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讲、学习《信心铭》的基础
- 第二讲、心地法门的关键
- 第三讲、建立人生的根本道场
- 第四讲、修行者的时节因缘
- 第五讲、禅的智慧与思维陷阱
- 第六讲、达磨禅法的手段与力量
- 第七讲、在生死海中超越生死迷梦
- 第八讲、祖师禅的崇高境界
- 第九讲、禅者的气魄与胆识
- 第十讲、从诸法实相到万象森罗
- 第十一讲、自在逍遥的大安乐法门
- 第十二讲、禅宗对佛教的独特贡献
- 第十三讲、悬崖撒手的承担精神
- 第十四讲、当下一念中转烦恼成菩提
- 第十五讲、《信心铭》让我们信什么
第一讲、学习《信心铭》的基础
回到唐宋祖师的路数
今天我跟大家一起,共同学习《信心铭》。
一些对中国汉传佛教现状比较了解的人,常常会对中国佛教,特别是禅宗提出这样的质疑:禅宗到底有没有修证?在信、解、行、证中,禅宗到底有什么切实的、对大家有益的一套法要?现在,有些老和尚也不断地发出哀叹:汉传佛教可怜啊!在世界上没有地位。学佛的人想修证的都到西藏、东南亚去修;要学经论的都到日本、欧美去学;就连念佛都要到新加坡净空法师那里去念,好像中国佛教徒念阿弥陀佛都念不好了。中国汉传佛教这一百多年来的衰落,由此可见一斑。
我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和中国佛教界打交道,也参学了一些老法师们,与许多出家人打过交道。1992年后,我在四川省内外的佛学院上课,看到各地的情况也有所感觉。总的来说,目前中国佛教处于青黄不接的状况。其实,在清朝中国佛教就开始走向衰微,有修有证的老法师已经很少了。这一百多年来,特别是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一次断代,要想使中国佛教真正重现唐宋时期的辉煌,确实需要几代人的时间与努力。这也是时节因缘。
我对现在学佛的人有个感觉,那就是懒!懒到什么程度呢?一心只想找个大善知识。好像每天跟着、守着善知识,即使自己不学不修也能成就。当然,有善知识的引导,这是学修的前提。但是,如今大善知识不好找啊!中国佛教的道统、法统传承到现在,真正的传承清净的凤毛麟角,真正明眼的善知识更是为数不多。如何在这样的环境和状况中,培植我们的信心,引导我们走上学佛的正轨?我的感觉,是要回到唐宋祖师的路数上来。
中国是文化典籍非常丰厚的国家,佛教典籍同样是留给我们的极其丰富的遗产。中国《大藏经》的丰富程度堪称世界第一,而且可信度极高。这跟中国以史立国的传统有关。中国历代的史学功夫都很高,无论是历史文化典籍还是佛教典籍,其真实可靠性强,怪力乱神的东西少,的确是比较清晰,比较纯粹。如果我们能认认真真地回到祖师们当年的成果上,认认真真地对珍贵的佛教典籍加以回顾、学习和消化吸收,相信中国佛教的振兴大有希望。
学好中国佛教史是前提
中国佛教的发展经历了几个阶段。如果我们不了解中国佛教的历史,不清楚它经历的过程,那么我们现在对中国佛教的感觉和认识,就会有点迷茫。就像一个孩子要经历学前教育、小学、中学、大学等等之后,才能长大成人,独立自主。佛教在中国也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
印度佛教典籍东传流入中国,经过汉魏南北朝,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南北朝的中后期,则是一个消化吸收的过程,这时佛教与中国的儒家和道家学说得到充分融合。唐朝是中国佛教充分发挥的一个阶段,特别是盛唐兴起的禅宗,使其在体系和方法上都得到了充实和提高。到了宋朝,中国佛教已经完全成熟,走上了独立自主、挥洒自如、自由发挥创造的阶段。印度佛学的介入,使华夏文化从秦汉以来的儒、道互补结构,转化为宋以来的儒、禅互补结构。有人说中国佛教就是中国化的佛教,这是历史的事实,也是我国民族文化的骄傲。
佛教解决的是人生解脱的问题。这对于学修佛法的人而言,必然就有一个从知到行,再到知行不二的一系列的认识和实践过程。从汉代到唐代,以玄奘大师为代表,象征着中国佛教向印度佛教学习过程的结束,中国佛教开始走向了新的发展阶段。唐代以六祖大师为代表,则象征着中国佛教完全走上了自信自立的阶段。
我常强调学佛的人要学习佛教史,否则,面对现在的种种法,我们是迷茫的、不知所措的,不会做出高明、正确的抉择。今天见一个法师,你觉得好;明天有个喇嘛传你一个法,你也觉得了不起。因为你对佛法的认识还处在幼儿园的水平,虽然每一个法本身是好的,你也会从中获得法喜,但哪一个法是真正与自己相应的,就不知取舍了。你要学最好的法,要明心见性,要圆融无碍得一切智,进入大圆镜智的境界,那可不像获得一次法喜那么容易。依传统佛教的说法,那是要历经三大阿僧祗劫的修持与磨炼,才能最终成就。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佛教的法是对机的,禅宗所说“明心见性,顿悟成佛”,不只是一种说法,更是一个实法。怎样使自己进入这样的境界?换句话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怎样认识到自己的真如佛性呢?严格地说,真如佛性它不是种种法,又不离种种法。如果我们对佛教史,尤其是中国佛教史没有系统的感受,那么面对八万四千法门、三藏十二部,加上藏传、南传的经典上万卷,还有两千年来歧义纷纭、莫衷一是的种种论说,我们该从何处入手呢?
