪、王启富和刘军,这伙人合称“万通六兄弟”,后来均成了中国商业界的风云人物。他们都是从政府部门辞职出来的,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在汹涌迷乱的海南,他们倒卖批文、炒作土地,很快掘到了第一桶金,“那个时候很好玩,很快活,像是大姑娘初婚,很幸福,幸福又糊涂。

黄鸿年在1992年的热走,彻底炒热了“资本经营”这个名词,后来不少经营者在谈及中策时,均印象深刻,认为其启迪“超过100本教科书”。外来的中策现象,加上国内的牟其中“罐头换飞机”,让人们生动地看到了资源流通所带来的神奇效益。

黄鸿年的新闻出现在各大报刊的财经版头条,自然让各地的国企厂长们暗慕不已,他好像是一个“天使”:背着钱袋从天而降,用一堆真金白银换走一张股权证,然后人不换,事不管,却可以让企业从此摆脱“婆婆们”的束缚,换来一个全新的“老板机制”。

由于效益不彰,搞活无策,庞大的冗员越来越成为国营企业不堪其重的负担,一些调查显示,在绝大多数国营企业中,在岗而没有工作可做的工人占到了一半以上的比例。从2月份开始,因讨论国营企业“生死”而声名大噪的《经济日报》刊发一组《破三铁,看徐州》的稿件,继去年报道“四川企业安乐死”之后又掀起了一股“破三铁”的热潮,这一改革措施得到了中央的首肯,并迅速在国营企业中广泛实施。

“三铁”,分别为铁饭碗、铁交椅和铁工资,实指国营企业的劳动用工、分配和人事制度改革,它们被认为是国营企业的传统优越性所在,也是其内部机制僵化累赘的症结。所谓“破三铁”,就意味着企业可以辞退工人,工作岗位将不再“世袭”,企业管理人员—之前称为“干部”—不再终身制,员工的工作也不再是铁板一块,而将根据效益和绩效浮动。

破三铁”,是企业改革15年来,第一次把改革的矛头对准了企业中的一般职工,在此前,所有的改革理念和措施都是针对经营层与国有资产管理层的。“破三铁”,其实也就是解除了企业与工人的“终身劳动契约”。

三铁既破,然而社会保障体制却没有健全,成千上万的工人下岗,一下子变成了无依无靠的社会弃儿,严重的失业迅速演变成一场社会危机,一些地方相继发生被裁员工人跳楼自杀和行凶报复的事件。

邓小平在南巡期间,专门就证券业说过,认为证券和股市要坚决放开试,错了可以纠正。

或许就是受这段话的刺激,这一年的股市从春天开始就呈现亢奋的态势。5月21日,尉文渊宣布上海证券交易所全面放开股价—此前一直执行涨跌停板制度,上证指数从20日的616点连日上蹿,到25日已高达1420点,豫园商城的股价升到10009元,空前绝后。

百万股民的空前热情、股市的暴涨狂跌,乃至发生在深圳的舞弊事件,让决策层以最直观的方式看到股票市场这个金融工具的可利用性。当时,全国民众的银行储蓄已经超过1.3万亿元,成为一只随时可能诱发通货膨胀的可怕的“笼中虎”,而中央政府的财政则十分拮据,几无可能对国营企业的资金需求提供帮助,而股市的火暴让决策者们突然发现,这可能是拯救已经陷入泥潭,而政府无计可施、无血可输的国营企业们的最佳手段。一些经济学家纷纷献策论证,认为,“通过股票市场融资,是搞活和增强国营企业实力的战略选择”。在此之前,“冒险上市”的企业几乎清一色是沪深两地的中小企业,各大型骨干企业避之唯恐不及,而现在,事实让人们一夜之间转变了观念。证监会成立后的第一项重大决策是,把两市的上市指标权“上缴”中央,证交所再无决定权,从此后,上市指标变成了“资本输入”的代名词,证监会成为最有权势的机构之一。

中国在加快改革和开放上的姿态,让美国人和欧洲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自1989年以来,弥漫在中国与西方世界之间的不信任的迷雾逐渐散去。

这几乎是一个创世纪式的时刻。在中国进行了15年的变革之后,世界把它的左脚踏进了互联网的河流之中,在这个意义上,中国是幸运的。

尽管上苍令中国这头巨狮沉睡了很久,但它还是怜悯的。它让这个国家在1949年结束了漫长而残酷的战乱,然后举全民之力开始了一场颇有点军事色彩的农业和重工业建设,在1978年以后,它又让国家的成长主题从主义之争重新回到经济发展的轨道上。于是,在十多年之后,当互联网这个幽灵从美国东海岸的实验室里蹿将出来,搅乱整个商业世界的游戏规则时,已经初步完成了体制和观念转轨、特别是形成了一定的民间资本力量的中国正好踩在了这个转型点上。很难想象,如果中国的经济改革再迟十年,或互联网的浪潮提前十年到来,中国的今天和未来将会是一番怎样的格局。

三年后即将创办中国第一个网络公司瀛海威的张树新正在中关村与新婚不久的丈夫忙碌地做着传呼机的生意;

全球最大的B2B电子商务公司阿里巴巴的创建人马云那年是一个28岁的英语教师,他在杭州办了一家小小的海博翻译社;创办了中文搜索引擎公司百度的李彦宏时年24岁,正在美国布法罗纽约州立大学攻读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比他小三岁、创办了网易的丁磊则在成都一所大学里读三年级;看上去跟互联网走得最近的,是刚刚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拿到物理学博士学位的张朝阳,他结识了学院里一位失意的新媒体研究教授尼葛洛庞帝,后者在两年后出版了著名的《数字化生存》,也是在尼葛洛庞帝的鼓动和投资下,张朝阳下决心回国创办了搜狐。

在深圳的任正非,迎来了人生的一个转机,华为自主研发的大型交换机终于在这年研制成功,当时国内的城市通讯设备市场已经被阿尔卡特、朗讯和西门子等跨国公司把持,很喜欢读《毛泽东选集》的任正非想起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以低价和城镇市场为突破点,到年底,华为的销售额超过了1亿元。

萧山的鲁冠球击败国内所有的万向节专业制造工厂,他的产品拥有全国60%的市场份额,这一年,他让自己21岁的儿子鲁伟鼎出任万向集团的副总裁,而他自己则忙着飞北京跑公司上市事宜,在证监会,连门卫都不给他好脸色,到了中午只能坐在台阶上吃盒饭,一年后的11月,“万向钱潮”股票在深圳证券交易所上市。

也是在深圳,已经成为全国青年楷模的史玉柱决定建造巨人大厦。当时的巨人资产规模已经超过一亿元。最初的计划是盖38层,大部分自用,并没有搞房地产的设想。这年下半年,一位领导来巨人视察,当他被引到巨人大厦工地参观的时候,四周一盼顾,便兴致十分高昂地对史玉柱说,这座楼的位置很好,为什么不盖得更高一点?就是这句话,彻底改变了史玉柱此后的人生。他当即把大厦的设计从38层升到了54层,再后来,又有消息传说广州正计划盖一幢63层的全国最高楼,在众人的怂恿下,史玉柱一口气把楼层定在了70层。就这样,危机潜伏其后,导火线已咝咝地冒出青烟。

在上海,各家银行门口每天围聚着很多身份不明的人,见到一个路人,他们就低声问道:“有外汇哇,要外汇哇。”他们被称为“打桩模子”,都是炒卖黑市外汇的下岗工人,总数大概有五万人。在上海,已经形成了外汇倒卖的行业链,有在街上四处兜售的“打桩模子”,还有中间周转的下家,最后是一些资本稍大的倒卖公司。