所以我一直强调,要想学修中国禅宗,学好中国佛教史是必须具备的前提。特别是有文化的人,以后能够传法、弘法的人,必须要有超越常规的胸怀和眼界,要有超越常人的境界,才能和禅宗相应。
学佛是学大智慧的学问,学解脱的学问,学普度众生的学问,不是小打小闹地搞小名堂。如果我们了解佛教史,了解佛陀及历代菩萨祖师们的行持,感受他们的境界,再回头看自己,应该有很大的启发,自己的立意与境界也会更高。
学法开眼的第一要义
佛教解决的是我们自身的问题,是人生与宇宙的问题,它是一个实践性的宗教。如果说它是科学或者是学问都不确切;说它是宗教也不完全确切。佛法就是佛法,佛教就是佛教。既然佛教讲教、理、行、果,讲信、解、行、证,单从哪一个方面来讲都不太准确。
有些老修行人说修净土是由“信门”入,学修唯识宗、天台宗、华严宗是从“解门”入,禅宗是从“行门”入。这种说法没有错,但也不完全对。实际上,信解行证是一体的。信解行证看起来有次第,实际上无次第;教理行果看起来有次第,实际上也没有次第。有次第是从因位上讲,从果位讲上没有次第。有因有果,那是因为我们的境界有迷有悟。迷就有次第,悟就无次第,就无因无果。
学佛的过程,用达磨祖师的话来说,一方面是从理入,一方面是从行入。如果没有理论上的指导,学修一切佛法都是盲修瞎炼,很容易走上歧路。针对修行而言,需要完整严密的理论指导,但尽善尽美的理论经教,又很容易成为理障、所知障,妨碍你实修实证。
俗话说“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有些徒弟跟师父学了一辈子,师父都舍不得传给他真本事。为什么呢?其实,师父的真本事也就那么两下功夫,一学就会,但是,如果他不放心徒弟,徒弟经不住师父的考验,师父是不会轻易传法的。真正实践的法,与自己内心相应的东西,就是那么一种感觉。实践是简捷明快的,它和尽善尽美的严密的理论体系,是既相矛盾又浑然一体。由此,看中国佛教或者是我们自身的修行,无时无刻不是处在矛盾之中,无时无刻不是处于迷茫之中。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呢?
我们首先要落脚于实践,但这个实践又需要理论的指导,同时这个理论指导不能成为我们的所知障。这就是我们学法开眼的第一要义。如果学佛不在这个方面用心,不在这个方面找窍门的话,那么我们生生世世学佛,都找不到入门处,学得越久越是可悲可叹。
禅宗祖师们的功德很大啊!翻开《五灯会元》,我们就可以看到祖师们把这些问题讲得非常清楚。再看《六祖坛经》、《信心铭》等,祖师们对此的开示也是不露痕迹,干净利落,其教法立竿见影,透顶透底。
但是,现在很多人都看不懂《五灯会元》,不知道里面说了些什么,因为他们没有相应的基本功。《五灯会元》是禅宗历代各个传承的传法汇集,是禅宗的史传性资料,里面没有那么多过程的铺垫,没有那么多细腻的说教,其内容直往直来,直截了当。如果你在修学中摸爬滚打了许多年,一看就比较相应。如果你平常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学养,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历,甚至连什么是佛教,什么是禅宗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读懂祖师的语录?又怎么可能在《五灯会元》里找到与自己相应的、甚至激发自己开悟的祖师语录呢?所以,基本功非常重要。
信心铭与证道歌
在《五灯会元》中,我们可以看到三祖《信心铭》的全部内容。当年,我学习《信心铭》的时候,感觉特别好,因为它是把佛教的理论,全部纳入到个人的行持和实践之中了。
我拿它与《永嘉禅师证道歌》做了个比较。当然,《永嘉禅师证道歌》是极美、极好的法本,但里面见地太多。学禅宗需要见地。见不正、眼不明怎么修行?但是,见地多了,说的都是果位上的事情,在因位上的行持就很难达到。很多喜欢佛法,喜欢禅宗的人,经常把《证道歌》挂在嘴边,说起来头头是道,但是他自己并没有入进去。他把人家果位上的见地,当成知识来用了。如果执着于祖师所言,自身又没有融入证道的实践中,那永嘉禅师的《证道歌》,就反而成了自己的所知障了。
我经常在佛学院说这样的话,经教的东西、祖师的东西,是精神食粮,多多益善。但是,消化不良怎么办?拉肚子怎么办?对学佛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要命的问题!很多人满腹经纶,头头是道,但自己的实践又完全不能与之相应。他没有把祖师的开示真正做到消化吸收,变成自己的能量。在学修佛法的过程中,我们如何积极转变自己?如何使自己在身、语、意三业方面向佛祖的开示靠拢,最后知道原来“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我自己,行住坐卧中都不曾离开“这个”,都是我自己?要达到这样一种转换,当然需要过程,需要次第。这是因位上的一种积累。当积累到一定程度,资粮足够了,就可彻见佛心,明见自性。这是我们在学修过程中需要明白的基本道理。三祖大师的《信心铭》,恰恰在这一点上对我们的启发更大。
我们经常说,在学修过程中一定要建立自己的正知正见。什么是正知正见?正知正见又从何而来呢?如果没有正知正见你就是盲人瞎马。一个人生下来眼睛并不是亮的,肯定有一个由迷到悟的过程。这个过程对有的人来说很漫长,对有的人来说很短暂,甚至是刹那开悟。那么在刹那开悟之前呢?在这些方面需要我们留心、留意。
在我们说“留心、留意”的时候,你想过没有,是谁在留心?是谁在留意?这个“留心、留意”本身又说明什么呢?当我们说“要警醒自己,随时提起正念”时,恰恰就是这个念头本身,它比前前后后所展现的种种想法、念头要重要得多!在此,我提醒各位:就是这一念的发起——当我们提醒自己要留意时,这个留意本身,它比留意的对象,比我们前后所思所想的一切都要命!
我把这个关键处给各位点出来了。如果我们经常性地、习惯性地关注自己的念头,就能慢慢地体会到什么是觉照力。修密宗的要修明点,什么是明点?离开了“这个”,哪里还有明点呢?
丛林中流传的心要秘籍
今天我们所学的《信心铭》,是非常了不起的学修法本,可以说在《景德传灯录》出现之前,《信心铭》就是在丛林之中秘密流传的一个禅修心要。我们甚至可以把它当成三祖以后,一直到五代时期近两百多年来,师师相授、秘密传承的一个法要。三祖传四祖,四祖传五祖,传的是什么?我们在相关资料上看不到。五祖传六祖,传的又是什么?在六祖《坛经》上也看不到任何信息。历代祖师代代相传,到底所传的心要是什么?后来,我们在百丈祖师那里看到了《信心铭》语句的痕迹,又在赵州禅师那里发现多次的、大量的引用《信心铭》。我们再仔细留心唐五代很多祖师的开示语录,他们都在用《信心铭》作为自己行持、修行、开示教化的武器。由此可见《信心铭》在宗门中的重要性。
百丈禅师、赵州古佛、云门祖师,他们都是最伟大的禅师,是中国佛教的骄傲。如果离开了这些中国禅宗开山立派的祖师,把他们从中国佛教中排除出去,那么中国佛教就暗淡无光了,中国历史上也就很难再找出几位大菩萨了。正是这些祖师支撑起了中国佛教的大局。当然,这是从禅宗立场上来说。如果从华严宗、天台宗、唯识宗的角度讲,其祖师也都是了不起的菩萨。他们所展现出来的境界,也并不是我们现在一般人所能够体会得了的。
如果纯粹从精神学的角度、逻辑学的角度,甚至是从现代物理学角度来说,智者大师(天台宗)、贤首大师(华严宗)、玄奘大师(唯识宗)等祖师,他们所展现的思维空间的严密与细腻,也都是不可比拟的。爱因斯坦、黑格尔等西方的大思想家未必能超越他们的境界。我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学习过中国唐代大师的法本、文献?看过之后,真的让人叹为观止!中外有不少学者,都说中国人的思维不行、理性不足,但像智者大师、贤首大师、玄奘大师等,他们理性思维所展现的境界,再过一千年,也未必有多少人超得过。要学修祖师们的经论,诸位应该做个明眼人,不能像一般人学习唯识宗、华严宗、天台宗那样,脑子学烂了都不明白其经论到底说的是什么?都看不出玄奘大师、智者大师、贤首大师所讲之法好在哪里?一般人最多记住一些名相,就像字典里的字词,完全是支离破碎,一块一块的,一条一条的,没有在自己的头脑里连成片。
比如一个大活人,如果把他放在解剖室,在解剖刀和显微镜下他就是死的。显微镜和解剖刀反映的东西是不是真实的呢?是真实的,但它反映的毕竟只是局部,是无生命的东西。只有自己开眼后,把零零碎碎的百千万亿个细胞、三百六十个骨节融为一体,连成一片,才是活泼泼的一个生命。现在很多人学习经教往往会走入误区,把我们自身血肉一体的、如此博大的、活泼的五蕴八识肢解得莫名其妙,最后搞得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这样很可怜。
以上算是学习《信心铭》的一个开场白。有了这样一个开场白,有了学习《信心铭》的一些准备,大家再学习就会知道它的重要性。
总有一天你会笑出来
《信心铭》字数不多,也就几百个字,但它是理论和功夫融为一体的极佳的法本,可以说是禅宗的心要。我们学习《六祖坛经》要有相当的基础,严格地说,《坛经》很多都是在见地上谈,功夫上的东西未必说得多。
初入佛门者学修打坐、观想、参禅,都需要基本功,学习《信心铭》就能使我们奠定一个极好的学修的基本功。这个基本功并不是我们所想像的基本功,它是最基础、最基本的,同时它也是最高明、最深湛的。它是最高和最低的不二,是理论和实践的不二。有时你看它是理论的,可它又是实践的;有时你看它是实践,然而它又是理论的。通篇的上句和下句就像长江的波浪一样,一浪一浪地接连不断,浑然难分。你要想把《信心铭》分成篇章段落是很难的,其内容就像水流一样衔接得非常严密。但是,它每一句又自成体系,都可以让你无论在理上还是行上得到很多的好处,甚至得到很大受用。
我经常开玩笑说,从《信心铭》里随便摘一句,把它栽到地里都能长成菩提树。它的每一句都有活力,每一句都给人受用。但是,它又是几十句一气呵成,使你不能放下。它给予你的不是纯粹的知见。它不像永嘉禅师《证道歌》,你能背诵几句,就可以到处去炫耀一番。拿《信心铭》去炫耀,你未必炫耀得起来。因为《信心铭》中每一句发出来之后,就会促使你马上回归自心,去仔细咀嚼,看如何用它对治自心,如何让它与自身相应。它处处让你回归到本心、本意、本念上,让你在自己的精神原点上,在自己的真如上用功夫。当然,真如上实际是无功夫可用的,而无功无用,正是大功大用。总之,它时时让你返朴归真,滴滴归宗。
《信心铭》妙就妙在这些地方。如果我们能够熟悉背诵《信心铭》,一早一晚做功课时,把其它放下,单独学习《信心铭》,我们就会感到妙趣无穷,意味无穷。有兴趣大家可以试一下,早、中、晚打坐时,或是平时散步时,随便背诵几句,总有一天你会笑出来。那时你才知道祖师的法真实不虚,才知道原来就是“这个”,本来也没有多余的话。
别在知见上周游
为什么要用《信心铭》作为题目呢?“佛即心,心即佛,是心是佛,是心作佛”,学经教也好,学禅宗也好,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但你仅仅把它当作道理,那就不对了,因为它是实实在在的。今天大家在这里坐着,是你们自己在这里坐着,而且你们也相信自己在这里坐着。一个人,他会怀疑张三李四,怀疑上怀疑下,怀疑天怀疑地,但他从来不会怀疑他自己。天可毁,地可坏,自己的这个“我”可能不会坏。我谁都信不过,只信得过自己;对任何人的所作所为都打问号,就是对自己不打问号。
那么,我们读《信心铭》时,首先就要对“自己”有感觉。我是谁?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是我?当我们在认识他人时,我们可以说张三的鼻子长,嘴巴小;说他个子的高矮,评论他的美丑、穷富、善恶。但是面对自己,你有何高见呢?你又如何评头论足呢?学佛如果不面对自己,就永远不知道佛是什么,甚至连佛字都不会写。
在座的各位,我们扪心自问过没有:我到底是谁?打禅七时,我们会在一炷香的时间里问:“念佛的是谁?”其实,何必参禅坐香,在日常生活的行住坐卧中,我们随时都可以问自己:我是谁?我在干什么?随时可以评判评判自己,我从娘胎中出来后都忙了些什么?我这个忙和别人的忙有什么区分?我这个“我”和别人的“我”有什么差别?是同是异?我为什么有眼耳鼻舌身意?有色身香味触法?为什么会有这个社会?会有五浊恶世?为什么中国出现“非典”?伊拉克战争不止?常听人说万法森严,万法森严和我有何关系?我又怎么知道万法森严呢?