查尔斯·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那段有关“丛林法则”的经典论述,正成为中国企业史的一条公理:“存活下来的物种,不是那些最强壮的种群,也不是那些智力最高的种群,而是那些对变化做出最积极反应的物种。”

中国开始从观念驱动向利益驱动的时代转型,政府将表现出热烈的参与欲望和强悍的行政调控力,国营、民间和国际三大商业资本将展开更为壮观和激烈的竞争、博弈与交融。

就在声望达到顶峰的时候,这位极有智慧的“人精”突然变得狂狷起来。他自恃为“中国农民的代表”,而且与某些中央领导交情不浅,便渐渐地忘乎所以。他对一群前来考察的官员说,“局长算个球,我要当就当副总理。”有一次,6位部长级别的官员到大邱庄开会,禹作敏既不迎接又不陪坐。当会议结束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员聚集在院子里准备离去的时候,他却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与相熟的记者闲谈,对门外的喧哗置若罔闻。当记者提醒他是否要出去表示告别之意时,他一甩手说,“不理他们。”

1992年5月,天津市推选出席十四大的党代表,禹作敏意外地名落孙山。6月20日,“中共大邱庄委员会”开始向新闻界散发一份《公开信》,其中列有十条:“……第五条,我们声明观点,从今后凡是选举党代表、人大代表我们均不介入,否则会影响其他人选;第六条,天津市主要部委来人,我们一要热情,二要尊敬。但一定要身份证,防止坏人钻空子;……第八条,我们的干部职工要顶住三乱,不准乱查;……第十条,我们要明白,更要糊涂,明白加糊涂,才能办大事。”孤愤、怨恨、对立情绪,跃然纸上。

禹作敏被判刑后;南方的鲁冠球三日不出,他写了一篇题为《乡镇企业家急需提高自身素质》的文章。他写道:“我们面临经营者的自身素质障碍。这是一道更困难的障碍。这种障碍的病因是部分农民能人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所负载的历史使命,仅仅陶醉在眼前的成功光环中,这样的马失前蹄是非常让人痛惜的。而这一障碍的真正根源,其实是传统的小农意识与现代精神的冲突,显然,我们今天需要一次彻底的决裂。”

1993年3月6日晚间,正当沈太福为集资超过10亿元举办大型庆祝酒会的时候,他收到了中国人民银行发出的《关于北京长城机电产业集团公司及其子公司乱集资问题的通报》。 《通报》指出,长城公司“实际上是变相发行债券,且发行额大大超过其自有资产净值,担保形同虚设,所筹集资金用途不明,投资风险大,投资者利益难以保障”,要求“限期清退所筹集资金”。

沈太福遭遇当头棒喝。此时的他已经在狂热和膨胀中失去了对局势的清醒认识,自以为有高层人士、上百位老干部以及10万集资民众的“撑腰”,他已经具备了与国家机器博弈的能力。他的应对之策竟与大邱庄的禹作敏如出一辙。在接到人民银行的通报后,他当即宣布状告人民银行行长李贵鲜,索赔1亿元,国内外舆论顿时哗然。这是中国第一位民间企业家敢于直接对抗中央政府。3月29日,沈太福在北京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声称“国家科委、人民银行总行步调不一致,婆家、娘家有矛盾”,却让他这个民办企业“小媳妇”吃亏,现因政府干涉,公司难以经营,要向国外拍卖。他还宣布,将投资者的年利息由24%提高至48%。

他顶着巨大压力,提出分税制,重新梳理中央与地方政府的财政关系。多年来,地方经济的发展和国营企业的发展,靠的都是中央财政的投入,用经济学家马洪的话说,是“一个老子,养了成千上百个儿子”,因此便陷入一放就乱,一收就死的局面。到90年代初期,中央财政已非常拮据,不得不靠大量发行货币来解困,因此带来的通货膨胀危机则让人不寒而栗。

当时连某些中央机关都已经到了不借钱,工资发不出去的境地。

分税制的实行,使中国的财政秩序为之大改,中央财政重获活力。

分税制改革后,一方面中央把财权高度集中,在税收上削弱地方政府所占的比重,而留给地方的几乎都是收入来源不稳定、税源分散、征管难度大、征收成本高的中小税种。另一方面,中央又把更多的事权层层下放给地方政府,甚至经常以牺牲地方税权为代价来完成中央的某些政策,“中央请客地方买单”的现象大量存在。

除了靠分税制拯救危机中的中央财政之外,朱基另一个具有深远意义的金融决策是,力排众议实行汇率改革,让人民币大幅贬值。在此之前,中国实行的是官方汇率与调剂市场汇率并存的汇率制度,它是计划经济的一条“金融尾巴”,既保护了国有公司的利益,同时也催生了一个庞大的外汇交易黑市。

人民币的大幅贬值,使得中国商品一下子在世界市场上价格变得便宜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中国成为一个更加吸引外部投资商的地方。

朱基主政的“第三战”,也是贯穿十余年的治理主题,是搞活国营企业。

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营企业改革的成效一直无法让人满意,凡是有民营企业涉足的行业,它们都表现得不堪一击。这年的局面是,经营机制转换抓了多年但收效甚微,国营企业家们仍在嚷嚷权力太小。在这年的北京两会上,国内最大的钢铁公司总经理李华忠在分组会上大喊:“自主权万岁!”他还羡慕地对身旁的辽宁省海城市东房身村党支书王国珍说,“我的权力还不如你的权力大。”而另一方面,权力放了下去,到底能不能用好,却是另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由于效益不佳和老企业萎缩,失业人口的增加已成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

这年7月13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所长周叔莲在《光明日报》撰文《关于国有企业产权的两个问题》,论述“所有制是发展生产力的手段,而不仅仅是意识形态意义上的目的。”由这个判断出发,周叔莲以及其他学者提出,不能把所有的企业都抱在怀里,这样做既不必要,也不可能。国家只要抓住关键少数,搞好500~1000家大公司、大集团,就会为众多的中小企业提供广阔的生存空间。那些没有竞争力,也无关国计民生的中小企业将被“放掉”,政府将主抓那些有成长潜力、具备资源优势的大型企业及盈利能力强的产业。周叔莲的观点得到决策层的赞赏。很显然,这是一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改革思想,它意味着国营企业的改革从放权式的体制转换阶段进入了“重点扶持、其余放活”的结构调整阶段,同时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公司的成长路径。

在广东第一次出现了“下岗”这个新名词,在经历了几年艰难的“思想解放”后,当了数十年“主人翁”的工人们开始接受自己不再与企业“共存亡”的现实。在年底,濒临破产的国营广州无线电厂裁掉了1000名职工,其中330名选择与工厂彻底分手,工厂根据他们工作的时间给予每年1300元的“工龄补偿”,从此这些职工将走出厂门自谋出路。 这种“工龄买断”的做法很快被广泛采用,各地的买断价各有不同,从数百元到上万元都有,它成为中小型国营企业破产或被私人收购时“安置”下岗工人的最主要方式。在南方的沿海地区,工人普遍能够接受这种方式,因为在这些地方,人们早已有了“第二职业”,那笔微薄的安置费成为他们做小生意或自主创业的启动资本。而在北方,尤其是老工业基地,人们已经习惯于把自己的人生“捆绑”在企业上,以厂为家、世代传承的工作与生活模式使他们几乎丧失了独立的勇气和能力。尤其要命的是,那些地方也没有经商和创业的氛围,因而买断工龄往往便意味着低水准安定生活的消失以及“坐吃山空”。随着国营企业体系的日渐瓦解,巨大的生存压力在这些地方无比恐惧地弥漫开来,在改革的阵痛中,城市贫民阶层慢慢地出现了。

到1993年初,全国的股民总数增长到了200万。

在上一年爆发了深圳抽签表舞弊事件和原野事件之后,中央决定加强对证券市场的掌控。 当年10月,证监会匆匆成立,1993年4月颁布《股票发行与交易管理暂行条例》,9月宣布对国内法人开放A股交易。紧接着,就发生了轰动一时的宝延风波,这是中国股市第一次大规模的收购战。

从公开的事实看,有利的天平似乎偏向延中,对这场风波颇为关注的各大媒体也大多持同情的态度。而证监会最终的裁决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它认定宝安的收购是一种“违规行为”,需要缴纳100万元罚款,但同时宣布其收购有效。宝安的人员顺利当选为延中实业董事长。

日后有股评家评论说,“宝延风波的裁决,奠定了中国股市的灰色基调。几乎所有人都领悟到了,这是一个强者第一、规则第二的竞斗场。”

如果说宝延风波还是一场堂堂正正的正面决斗的话,那么两个月后的苏三山案则更像一个黑色幽默。湖南省株洲县一个姓李的股民,花100万元购进15万股苏三山,然后私刻一枚“正大置业”公司的印章,写信给《深圳特区报》和《海南特区报》,宣称本公司已收购苏三山5.006%的公司流通股。两报不知就里“来函照登”,第二天,苏三山大涨40%。等到深交所发现异动,提出警告,李先生分批抛售,已获利15万元,而全国股民损失2000万元,套牢1.2亿元。李先生飘然离场,不知所终。

三株学飞龙,以“地毯式的广告轰炸”为打开市场的主要手段。当时,电视广告还不是非常发达,每天早间以及晚间10点之后的广告价格非常便宜,而且很少有商家愿意投放。三株却在各地电视台大量收购这些“非黄金时间”,用以播出长达10分钟、拍得并不精美却充满了语言诱惑的三株系列形象片,其中最突出的主题是,“三株争当中国第一纳税人”和“振兴民族工业”,尤其是前面那个口号很是响亮而吸引人,看到的人都以为这是一家多么庞大的公司,其实它只有30万元的注册资本。

在广告传达上,三株极为大胆和富有创造性地走出一条“让专家说话,请患者见证”的道路,首创了“专家义诊”的营销模式。在中心城市,每到周末,三株就会聘用一些医院的医生走上街头开展“义诊活动”,其主旨则是推销三株口服液。到后期,它更把这股义诊风刮到乡镇、农村,那些地方自文化大革命时期的“赤脚医生”后,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医疗机构下乡了。三株的“白大褂”们热情洋溢地赶到那里,老少乡亲自然排着队来看医生,而就诊后的结果往往是,全村老少都有肠胃疾病,而治疗的唯一方法,就是掏钱买三株口服液喝。

在当时的广告界有一个秘诀,“把广告拍得越不像广告,效果越是好”。让普通的消费者来“教育”消费者,成了一种非常流行而有效的“实证广告”。比如在北京找一个“王大力”,在上海找一个“张美丽”,在广州找一个“马小小”,然后用不同的方言,一起替你的产品叫好。一家奶粉企业还曾播出一则广告:一位大牌主持人坐在演播台前,一本正经地宣读,“据新华社、《人民日报》报道,某某婴儿奶粉时下正成为风靡全国的新生代产品”——10亿人中有8亿把这则广告当成了新闻联播。

马俊仁的“马家军”很火爆的时候,杭州一家保健品公司当即将“马家军”商标给注册了,然后大打其广告。后来,马俊仁向法院起诉,企业总经理的理由是:我们公司的几位领导不是姓马就是属马,要么长得像匹马,为什么不能叫“马家军”?

早在1991年,李经纬异想天开地策划出一个“拉环有奖”的促销创意,凡是购买健力宝的消费者只要拉到印有特别图案的拉环就可以得到5万元的奖金。李经纬宣称每年投入数百万元的奖金——从一开始的200万元,递增到后来的800万元。这个活动在中国城乡竟获得了意外的成功,尤其让人惊奇的是,“健力宝拉环”竟成为很多乡村骗子的道具。他们坐在长途汽车上,然后惊呼自己拉到了一罐有5万元巨奖的健力宝,然后将之转卖给那些贪小的无辜乘客。这个诈骗游戏一直到2000年前后还在各地的城乡里无比愚蠢却又惊险地上演着。

就靠着拉环有奖的促销刺激以及品牌的持续影响力,健力宝的销量水涨船高。踌躇满志的李经纬去纽约开设了自己的办事处,他花500万美元在纽约的帝国大厦买下一层办公楼。他对美国记者宣称,健力宝在中国的销量是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的总和,现在,他要用这罐“东方魔水”来征服美国的消费者。而事实上,在国内市场,健力宝正四面受敌:在主要城市,跨国公司和品牌形象甚好的乐百氏掠去大块市场,在城镇市场;由儿童营养液转入饮料业的杭州娃哈哈公司凭借强大渠道能力让它在竞争中颇感吃力;就连它一向赖以自恃的保健概念也被更为大胆的飞龙和三株抢去风头。

也是在这时,史玉柱瞄上了无比火爆的保健品市场。这位天生对商业机遇有超人敏感度的年轻企业家无疑嗅出了其中浓烈的暴利气息,这是一块正在膨胀中的蛋糕,而在他看来,目前正驰骋其中的都是一群草莽汉子,其竞争强度要比跨国公司林立的电脑行业低很多。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史玉柱在夏天做出重大决策:将巨人集团的“二次创业”目标锁定在保健品和药品产业,宣布将斥资5亿元,在一年内推出上百个新产品。

当时中关村几乎所有的知名电脑公司都放弃了最艰难的自主品牌经营,退而做跨国品牌的代理——长城做的是IBM,方正做DEC,四通做康柏,而业界风头最劲的史玉柱则已经宣布转战保健品,这些对联想高层的决策都有不少的影响。就是在这一点上,公司的两大灵魂人物,柳传志和倪光南发生了致命的分歧。退缩或转行,都不是他们的选择,分歧发生在突围的方向上。

倪光南是联想汉卡的发明人,他一直被视为联想高科技的象征。然而,在1994年前后,由于软件系统的升级,汉卡产品在市场上江河日下,对公司的贡献率已经微不足道。倪光南决心为联想创造新的技术制高点,他选中的方向是“芯片”。当时国际上,芯片技术日新月异,英特尔等公司把持着技术的方向。如果联想能够在这一领域获得突破,将一举确立其在全球电脑产业中的地位。倪光南对自己的发现激动不已,他奔波于上海、香港等地,广揽人才,成立“联海微电子设计中心”,试图毕其功于一役。他的这个设想被称为“中国芯”工程,因其无限的想象空间而得到中科院和电子工业部的热情支持,中科院和电子工业部甚至承诺由联想牵头,组织有实力的计算机企业一起参与,制订一个国家投资计划。

然而,倪光南的方案却出人意料地遭到了柳传志的反对。在柳看来,芯片项目风险巨大,非联想现有实力可支撑,中国公司在技术背景、工业基础、资本实力及管理能力等方面,都还无法改变世界电脑行业的格局。倪光南“真的就是技术至上,并不清楚整个市场是怎么回事”,因此,柳传志在给倪光南的一封信中明确表明,“我本人不同意仓促上马”。按他的想法,联想应该加大自主品牌的打造,发挥成本上的优势,实施产业突围。因此,他任命杨元庆担任新组建的微机事业部总经理,把微机的整个流程都交给了这位30出头的年轻人。在他看来,“有了高科技产品,不一定就能卖得出去,只有卖出去,才能有钱。”