佛教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这句话大家都快说成口头禅了。但是,三界为什么唯心?万法为什么唯识?大家认真思考过没有呢?现在中学生都知道牛顿的三大定律,高中生都学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但你知道牛顿三大定律、学过相对论,并不等于你就是牛顿、就是爱因斯坦。你能还原他们得出这个结论的思维过程吗?我们在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时,你能体悟释迦牟尼佛当年得出这个结论时的精神状态吗?显然不能。那么,我们现在肚子里装的佛教的种种知、种种见就不可靠,就得从头再来。
从头来,从哪个地方开始呢?我们在寺庙里听法师开示,一说就是“彻法源底”。说得很好,但什么是法源之底?为什么还要彻?说到底还是要明白“我是谁”才行。在三界中,万法纷纷芸芸,无穷无尽,不外乎就是唯识、唯心而已。如果我们相信老佛爷的话是真的,不是骗我们的,那我们就要看看我们心是什么?识是什么?佛法说“是心是佛,唯心是佛,是心作佛”,那么我们就会问:我这个心是佛,但我为何又不是佛呢?那我们来看看我们的心到底是什么?如果一问到“心是什么?”马上就找到了唯识学里“集起名心,了别为识”这样的术语来对应,那就完了。那是祖师们的结论,是祖师们实修实证的境界。如果我们照本宣科,在逻辑学上、认识论上讲“集起明心,了别明识”,那就是教书先生翻字典,没有用。
我们所说的修行修心,并不是停留在知识层面上的。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下去感觉自己的心、自己的识是什么?要敢于相信这个感觉,因为感觉不会骗人。譬如,倒杯热茶,很烫,你不会马上喝;铁烧红了,你不会用手去摸;遇到老虎狮子,你绝对不敢去惹。这些感觉都是真实的。我们学佛一定要明白一个道理,千万别在知见上周游。需不需要知见?需要知见。需不需要知识?需要知识。但知识只是我们的敲门砖,就像中学生考试不会再考小学的内容,大学生写论文不会再把中学的知识重复一遍。修行也是一样。修到一定程度,以前学的知识就要放下,进入一层新的境界。
我们在修学时,知识也好,知见也好都是必须的。如果没有这些知识,就不是真正的佛教徒,也不可能进入修行。但是,有了这些知识、知见后,要马上付诸于行动,付诸于实践。譬如给你一百万,你把它存在银行里不用,这钱就不是你的。如果你拿这笔钱去做生意,赚了钱,发了财,这一百万才算是你的。你要用这笔钱,否则,它就不是你的。学佛也一样,学了就要用。过去有些话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比如“带着问题学,急用先学,活学活用,学用结合,立竿见影。”这些话用在我们学佛上,还是很相应的。
心地法门与念头功夫
佛法要解决“我”的问题,解决自己心的问题。那么我的心又是怎么运作的呢?为什么肚子里装了那么多善善恶恶?为什么有那么多是是非非?为什么人与人打交道有那么多麻烦?为什么别人的命好,我的命不好?为什么别人有钱我很穷?这些烦恼从何而来?为什么我们一直在迷茫当中没有明心见性?
如果我们能认认认真地面对这些问题,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才叫真正与修学相应。如果所学的佛法不对照自己的喜怒哀乐,不放在自己的身心性命上,不落实在自己的身语意三业上,那都是纸上谈兵、叶公好龙。学修佛法应该是老老实实去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要明白自己的心是怎么样的。
经上说:“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这已经说得很到位了。但这个“心生”是怎么在生?为什么我们这个心一生,种种法就生?为什么心一灭,种种法就灭了呢?说这句话的时候你信得过吗?如果信得过,你就得仔细看看这个生灭是怎么来的。如果我们不善于在心上用功,不善于在念头上用功,那么学《信心铭》是学不进去的,也信不进去的。心是什么?含容万法的一个东西。心生种种法生,上下五千年,宇宙一百五十亿年,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心有多复杂,世界就有多复杂。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心简直就是穷于奔命,忙无归处。所以我们要善于在心地上用功。但心那么大,又怎样用功呢?