很快,联想的每一次工作会议都成了两人的争吵会。这两个都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的领导者根本无法说服对方,柳传志认为倪光南在“胡搅蛮缠”,而倪则说,“我永远和你没完。”他开始向上级控告柳传志作风霸道,进而控告其有严重的经济问题。

由军工厂转型的长虹是国内最早从日本松下引进彩电生产线的企业。1985年,军人气质十足的倪润峰执掌长虹,他作风强悍,霸气十足。1989年,国家征收彩电特别消费税,导致市场一片萧条,他率先做出彩电降价300元的决定,打破了沉闷的销售僵局,“价格杀手”一出手就大有斩获。此后,每到春节、国庆销售旺季,倪润峰就使出降价撒手锏,竟屡试爽,无一例外。在品牌形象和产品质量等方面均无优势可言的长虹靠着这“天下第一招”,打打杀杀冲到了国产彩电企业中的销量前三甲。

5月1日,在美国纽约曼哈顿最繁华。也最具有商业标志意义的时代广场,竖起了第一块中国公司的广告牌,在可口可乐、索尼、丰田等国际品牌的旁边,“999三九药业”的霓虹灯广告十分醒目。三九集团总经理赵新先站在广告牌下接受数十家中国以及美国媒体的采访,他侃侃而谈,信心十足,这应该是他的企业家生涯中最值得骄傲的时刻。第二天的《纽约时报》报道说,“这是中国企业第一次在世界上广告密度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商业区做的中文广告,时代广场由此出现了一种新的广告语言——中文。”在后来的几年里,很多人出国到曼哈顿,必去参观这块三九的广告牌,它成为中国公司进入全球化的一道风景线。为了这块广告牌,三九集团每月需支付12万美元,一直到2003年5月,三九集团因扩张紊乱而爆发财务危机,它才被悄然拆除。

在创办北京瀛海威信息通信公司前,33岁的张树新是一个从中科院辞职下海的女商人,她在中关村做传呼台的生意。1994年底,她跟丈夫一起去美国游历。在一位同学的家里,她看到了一份印有E-mail地址的通讯录,也就在这一刻,“互联网”这只长着翅膀的精灵飞进了张树新的视野。

1994年5月15日,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设立了国内第一个Web服务器,推出中国第一套网页,内容除介绍中国高科技发展外,还有一个栏目叫“TourinChina”。

就这样,在1995年的中国,出现了第一批投身互联网事业的先行者。

后来创办网易的丁磊也是在这一年开始他的创业生涯的。过去两年里,他一直在浙江宁波的电信局上班。4月,他决心辞职。这一想法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但他去意已决,“这是我第一次开除自己。但有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将是人生成败的一个分水岭。”他独身一人跑到热浪滚滚的广州,进了一家美国数据库软件公司赛贝斯(Sybase)做技术支持工程师。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触到互联网,并成为第一批用户。一年后,他又辞职,与他人合办了一家与互联网技术有关的小公司。

张树新还在各大新闻媒体开设专栏,一遍遍地告诉国人:信息产业是中华民族崛起于世界的一个重要机会。

让人遗憾的是,张树新与当时的田溯宁、马云一样,都没有找到盈利的模式。她想做城市网站,推出过“网络中国”的项目,想做网上图书馆,还曾经投资开发网络游戏,可是都相继失败。在瀛海威员工中流传最广的一句话是,“我们知道2000年以后我们会挣钱,可我们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事实上,当时的格局算得上是冰火两重天。

“冰”的一面,是一直无法从低效率和旧体制中自拔的国有企业集群。1996年,预算内国有企业的净销售利润率降低到历史最低点,亏损总数是1985年的28.6倍。相对比,全国乡镇企业的产值增长22%,中外合资企业的所得税增长40%。这一年还是《破产法》颁布的第十个年头。从1986年到1990年,全国破产的国有企业只有121家。到1996年,企业破产达到高潮,总计6232家,超过了过去9年的总和。

自1992年7月国务院发布《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转换经营机制条例》,宣布全面落实14项自主权之后,在决策层看来,该给的自主权已经全部下放了,接下来就应该是企业八仙过海,到市场上去各显神通了。但事实却让人非常沮丧,绝大多数国有企业在竞争中一触即溃。

这场亚洲金融风暴从1997年夏季开始,历时4个多月,它对亚洲各国和所有的产业都造成了重大的影响。菲律宾、马来西亚和印尼的中产阶级财产分别缩水50%、61%和37%,中国香港、新加坡和泰国的居民资产则跌去了44%、43%和41%。

即便是亚洲最发达的国家,也不能幸免于难。在韩国,受到攻击的韩元在两个多月里疯狂贬值50%,国家经济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韩国政府不得不向美日以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要求紧急援助,借贷金额为创全球纪录的550亿美元,并被迫承诺实施严厉的稳定经济计划及降低经济增长率,经济自主权一度丧失。

就是在如此恶劣的大环境下,那些超速发展而对风险毫无预警的著名企业都因各种不同的原因发生了可怕的雪崩,使得该年度成了企业史上的一个“崩塌之年”。①在这部30年的企业史上,出现过两个崩塌之年,第一个是1997年,第二个是2004年。

瀛海威以及太阳神、三株、飞龙、亚细亚、巨人、秦池的详细案例见《大败局》。

中国共产党第十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江泽民总书记在报告中对传统的公有制理论做出重大修正,提出了“混合所有制”的概念,认为非公有制经济已经不仅仅是“补充”,而且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国有经济的比重减少一些,不会影响社会主义性质。

任正非想出了一个外国同行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方法:他游说各地电信局,由华为与电信职工集资成立合资企业。

任正非承诺每年给予33%的高额回报。

在华为的一份内部文件中,任正非如此阐述他的策略:“通过建立利益共同体,达到巩固市场、拓展市场和占领市场之目的。利益关系代替买卖关系;以企业经营方式代替办事处直销方式;利用排他性,阻击竞争对手进入;以长远市场目标代替近期目标”。

从四通跳槽到华为的李玉琢出任过合资合作部的部长,是华为合资工程的主要操盘手。他回忆说,当时有的电信局甚至拆了其他公司的设备,改装华为的机器。

为了组建这些合资公司,任正非日夜奔波于全国。他个性内向,脾气暴烈,不喜与人交流,但是与电信部门的谈判却无往不利,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开出的合作条件实在让人难以拒绝。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一直拒绝接受任何采访,屏蔽了自己与传媒界的任何关系。 而在电信行业,无论是省部级官员还是一个小县城里的局长,只要是能够给华为带来业务的,他都来者不拒,亲自接待。

任正非跟同时代的企业家相比,他的超人之处是,在从事不无争议的原始积累的同时,他也正在进行一场坚决的自我救赎。从三年前开始,他聘用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吴春波等人为华为起草一个企业战略规划。它参照当时的《香港基本法》,很有想象力地被命名为《华为基本法》。任正非要求吴春波等学者弄清楚三个问题:华为是谁?华为从哪里来?华为要到哪里去?1997年3月27日,八易其稿、103条的《华为基本法》通过最后一次审稿。日后,它被认为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企业制定的第一部企业管理大纲。

在《华为基本法》中的第一条,任正非就明确提出,“华为的追求是在电子信息领域成为世界级领先企业。”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任正非十分严苛地设定了专业化的发展战略,“为了使华为成为世界一流的设备供应商,我们将永不进入信息服务业。”此外,《华为基本法》还确定了两条十分惊世骇俗的原则,一是实行员工持股制度,“普惠认同华为的模范员工,结成公司与员工的利益与命运共同体。将不断地使最有责任心与才能的人进入公司的中坚层。”作为企业的创始人,任正非大量稀释自己所拥有的股份。据他自己透露,“我在公司中占的股份微乎其微,只有1%左右。华为70%的管理层和员工拥有华为的股份。”二是在技术开发上近乎偏执地持续投入,任正非坚持将每年销售收入的10%用于科研开发,这在中国著名企业中是一个无人可及、无人敢及的高比例。