如果仔细体验心的生灭来去,我们就会发现,所谓心的生灭来去,不外乎是一念的生灭来去。心的内容再多,它还是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地如水浪般来去。所以,我们的心要归位。我们要明白心的功能、心的作用和心的内容,不要跟着它瞎跑。我们可以用逻辑学的方法来分析它,无休止地分析,分析到一定程度就把它归纳一下,归纳到一定程度再把它确定下来。如果一个人连这点逻辑本能都没有,或是很差,那就很难认识自心。分析、综合、判断是人的基本能力。西方十分强调人的这种能力,而我们可以把这种能力充分地用在学修佛法上。其实佛教中的“因明学”讲的就是这个。但是我们不能为理论而理论,为学问而学问。我们要在念头上下功夫,“打得念头死,许汝法身活”,你把念头认识清楚了,也就把心认识清楚了。心太大太大,内容太多太多,反而是念头比较好认识。心的内容不外乎是一个个念头拼凑起来、组合起来的嘛。
“打得念头死,许汝法身活”
“心”=念头+念头+念头+...mind+mind+mind...
念头又是什么呢?禅宗里经常说,念头功夫就是心地法门,心地法门就是念头功夫。心地法门,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玄;念头功夫,这个听起来让人感觉贴近些,好像有下手处。念头功夫又是怎么来做呢?首先要明白什么是念头。
我在《心灵锁钥》这本书里举过一个例子:人是由百千万亿个细胞构成的一个生命体,而我们的心理内容、心理活动,虽然像人体结构一样非常复杂,但不论它怎样复杂,它都是由一个个念头构成的。所谓念头,可以说是人的精神细胞,是我们精神生命最小的组成部分。细胞有细胞的活力,细胞又具有个体性。精神的个体性如何?如果你明白了精神的个体性,就明白了精神的全体性。所以我们要好好认清一个念头,仔细揣摩具体念头是什么?“喝茶”这个念头来了我就倒水喝茶;“发财”的念头来了,就合计着做生意;“游玩”的念头来了,马上跟朋友商量要不要去青城山、峨眉山。类似的念头太多了,这样的念头都是飘浮不定的。
有没有亘久不变的念头呢?念头来来去去,它总有一个最原始、最根本的念头。所谓一念生万念,万念来源于一念,这一念又是什么?如果不能在万念之中落实这一念,那你永远也找不到这一念。
此心此念不离当下
以前,有一位学气功的朋友在文殊院问我:“我仔细研究了《易经》,对老子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及‘太极动则生阳,静则生阴’等等说法有了新的体会,但为什么动则生阳?这个最初感觉我还是没有找到,还是不懂。”我开玩笑说:“这个,我不能给你说,说了你就成超级大师了。”
其实,这里就涉及到念头问题。思想的阀门一打开,阴阳就有了。念头一动就分阴阳。如果用禅宗来解释那就更容易了:当你的心地关闭的时候,天地万物皆入涅槃;心地一开,有了是非判断,万法随之而生。《心经》大家经常念、经常学,但有谁认真想过《心经》里面的内容?大家设想一下,“无眼耳鼻舌身意”是什么状况?“无色声香味触法”又是什么感觉?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舌头割了、皮刮了之后是什么感觉?《金刚经》说“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诸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到底是在说什么?是不是要把眼耳鼻舌身都废了,把武功废尽,你才能体会大道?肯定不是。因为释迦牟尼佛得道的时候,并没有把眼耳鼻舌都废了。那我们就得用心去思考这背后的意思是什么?如果我们真正用心了,你想一想这个“无眼耳鼻舌身意”或者是“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诸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它们背后的东西是什么?这个背后的东西实际上很简单,就看你的功夫能不能做到那个地方去。这正是一念未萌的时候。
一念未萌时: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念头功夫是我们修学的根本。为什么这样说呢?念阿弥陀佛离不开心地,离不开这一念,要念念相应,一念应万念。修密法也离不开这个心、这个念头,离开这个心、这个念头又怎么去修?学修教下的天台、华严、唯识,学修南传佛教的阿毗达磨,同样都离不开此心此念。居家过日子,上街买米买菜离不开此心此念;上班挣钱,与人打交道离不开此心此念;搞艺术创作、科技创新也离不开此心此念。所以说它是万法之本,万法之源。人的生命之源也在其中。如果我们的心没有了,念头没有了,该进火葬场了,那还修个什么呢?我们的一切本钱都在这此心此念上,而且就在当下一念。所以,此心此念离不开当下。
禅宗很注意“当下”两个字,即我们现在正在思考、正在思维、正在运动的这个念头。这个念一动就成为过去,这个念还未发起就是未来。大家细细地想一想,实际上这个“当下”一念只是很狭窄的一个门缝,很微小的一个点。但当你说出一个概念,无论它是大是小都是这一念。你说小到“原子”、“粒子”是一念;你说小到“夸克”还是一念;再说大到“宇宙”也是一念。一念有多长呢?说“恐龙时代”是一念,说“宇宙爆炸之前”是一念,说“一亿年以后”还是一念。说“大象”是一念,说“蚂蚁”也是一念;说“过去”是一念,说“未来”还是一念。所以,这个念头我们要仔细观照一下。
“当下” = 我们现在正在思考、正在思维、正在运动的这个念头
正念是修行的根本点
这里我要点明的是,“念头”和“念头的内容”是两回事。在我们心里来来去去的,实际上只是念头的内容。
比如,大家约定了今天上午九点钟,到这里听冯老师说两句,这是一个念头;有了这个念头,早晨起来,心就跑到这里来了。时间一到,是坐车来还是走路来,这个是念头;到了这里,大家互相打个招呼,这个也是念头;老师上座了,不要再闲聊了,这还是一个念头。念头总是漂浮不定,来来去去的,没有任何一个念头可以长住于心田。