朱容基将任满一届总理,他承诺在这四年内完成三件事情,一是力保人民币不贬值,二是激活经济,启动内需,三是用三年时间让国有企业摆脱困境。

力保人民币不贬值是当务之急。自上一年起,金融大鳄索罗斯袭遍东南亚,全无对手,接着他把目光瞄准了中国,中国作为亚洲地区最重要的经济大国,人民币如果“失陷”,将让已经陷入绝境的各国雪上加霜。

战意正酣的索罗斯怎肯罢手。由于中国对国际资本实施了金融管制,所以他决定袭击与人民币关联度最高的港币。

1998年1月,香港爆发禽流感,有18人感染,其中6人死亡,全港陷入一片恐慌,特区政府扑杀130万只鸡,疫情前后持续半年。就是在这样的动荡背景下,索罗斯对港币的狙击战在8月5日打响,国际炒家们一天之内抛售200多亿港元。香港金融管理局运用财政储备如数吸纳,将汇市强行稳定在1美元兑换7.75港元的水平上。第二天,炒家又抛售200亿港元,金融管理局再次咬紧牙关照单全收。其后6天,炒家继续疯狂出货,多空激战空前惨烈,恒生指数一路狂泄到6600点,比一年前几乎下跌了10000点,总市值蒸发2万亿港元。8月13日,香港政府在朱镕基总理的支持下,携巨额外汇基金进入股票市场和期货市场,与炒家直接对抗,并十分强悍地宣布将“不惜一切成本,一定要将8月的股指抬高600点”。量子基金也不示弱,索罗斯在《华尔街日报》上公然叫嚣:“港府必败”。当时的全球局势对索罗斯似乎更为有利,各地股市哀鸿一片,美国道琼斯股指连连重幅下挫,欧洲、拉美股市受连累,都相继跌下3%~8%。香港一役举世瞩目,如果恒生指数失守,港府的数百亿元将付之东流,反之,炒家们将损失20亿美元以上。

为了捍卫人民币不贬值,朱镕基其实承担了空前的风险和压力。受金融风暴影响,一向形势不错的出口增长率出现下降,国内商品库存猛增,消费需求严重不振。6月份,长江流域又遭受百年一遇的大洪水,29个省市受灾。

死亡4150人。直接损失2551亿元。当时,全球舆论几乎异口同声地宣称:人民币如果不贬值,中国经济将举步维艰。然而,朱镕基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中国经济的独立性和独特性。

在当时的局势下,欲扭转经济的下行趋势和消费过冷现状,唯一的出路是目光向内,启动内需。当时全国居民储蓄已高达5万亿元,只要把这部分消费能力释放出来,经济复苏或可迎刃而解。于是,朱容基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策——催热房地产。在过去的几年里,为了防止通货膨胀,他一直对房地产市场有可能出现的投机行为颇为警惕,采取了抑制发展的政策,而如今在他看来,能够让老百姓大把大把地掏出钱来购买的商品,唯有房子了。

这一系列配套政策的出台,特别是允许按揭贷款和取消福利分房两大措施,直接刺激了房地产业的复苏,中国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地产热,无数财富故事在这个领域中演绎。由于房地产业有广泛的关联度,特别对钢铁、水泥等资源性行业有很大的带动性,因而也确实起到了复苏经济的作用。

朱镕基始终是全行业购并的支持者,他甚至因此被人骂成是“卖国贼”。在一个视察场合,他说,“有人说,国有比重下降,私营比重上升,会不会把社会主义变了……关键在于经济命脉,至于那些汉堡包、几个胶卷、头发夹子,你搞几个外资,有什么关系呢?”他所谓的“几个胶卷”,自然是针对柯达收购案而言的。

由于所有的国有上市公司都握有一部分没有流通的法人股,对其猎获的成本远远低于从二级市场的股民手中一点一点地吸取。所以,无数庄家便瞄准了各地上市公司的国有资产主管机构,从他们的手中收购法人股,这样的交易成本自然较低,而且不会受到任何的监管。在某种意义上,正是中国股市这种独一无二的股权架构给了投机客们以空间。唐万新便是通过购买法人股的方式,先后成为新疆屯河、沈阳合金和湘火炬三家上市公司的第一大股东,组成了德隆系所谓的“三驾马车”。

日后的调查表明,德隆通过这些手段共融资250亿元。这种灰色及不规范的运作模式,让德隆渐渐衍变成了一头规模惊人而无比危险的金融怪兽。根据计算,德隆每年用于维持高股价的费用需10亿元,用于融资支付的利息需30亿元,也就是说,起码有40亿元的资金才能保证德隆系的年度正常运作。这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数字,其融资成本之高,让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惨败的命运。

唐万新走上了一条无比凶险的不归路。这是一个勇猛的赌徒,孔子所谓的“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就是指这样的人。他有一句自创的格言是:“但凡拿我们的生命去赌的,一定是最精彩的。”他别无爱好,只喜打猎,经常开着一辆丰田越野车,游猎新疆各地,据说越是凶猛的猎物当前,他越是莫名兴奋,他在新疆裕民县有一个农庄,会议室里挂了一块大匾,上书四字曰:“唯我独尊”。

德隆的那些“真实的谎言”要到5年后才会被揭穿,在1999年的股市狂热中,它显得是那么的光芒照人。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中国股市最流行的名词是“题材”,你只要敢于想象、胆大妄为,就可能成就一番“事业”。

根据斯坦福大学刘遵义教授的研究,1999年和2000年前后,中国股市的股票年换手率达到400%平均持股时间仅为3个月左右,而同期,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的股票换手率为86%,平均持股时间1.2年,新加坡证券交易所的股票年换手率为30.2%,平均持股时间达3年。

石油行业是国民经济的支柱行业,根据WTO的规则,中国一旦加入该组织后,将在一两年内将成品油进口关税降至6%,3年内放开零售,5年内放开批发。为了应对这种势必出现的竞争态势,1998年,一直处于独家垄断的中国石油石化行业进行了一次大重组,组建了中国石油、中国石化两大集团公司。按当时的规划,两大企业切分了全国的油田资源和炼油企业资产,在业务上则实行以长江为界的“划江而治。,这种方案看上去既形成了上下游一体化的企业格局,又避免了面对面的业务竞争。

中石化股票的发行价在当时引起过一场争议,该公司发行167亿股H股的时候,价格为1.6港元,而发行A股的时候则定价为4.22元,A股是H股的2.48倍,这种内外有别的做法引起股民很大的争议。

在10家基金管理公司发表联合声明的半个月后,吴敬琏挺身而出。在接受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和《南方周末》的采访时,他对基金事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而在此前,经济学界全部噤声。外表谦和温润的吴教授此次语出惊人,他直接将股市比喻成了“赌场”。他说,“有的外国人说,中国的股市很像一个赌场,而且很不规范。赌场里面也有规矩,比如你不能看别人的牌。而我们的股市里,有些人可以看别人的牌,可以作弊,可以搞诈骗。坐庄炒作、操纵股价可说是登峰造极。现在中国市场上操纵股价的一类是中介机构;一类是上市公司的某些知情人,即有内幕消息的人;还有一类就是资金的供给者,可以是银行,也可以是其他的资金供给者。他们共同密谋以后就低价吸纳。炒作的办法大概有两种:一种是关联机构互相炒作、互相买卖,买卖非常频繁,把价格炒上去。另外一种就是由有关的上市公司放出利好消息,然后把股价拉升上去。当他们发现有中小投资者或局外的大投资人跟进的时候,就偷偷地跑掉,把后来跟进的人套住,这时股价就不断地往下跌。”在对庄家和基金进行猛烈的抨击后,吴敬琏的矛头进而直指中国资本市场的定位。他批评道,“不要把股市变成寻租场,由于管理层把股票市场定位为为国有企业融资服务和向国有企业倾斜的融资工具,使获得上市特权的公司得以靠高溢价发行从流通股持有者手中圈钱,从而使股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寻租场’,因此必须否定‘股市为国企融资服务’的方针和‘政府托市、企业圈钱’的做法。”