如果一个念头常住于心田而不动,那是不是好事情呢?张三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对他恨之入骨,总想着有一天要报仇血恨。像这样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夺妻之恨之类的念头梗在心里的人,他们的这些念头往往是机不离位。还有一些人,一辈子想发财,想出人头地,十年八年,不管各种念头来来去去,飘飘浮浮,但这个念头是生了根的。有些生了根的念头可能使人成功。比如,一个学生一心想读大学,而且坚决要考上名牌大学,这个念头,可能支撑着走过十几年的苦读生涯,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自己理想中的大学。有些想发财、想当官的人,也是有几十年始终如一的念头,最后走向成功。换句话说,这个念头实际上是他的人生目标,是他人生恒定不变的意志。这也算是念头。这些念头严格来说不坏。但如果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这些恶念常住心田,那就不是好事情了。这其中有些是属于业力牵引,根深蒂固的念头。
念头往往和人的业力是不能完全分家的,但大多数是平常来来去去、飘浮不定的念头。用唯识学的说法,是刹那生灭的一些念头,是无关紧要的。最关紧要的念头,是我们学佛的信心!这个念头也跟自己的业力有关。所谓善根深厚的人,自然信心就足。当然,这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也不是根本的东西,它仍然是念头的内容,只不过它在你身、语、意三业中渗得比较深。一些念头,或许是善念或许是恶念,它可以影响你的一生。
上面说的这些都还是念头的内容,不是念头的本身。它只是附着于念头上的东西,关键是我们要把这些东西陶冶净尽。我们经常讲有漏无漏,什么是无漏的念?哪怕是生了根的念头,也有把它丢掉的时候呢。
比如,我恨一个人恨一辈子,可是看到了喜欢的人和事,还是会生欢喜心,仇恨之意就暂时放在了一边。所以,欢喜和仇恨并不是在你心地中盘踞不动的。那么,我们心地本身是怎么回事?禅宗讲,要见本来面目,就是要见这个!“这个”怎么见?它又是什么?是何模样?要看“这个”的模样,就要说很多了,一颗圆光涵万象啊!《西游记》里唐僧谈禅时说:
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
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
法身佛,没模样,一颗圆光涵万象。
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
《西游记》这里是借用宋代张紫阳《悟真篇》里的一个偈子,说得像模像样。翻开佛教的经论,中观是这样说,唯识、天台、华严还是这么说。当谈到一切智时,绝对是这么一回事。但话又说回来,千万不能把它当作一种知识,当成一种知见。知识变成知见是一种深化,但是,要把知见变成我们直接的觉受,这才是修行的目的。
知见有用得起的时候,也有用不起的时候。有时候你知见明白,却应了文化大革命中的一句话:马列主义的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你的知见是正确的,但你总是用它来批判别人,剖析张三李四,说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表演的时候,自己的三业一表现出来,你的知见未必护得住你,未必能让自己达到无漏的境界。为什么呢?知见和修行还没有融为一体嘛。但是,当知识升华成见地,有了正知正见,它必然会护持自己,使自己的业识活动沿着正知正见所规定的道路走。当然,人也有正知正见忘失的时候,也有业障现前的时候,关键的原因是正知正见还没有凝成一个点,打成一大片,还没有形成力量。
对于“八正道”我们可以这样去理解:正见、正思维、正念,这三正都是人精神范畴的概念。正见是体系,具有全体性;正思维是部分,是某个层面上的见地;而正念是一点,是最基础最根本的点。修行要由点到面,由面到全体。
如果我们的正思维和正见有了正念的护持,那就不会有破绽。如果我们时时刻刻都能把自己的念头护持住,正思维就圆满了,正见也圆满了,它就无漏了。所以,培养正念是我们修行的关键。有了牢固的正念,你的正思维就牢固;有了牢固的正思维,你的正见也就牢固了。有了这些基本功夫,我们再学习《信心铭》就有下手处了。
第二讲、心地法门的关键
至道无难小道难
前面讲的都是前提,如果没有前面讲的基础,我们学习《信心铭》往往会落在语句上,就像打水漂一样不沉底。我们必须要养成实在严格的用心功夫,举心动念之际都要有警醒的力量。如同放风筝,一定要有一根线把风筝拴住,否则,线一断风筝就飞了,不知是飘到天涯海角,还是栽个跟斗就下来了。念头功夫可以比作放风筝的这根线,牢牢把控方向,风筝就不会失控。如果我们有一个牢固的念头功夫,时时有这种觉照,心里纷纷芸芸万念往来的时候,就不会失控,就都在我们的照料之中、掌控之中。这样的话,我们修行就容易得力。
我们看三祖大师的《信心铭》,首先就要明白什么是心?还要信这个心,相信这个心的时候要有信心。这里的“信心”,大家要从多重层次上来理解。“铭”,大家都知道,用来警醒自己、提醒自己,处处关照自己的警言妙语,称之为“铭”。刻在碑上的、写在纸上的铭文都是很要紧的。我们用心时离不开当下一念,所以《信心铭》也可当作《信念铭》。念头的“念”字在中文里是很妙的,上面是今,下面是心,即“现在的心”称之为“念”。也就是现在发起的心,现在观照作用着的心,就称为念。
有了前面的铺垫,我们现在就开始学习《信心铭》的章句。
“至道无难,惟嫌拣择”,这八个字很好读。什么是至道?至道者,最根本、最终极、最究竟的道称为至道。至道不是小道,八万四千法门的目的是通向至道。八万四千法门是方便,并不是究竟。那究竟是什么?就是至道,就是涅槃之道、解脱之道。我斗胆说一句,现在的种种世间道、许许多多外道,甚至包括佛教的八万四千法门,都不是至道!至道是到家了、最根本的、成佛的道,即究竟道、根本道、终极之道!
终极之道——无难!这简直跟我们开了个大玩笑。我们学修任何一种法门都会觉得很难。念阿弥陀佛,念念不停,一心不乱,很难;上师传一个法让你去修,这个月要完成十万次曼扎,下个月要磕十万个长头,身不强力不壮,要想完成,很难;让你供万盏油灯,摸摸口袋没有钱,怎么办?难;知道有法师讲授殊胜之法,需七七四十九天,你没有时间,怎么办?难!
严格地说,至道的确无难,小道很难!任何一个道,只要是小道不是究竟道,它就有内容,有宾主,有能有所,有前有后。它需要一个过程,其主人、对象、时间、内容等都在安排的程序之中运作。就像种庄稼一样,农作物要遵循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这样一个过程。任何法都有法的过程、法的内容和法的要求,你必须要走完全程,才能通过一系列的因果关系达到圆满。所以说小道很难。
今天,我交给你一百万,并要求你在一年之内,把这一百万变成一千万。做生意的人都知道,这个任务很难完成。学生读书很努力、很用功,还是达不到理想的成绩,读书也难;画画的想超过张大千,可是画了一辈子,没有一幅画能超过他,难不难?书法就那么几笔,点横撇竖钩,但笔下的字就是写不好,要超过王羲之,难!日常生活中的技巧、技术,样样都难。
那么,学修佛法呢?更难!学“阿弥陀佛”,就这几个字,持念也好,观想也好,难不难?难!如果照净空法师讲的如实修学,也很难。因为净空法师集中了各宗各派的精华来讲《大乘无量寿经》,他是从果位上,从他自己完成的过程来讲,让人听着头头是道,但要达到如他一样的修行,实在是太难了。天台宗讲一念三千,三谛圆融,修起来好难好难;华严宗讲四无碍、十玄门,学起来难、难、难;唯识学那就更难了,百法明门,一百个法要记住都艰难,要串成体系变成自己的东西,更难;学密宗的人,还不说学法,先让你在高原上生活两年,能不能坚持下去,都难说啊!次第法门都难。有次第的法需要时间和精力,要有解决困难的决心,要有战胜困难的信心。
现在,社会上流行一句话:天上不会掉馅饼,没有免费的午餐。做任何事情不劳而获是不可能的,学佛也一样。
你信得过祖师的话吗
但《信心铭》开篇就说——至道无难!一切法门最终的至道、最究竟解脱、最高的智慧,不难?我们想得点小智慧都难啊,《信心铭》为什么开篇就说“至道无难”呢?这个,我们就要从佛法的根本道理上入手,慢慢来讲了。
真正的至道,真正的究竟道,它是无因无果、无能无所、无前无后、无主观客观、无时间空间、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的。禅宗祖师说:一切现成,不用你操心。举心动念都是错,不举心动念也是错!既然没有内容,就不需要你去左思右想嘛,这个一点都不难;垂衣裳而天下治,无为而无不为,这也不难;坐在那里,看太阳朝起晚落,花开花落,眼一睁天地万物现现成成,难不难?一点都不难。至道本来就是不难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都是天意,没什么好操心的。离开你地球照样转,不能说你在这里发一顿脾气,地球就不转了,太阳就不亮了。再有本事的人,他也不可能让太阳不亮,让黑夜不黑,白天不白。
从佛教的根本理论上来说,“无始时来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诸趣,及涅槃证得”。《阿毗达磨经》里的这十六个字说的是什么?也就是说至道无难!一切现成!佛陀都说了嘛,善哉善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还有什么难的?一切现现成成,每个人都有。你不缺,他不缺,我也不缺。正因为它无因果、无内容、无时间、无空间,不需要你去修去为,它就是它,它不需要你去增减,如《心经》里所说,“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你看,现现成成,还需你做什么呢?所以真的不难啊!
为什么我们会觉得学什么都难呢?注意下面一句——惟嫌拣择!心要动,念头要动,这是人的本能。所谓人心不死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晚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了,天地不复存在,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白天无论多么麻烦的事情都放在一边了,天下一切太平,如入涅槃状,好舒服啊!就连李太白都说“但愿长醉不愿醒”。当然,这是梦中说梦的境界,还不是智慧的境界。早晨醒来,眼睛一睁,烦恼是非就来了。不管是欢喜的事情还是不喜欢的事情,只要念头一动,就开始住色生心、住声香味触法生心了,这是肯定的。这是每一个人的现实。既然你落入这个现实之中,又不能自拔,至道就难了。
以分别心求大道,大道也就成了支离破碎的。你不可能有所得,即便有所得也是幻得,虚幻不实的。那么以无分别心去求大道呢?你既无分别心,大道也无需去求,无需去追,无需去拥有嘛。大道本来不可得,你怎么可能把它当成宝贝揣在怀里呢?难道你能对佛法搞私有制?要把产权改造成自己的吗?那是不行的,那是地狱念头。
“至道无难”是《信心铭》的第一句,你信不信得过啊?如果你对这句话信不过,不能与它相应,就无法学习《信心铭》。唯有相信祖师所说“至道无难”,后面的内容你才能很容易地学进去。
人生的本来面目就是这样
我们之所以不能与“至道”相应的关键,就是“惟嫌拣择”。麻烦就在拣择上,这个拣择,就表现在人的五毒——贪嗔痴慢疑上。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住房十分困难,几代人住一间简易房。后来有了一套两居室,三十平米还带厕所,大家觉得很安逸,真是很满足了。可如今,人们住着一百多平米房子也未必称心如意,还想着能搬进花园式的别墅,那才是人过的日子。人心啊,就是这个样子,有了这个想那个,拥有的并不珍惜,总是向往自己不曾拥有的,就连吃东西都觉得是隔锅香。城里人觉得城里空气污染严重,都想跑到山里住;山里人又想方设法往城里跑。城里人在山里呆久了,不习惯又想回城里;山里人在城市里找不到感觉,又返回山里。有时候,我到寺庙去住也是这样。刚去的几天新鲜,多住几天就想回家了。
人心永远都是这样,两头跑。这是老实话,任何人都是这样。谁敢拍着胸脯说我不是这个样子?说修行我也有三十多年了,都还免不了这些俗气。这就是人心的现实。你不明白这个人心的现实,就不会转烦恼为菩提。祖师说“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说老实话,这个错位的现实就是菩提,就是般若,人生的本来面目就是这个样子的。
什么是本来面目?不要以为自己端坐在那里,百不思、百不想就是本来面目。那是假的,那样是找不到本来面目的。我们都知道,修行好的人不动心。不动心并不等于没有这个心啊!老和尚看到漂亮的、看到有钱的还是欢喜,但他有修行,他不会动心,不会跟着跑,不去追,不去贪。如果说没有这个心,那这个人就是木头雕的,泥巴塑的。圣人与众生区别的关键在于,面对事物是动心还是不动心,用佛教的话说,就是怎么了境的问题。了境不是简单地否认,认为没有这个境。看到杨贵妃了,偏偏说没有杨贵妃,她来了我修白骨观,她就是一堆骨头。这是自欺欺人!