吕梁故事的尾声是这样的:2000年的最后一个夜晚,他打电话约见媒体记者,声称自己正写作自述,将把真相全部大白于天下。据他说,参与中科炒作的机构多达四百多家,都“非常的有名”。全中国的媒体都屏声息气地期待他揭开那只神秘的“黑暗之盒”,吕梁会是一个说出真相的“伟大的叛徒”吗?开年后的2月3日,吕梁被北京警方在家中抓获,9日,被监视居住的他突然神秘失踪,从此再无音讯。据称,“那天他披着军大衣潜离,消失在初春亚运村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他的结局大概有三种:至今潜藏在国内的某个地方;出逃到国外的某个地方;被人谋杀在地球的某个地方。无论死活,那个文学青年吕新建、股评家吕梁和庄家K先生都不会,或者没有机会说出所有的秘密了。

这就是2001年的美国。“9?11”事件、安然和世通丑闻以及余波荡漾的纳斯达克股灾,让这个全球第一大国的外交政治及国内经济突然变得动荡不已。

申奥成功、男足出线、加入世贸,这一连串的大喜事齐齐挤到了2001年,令中国人在新世纪的伊始就赫然有一种“大起”的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幸福和满足感。也正因为如此,“2001是中国年”的说法不胫而走。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外资办厂都要在国内有一个合资的伙伴,譬如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在各地的罐装厂都必须与国营粮油公司合资,宝洁的合作对象则被规定为地方国营的日化工厂。如今这个限制逐渐取消,一些已经合资的跨国企业自以为立足已稳,于是便通过各种手法逼退中方的投资人。

吴鹰成立的UT斯达康公司成了PHS项目的设备供应商,他为这款手机起名叫“小灵通”。 1997年12月,第一个“小灵通”无线市话试点在浙江省余杭市开通。当地消费者被告知,小灵通的通话费是3分钟0.2元,而中国移动或中国联通的GSM手机是1分钟0.5元,价差7.5倍,再加上小灵通接来电不收费,同样一通电话,小灵通和GSM之间价差在10倍左右。 仅仅3个月,余杭的小灵通用户数就赶上了移动和联通用户的总和。小灵通很快在浙江全境普及,并迅速被中国电信视为分抢移动业务的“唯一法宝”。

民营企业造车最大的障碍还是政府许可,李书福依然寻求“变通”。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汽车许可证来自四川德阳的一家监狱。该监狱下属有一家汽车厂,李书福注资取得了70%的股权,然后取了一个跟全球最大飞机制造商美国波音完全类似的厂名“四川波音汽车制造有限公司”。

厂名叫波音,车型像夏利,车价仅如一辆高档丰田摩托车,1998年8月8日,李书福造出的第一款汽车“吉利豪情”正式下线。他摆宴100桌,向全国官员及经销商发出700张请柬,结果只来了一个浙江省的副省长,90多桌菜肴受到冷落。

吉利豪情一面市,就以超低的价格掀起了一场血风腥雨。当时中国的轿车定价大多在10万元以上,最便宜的天津夏利售价近9万元,而“豪情”的价格为5.8万元。

李书福的竞争战略就只有很简单的一条:“做中国最便宜的轿车”。

李书福在市场上如蛟龙翻江,在政府面前却战战兢兢。他的那张从监狱工厂转来的许可证不但来路可疑,而且按严格规定只能生产卡车和两厢汽车。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确切地知道WTO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即便是最优秀的企业家们也没有看清那些正在发生的剧烈衍变。其中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已经成为全国房地产业领军人物的万科集团王石信誓旦旦地预言,加入WTO之后,房价将下跌15%。后来发生的事实让他的这个预言成了一个笑谈。

丁磊后来回忆说,“其实那段时间很迷茫,连卖掉网易的心都有过。不卖的原因也不是说我不卖,而是我们财务审计出了问题,人家不肯买了。”他向好朋友、广东步步高集团的段永平请教出售网易的问题,段永平反问他,“你卖了公司干吗?”丁磊说,“我卖了公司有钱再开一家公司。”段永平笑了,“你现在不就在做一家公司,为什么不做好呢?”听了这话以后,丁磊如大梦初醒。决心重新来过的丁磊尝试让网易转型,他宣布投资开发网络游戏《大话西游》,同时与移动电信商大力开发短信业务。丁磊的冒险证明他是中国互联网产业中直觉最好的企业家之一,这种人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一个行业的钱到底“藏”在哪里。网易在2001年又亏掉了2亿元,不过,能快速带来现金流的网络游戏和短信业务最终还是拯救了这个30岁的年轻人。

日后,走出危机的马云用一贯的戏虐口吻说,“2001年以前,我们能生存下来的首要原因是我对于技术一无所知。”其实他的成功证明了一条商业铁律,那就是“所有的成功都是抵抗诱惑的结果”。这年冬天,他飞赴日本东京向孙正义汇报公司情况。那些日子,孙正义正处在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他是世界上最大的互联网投资家,在过去几年里投资了全球150家互联网公司,软银公司所持上市互联网公司股份曾经占全球股市市值的8%。孙正义一度超过比尔?盖茨成为全球首富,而此刻他的资产已经缩水95%,投资的上百家互联网公司乱成一团,大家都不知道未来的出路在哪里。那天,前来汇报的各国CEO愁眉苦脸地一个接一个地进去出来。轮到马云了,当他简短地讲完阿里巴巴的境况后,孙正义幽幽地说,“今天前来汇报的CEO,所说的话都与我当年投资他们时说的不一样了,只有你还在说当年说过的话。”回到杭州后,马云对外界宣布,明年阿里巴巴将赚钱,媒体问,盈利目标是多少?他爽快地答,1块钱。

开始于1998年前后的“中国制造”浪潮在这年活力四射,价廉物美的中国商品终于向全世界发威。在5月份举办的韩日世界杯足球赛上,中国足球队颗粒无收,中国商品却出尽风头。 江苏扬州的玩具工厂制造了30万只世界杯吉祥物,浙江义乌的服饰公司生产了225万面球迷呐喊旗和数十万件“球迷假发”,福建的工厂则提供了上百万件球迷服、护腕及足球袜等。

春兰改制有很强的标本意义。春兰的前身是江苏泰州一家濒临破产的县办集体企业——泰州冷气设备厂,1985年,其资产为280万元,负债550万元,净资产值为负。在陶建幸的经营下,春兰在空调市场上异军突起,到1994年,春兰成为中国最大空调生产基地、世界空调七强之一。2000年,春兰的资产规模达到120亿元,净资产80亿元,成为中国家电业的翘楚。陶建幸因此与四川长虹的倪润峰一起当选中共十五届中央候补委员,他同时还入职党政机关,出任中共泰州市委常委。

2000年10月,在产权改革声浪渐起、“苏南模式”开始大规模转型的背景下,春兰董事会发出公告,宣布在不涉及国有资产的前提下,春兰集团公司从近50亿元的集体资产中切割25%,用现金按1:1的比例向经营层和万余名员工进行量化配股。陶建幸认为,春兰改制符合中央政策,因此高调推行,引来舆论广泛而热烈的关注。他看上去已经考虑到了种种可能存在的隐患,比如,改制方案明确规定,公司不得以包括担保、资助、借款等在内的任何形式帮助任何人购买公司股份。为了解决技术性问题,工商银行、建设银行江苏省分行和春兰方面达成协议,两家银行以股票质押方式向春兰全体员工提供90%的贷款。为了“避嫌”,陶建幸还拒绝接受其他人提出的管理层控大股的建议,而是实行“普惠制”,这也意味着他主动放弃了超过价值数亿元的股份。他对《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说,“有关部门考虑过给我春兰集团的10%股份,但我拒绝了。在春兰拼死拼活干,真的不是为多赚钱。给我7个亿,我干什么花呀?在我心里,春兰似乎是自己的。金钱对我的驱动力为零。”

陶建幸的自信和高调,意外地让自己成了舆论讨论的焦点。有人计算说,春兰改制将一夜之间造就上千个百万富翁、上百个千万富翁以及数个亿万富翁,陶建幸本人的财富自然成了最大的聚焦。改制前,他的月薪为3500元,而根据改制方案,他估算可得5000万元(股)左右。于是,种种质疑追踪而来,第一个质疑是,“春兰到底姓啥?”有人设问道,“春兰的国有股份所占比重为75%,按照春兰的方案,在员工购买股份时还将以1:1的比例配给职工分红权(干股),那么这部分分红权从何而来?是否意味着国有股东放弃其分红权利而让出了一块?这是否存在着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第二个质疑是,“陶建幸凭什么?”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经营者、一个享受显赫政治地位的改革人物,一夜之间“摇身”变成亿万富翁,跟传统的价值判断实在存在很大的认知落差。最后一个更大的质疑是,“春兰效应将带来什么?”有人评论说,“当前中国贫富差距正在拉大,其中最主要的表现之一,是一些经营者在国有企业的产权改制过程中,实现了财富的迅速膨胀。如果转制成功,陶建幸便可能成为中国国有企业改革的先锋和财富的标兵。春兰集团的举动向世人显示:干国有企业照样可以成为富翁。春兰改制完成之后,中国可能出现一波国有企业大规模的产权制度改革。像青岛海尔的张瑞敏、青岛海信的周厚健、四川长虹的倪润锋都可能成为中国21世纪历史上的第一批资本家。”

这都是一些很难正面回答的质疑,在某种意义上,它几乎触及了企业改革中一直被隐晦回避的制度和道德底线。陶建幸的高调让春兰改制意外地陷入了一场十分敏感的大争论中。有的人把春兰改制视为“国内大型国有企业中,数量级最高的一次突破性变革”,《21世纪经济报道》的记者写道:“春兰改制,全中国都凝神屏气地关注着这件事。”而另外的意见则直指“陶建幸用几十天时间就把春兰给‘分’了”。

事实上,在春兰改制新闻公之于世的时候,其员工持股计划已基本完成。但是,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改制嘎然而止,春兰方案被递交到中央政府讨论,要对其进行否决几乎不需要太多理由。2001年初,陶建幸被告知“这个方案还存在着法律上的障碍,需要进行更科学、更严密、更合理的论证和计算,需要经济学家和法学家的集体会诊”。到2002年,此方案无疾而终。自以为好局抵定的陶建幸用力过度,棋落盘碎,空余一地叹息。

春兰改制的叫停,在产权清晰化运动中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此后,那些与它情况非常类似的大型企业,如海尔、长虹及海信等的改制方案都被一一搁置。

这一年,中国出口国外的最大“单宗商品”,是一个叫姚明的篮球运动员。这位身高2.26米的亚洲小巨人以选秀冠军的身份到美国职业篮球联盟(NBA)打球。有人替他算账,如果他在NBA打球打到38岁,可以有2.7~2.9亿美元的收入,这还不包括他获得的场外赞助、广告等巨额收入。仅这一价值按当时的国际商品价值来换算,就相当于中国出口了102万吨大米或46万吨钢材,或239万台电视机,或630万辆自行车,或98万吨原油,或6489万米丝绸。

在上海,最时尚而热闹的地方是“新天地”。它位于闹市中心的淮海中路附近。过去的几年里,一个叫罗康瑞的香港商人将两千多户老居民迁走,却把他们的老宅留下来,改造成形形色色的西餐馆、咖啡馆、酒吧、时装店和画廊。这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半世笙箫的老上海。

刘晓庆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知名度最高的女演员,她以个性泼辣和敢为敢言而闻名,流传最广的刘氏名言是“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名女人难上加难”。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实则比电影的情节还幽默。2004年4月,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对此案做出判决,刘晓庆的妹夫靖军以偷税罪被判刑三年,而刘晓庆本人未被起诉,她已在半年前被取保出狱,并拍摄了一部很爆笑的古装电视连续剧《永乐英雄儿女》。

而事实上,德隆早已病入膏肓。后来,唐万新承认,早在“2001年之后,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处理危机”。为了不让德隆系的股价高台跳水,他陷入苦战。资金的调度成为德隆生存的头等大事,公司形成了一个“头寸会”制度,每天下午3点准时召开,风雨无阻。唐万新是“头寸会”的总调度人,他每天亲自主持会议,旗下各金融机构把当天的危机程度和数据以及“头寸”写在黑板上,然后唐万新根据风险程度逐笔拍板,决定哪一笔头寸解决哪一笔危机,精确至每1元钱。唐万新拍板的过程一般10分钟就结束,然后把当天“头寸会”的统计报表用碎纸机碎掉,防止流失到外面及留下记录。

1956年出生于台湾桃园的郎咸平毕业于美国沃顿商学院,该院以金融和财务教学闻名世界。郎咸平长着一张老成的明星脸,一头刚硬的灰发,能言善辩,自称“是一个喜欢生活在闪光灯下的学者”。

郎顾之争很快升温、升级。郎咸平提出的质疑,涉中及国企业改革的路径抉择与道德倾向性,所以让一大批经济学者都卷入其中,一时间观点针锋相对,护顾卫郎之争,十分热闹。一些学者认为郎论偏颇,对中国企业变革的大方向有误读,不够宽容。复旦大学张军教授认为郎咸平的案例研究“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有失偏颇”。北京大学张维迎教授还发表演讲,呼吁舆论环境要“善待企业家,不要把他们妖魔化”。同时,也有一些以“新左派”自居的学者为郎咸平大声叫好,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左大培等十多人联名发表声明“声援郎咸平”。这场大论战顿时掀起惊天骇浪,中国经济界几乎所有重量级的学者都发表了自己的观点,立场鲜明对立,构成近20年来经济理论界规模最大、火药味最浓的一次大论战。

在学者们的隔空交战中,贸然出头的顾雏军成了唯一的“炮灰”。格林柯尔在产权并购上的手段原本就游走在法律边缘地带,“只能做,不能说,一说全是错”,怎么经得起放在舆论的“显微镜”下考验。

四通曾是中关村高科技企业的一面旗帜,而此时的却已经找不到“主营业务”。过去几年里,它最成功的一件事情是“碰巧”拥有一个叫王志东的天才员工,并投资创建了新浪网。在2003年2月至2004年2月的一年时间里,作为新浪大股东的四通电子先后15次在纳斯达克套现,共获得1.47亿美元,这成为四通最重要的盈利点。

尽管遭到所有股东的全票反对——这是柳传志在2007年9月才对外透露的,柳、杨最终决定不放过这次机会。联想与IBM达成的购并协议是这样的:IBM出售全球范围的笔记本、台式机业务和Think系列品牌,联想支付的交易价格为17.5亿美元,其中含6.5亿美元现金、6亿股票以及5亿美元的债务。在新闻发布会上,柳传志说,“不冒险怎么办,不冒险在中国窝在这个地方也是不行的,不突破慢慢就只有萎缩。”

2004年9月,《中国企业家》杂志的封面人物是陈久霖。在《买来个石油帝国》的豪气大标题下,编辑特意把下面的这个悬念也刊印在封面上:“陈久霖能否靠海外收购把中航油打造成中国第四家石油巨头?“这家杂志社不会料到的是,仅仅4个月后,它不得不做了另一个长篇的封面文章:《谁搞垮了中国航油?》。

为了用更大的成功来证明和巩固自己,他开始涉足石油衍生产品的期货业务,以卖空期权的方式进行投机。陈久霖自信地认为,中国航油握有垄断而稳定的航油进口业务,以此身份从事期货,自然赢多输少,罕有失手者。他因此自许说,“中国人在世界上也可以成就索罗斯那样的投机家。”不过也有期货专家提醒他,“中国航油做期货,是一种极其冒险和不聪明的做法。即使中国航油赌赢了,赚的只是卖期权得到的少量权力金,而一旦赌输,赔进去的数额将是巨量的。这是一场风险和收益极不对等的游戏。”陈久霖不以为然。后来事实证明这成了一场悲剧。

2003年,美国攻打伊拉克,稳定多时的全球油价猛然上涨,卖空的陈久霖陷入困局。

陈久霖败局后,国内传媒对其从企业家身份的角度做过一个对比性的猜测:如果陈久霖是个私营企业主,他经营的中国航油属于自己,他会怎么选择?毕竟,当时斩仓,580万美元或者更多一些亏损,对于一个年利润4000万美元的公司来说,还不是什么“塌天灾难”,而继续豪赌,对事关自己金钱和命运的企业主来说,则是不能承受之重。但陈久霖是个国企领导人,经营中的任何失误也可能演变成导致他下台的理由,毕竟,国有企业和其领导人的关联度很脆弱。报告亏损,可能成为”多米诺骨牌”,让他下台;再赌下去,最多也是个下台,干吗不再冒把险?陈久霖的选择,其实可能是众多国企负责人的共同思维。

陈久霖事件还有一个很让人欷觑的情节是,当5.5亿美元的巨亏曝光后,他不仅是罪魁祸首,而且是唯一的责任人,所有的上级和同僚都消失了。新加坡检察机构曾将中国航油董事长及董事等5人一起告上法庭,最终只有陈久霖一人获罪,其他人都在国资委的担保下回国继续工作。所有的机构及个人都快速地与陈久霖撇清干系,他失去了王作,工作签证随之被取消,只能凭旅游签证停留在新加坡,银行存款被冻结,信用卡被注销。他曾向上级申请给予部分生活费、子女抚养费,但没有任何回音。每次上法庭,陪同他的人只有一个律师和一个私人朋友,在审判庭上他曾戴着手铐向有关方面写求援信,观者颇为动容。

2005年,是48岁的TCL集团董事长李东生的本命年。从1月份开始,他就一直领奖不断。先是被美国《时代周刊》和CNN评为“2004年全球最具影响力的25名商界领袖”,接着被中央电视台评为2004年的“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紧接着,中国企业联合会和中国企业家协会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隆重的典礼,授予他年度“最受关注企业家”的称号。谁也不会想到,两年后,他的名字会出现在《福布斯》杂志评选的“年度最差中国企业家”榜单上。

除了技术上的致命弱点外,过去几年里,在家电业发生的另一个重大行业变局是,出现了专业而强势的卖场渠道商,最具代表性的是潮汕商人黄光裕创办的国美和江苏商人张近东创办的苏宁。

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中国是WTO成员国中遭受反倾销最多的国家,全球7件反倾销和贸易救济案中就有1件是针对中国的,中国因此每年损失的贸易额达500亿美元。各种反倾销案层出不穷,成为近年来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国际性政经问题。在一开始,中国舆论把各国的反倾销视为一种“歧视”,有的人甚至用“八国联军”来形容各国对中国商品的围剿。在某种意义上,对反倾销的反抗,成为爱国主义的一种表现。在这时候,一直以制造低廉商品而闻名的温州商人再度成为国家英雄。

2002年6月底,欧盟宣布对中国温州地区的打火机进行反倾销调查,这被认为是中国加入WTO后的“反倾销第一案”。

跨国企业的丑闻并不仅仅出现在日用消费品领域。这年4月,一向声誉颇好的全球最大PC制造商戴尔公司陷入“邮件门风波”,事件原由是戴尔美国一位销售经理与其所公关的目标客户之间的一封信件被曝光。该销售经理在信中写道,“我只是从IBM未来的前景来看,并不是攻击竞争对手。大家都知道,联想是一家中国政府控制的企业,最近刚刚收购IBM的台式机和笔记本电脑业务。尽管美国政府已经批准了联想与IBM的交易,但大家必须明白一点,人们为IBM产品所花的每一美元,都将直接支持或资助中国政府。您好好考虑一下吧。”

日本三菱电池中国区域前任市场总监文少波这样描述他的老东家:“跨国企业早就对中国的国情和商业潜规则熟稔于胸,‘灰色交易’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合理的腐败行为。而且,他们进入中国时一般都制定了应对东窗事发的措施。在业绩突出的表象下,跨国企业都心安理得。”

中国股市自创建以来,由于制度设计上的缺陷,存在很古怪的流通股和非流通股两种股权,而且非流通股股东持股比例较高,约为2/3,并且通常处于控股地位。其结果是,同股不同权,上市公司治理结构存在严重缺陷,极易产生“一股独大”、甚至“一股独霸”现象。

它不但使流通股股东特别是中小股东的合法权益遭受损害,还非常容易滋生丑恶的庄家现象,吕梁、唐万新、宋如华等人便是通过控制非流通的法人股而肆意操纵股价的。

万通集团董事长冯仑在年终写了一篇题为《跨越历史的河流》的文章。这位法学硕士、平时嬉笑游戏喜欢说半荤段子的企业家这时候却表现出令人惊奇的洞察力,他写道:“民营资本从来都是国有资本的附属或补充,因此,最好的自保之道是要么远离国有资本的垄断领域,偏安一隅,做点小买卖,积极行善,修路架桥;要么与国有资本合作或合资,形成混合经济的格局,以自身的专业能力与严格管理在为国有资本保值增值的同时,使民营资本获得社会主流价值观的认可,创造一个相对安全的发展环境。今后,随着和谐社会的建立和发展,民营资本将以数量多、规模小、就业广、人数多为特征,其生存空间将被局限在与国有资本绝无冲突或者国有资本主动让出的领域。面对国有资本,民营资本只有始终坚持合作而不竞争、补充而不替代、附属而不僭越的立场,才能进退裕如,持续发展。

据《中国经营报》报道,到8月中旬,碧桂园土地储备达到5400万平方米,相当于一个中等城市的规模。

几乎所有的房地产商均向外宣称“价格上扬”的最大原因是土地价格、开发成本上升。而据这位开发商透露,实际上,土地“招拍挂”没有增加房屋成本,而“暗箱操作”成为房地产商降低成本的主要渠道。“招拍挂”的项目一般分为3种情况。 一种是规模较小的项目。在招投标过程中开发商可以通过“内部渠道”了解政府方面的土地价格“底线”、“上限”,与有可能参与的同行形成“价格同盟”。由一家公司竞拍下来后,其他公司共同建设,但楼盘销售价格参照周边楼盘价格抬高销售。

这位开发商对记者说,“我认真算过这样一笔账:一栋楼盘开发下来,成本只占房屋价格的20%,开发商拿到的利润占房屋价格40%,还有40%就是被各种‘灰色开销’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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