至道无难,即一切现成。长就是长,短就是短,美就是美,丑就是丑,判断本来就是法尔如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东西。惟嫌拣择,并不是说看到美的不美,看到丑的不丑。惟嫌拣择是指不动心、不起心、不贪心,对美丑平等对待。这就是功夫。所谓平等对待,并不是说把美的变成丑的,把丑的看成美的。
有人说我要修烦恼观、修白骨观,在观想之中把美的变成丑的,丑的变成美的。这是画蛇添足的功夫,用不着!很多炼功夫的人会走入反自然的误区,反而费力不讨好,说不定投入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最后把自己折腾成神经病。
我这样说比较浅显,对此讲得较深的,还是赵州老和尚的公案。
老僧不在明白里
赵州老和尚看到有人来参学,便对众人说:“至道无难,惟嫌拣择。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还护惜也无?”
赵州老和尚先引用了《信心铭》的头两句,然后又说什么是拣择——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语言是什么意思?心之动,有声的心理活动便是语言,无声的心理活动是思维。思维的东西通过语言表达出来,表达出来的应该是明明白白的。比如,我们读“信心铭”这三个字,首先我们认识这三个字,说出来一定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再比如,我在表达“这个房子漂亮”的时候,说明这个房子的确漂亮,我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这套房子比我住的那套房子好。我们在阐述理论时,通过语言来表达美丑、是非、得失等等的时候,一旦说出来,它就是明白的。一个人,必须思维清晰,逻辑严密,语言准确,才能对某一个具体的事物进行客观的描述。就像老师课堂提问,举手准备发言的大都是明白人,是对问题的答案心中有数的人。当然也有个别什么都不明白,滥竽充数的。我们在社会活动中,在人与人的交往中,乃至大家学修佛法,坐而论道,谈心得谈体会的时候,都是把自己所明白的东西表达出来。
语言不外乎是一种交流,即与人交流你所拥有的东西。情感的交流、事相的交流,无论哪一种,都要通过语言来完成。“才有语言是明白”,如果你对一件事不明白,一般是不会乱说,也不会多说。自己心里有怀疑的事,你也不敢说。自己都不明白,又能说出什么呢?所以,通过语言表达出来的东西,一定是你对这个东西有所认识,你才会通过语言发挥高见。
“才有语言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还护惜也无?”赵州老和尚在这里转了个弯——我不在这个范围之内啊,我除外,是你们这些人还“护惜也无”。护惜什么呢?护惜语言,特别是高明的语言。有认识有见地,正是得意的时候,受供养的时候,受人爱戴拥护的时候,哪个不想通过语言来表现自己?不想在大众之中突出自己、显示自己的优越性?如果让一个人把自己的知识、见解、经验全部抛弃了,很难。很少有人舍得把自己的名誉、地位、高妙的东西舍掉。半罐水都要响叮当,更何况都快要满得溢出来的一罐水呢?所以赵州老和尚说,你们这些人“还护惜也无?”他说“老僧不在明白里”,你们觉得可不可惜呢?你们敢不敢进入这个“不明白”的地带,把你们清晰的、理智的种种东西放下呢?
这时,马上有个小和尚针锋相对地问老和尚:“既不在明白里,还护惜什么?”用现代逻辑学来说,老和尚的话是句悖论,也就是所谓的二律背反。小和尚抓住他的语病,你既然什么都不明白,那还说什么护惜不护惜、可惜不可惜的话呢?老和尚回答得也很简单:“我亦不知啊!”这句话一出口,小和尚马上又把老和尚的话柄抓住,说:“和尚既不知,为什么却道不在明白里?”你都不知了,却还知道自己不在明白里;你既然说自己不在明白里,那就说明你知道自己不在明白里嘛。你知道自己在不在明白里,又怎么能说“我亦不知”呢?这明明是有知啊!你看,这个小和尚很厉害,头脑清醒,明察秋毫,逻辑严密,撵得老和尚是逃无可逃,遁无可遁。可赵州和尚是个老牛筋,不管他怎么缠,只说了一句:“问事即得,礼拜了退。”一挥手,便把问话的小和尚打发了。
这个公案说明什么问题呢?“至道无难,惟嫌拣择”这八个字,经赵州老和尚的公案这么一演,就不仅仅是我刚才讲的那些道理了,里面的禅趣就出来了。我刚才所讲是从常规心理学、佛教一般的常识和人的基本感受等方面对这八个字进行阐述。但我们通过禅宗公案,特别是赵州老和尚的这个公案来看,这八个字里面的禅机就很深很妙了。禅宗所谓的“杀人刀,活人剑”就全都在里面了。
在赵州老和尚与小和尚的一问一答中,小和尚显得头脑清晰,伶牙俐齿,他揪住老和尚的狐狸尾巴不放,好像抓住了老和尚的破绽。而恰恰是这个“抓住了老和尚的破绽”暴露出小和尚的破绽。赵州老和尚是诱敌深入,故露破绽,然后来个回马枪,“啪”的一声,要你的命。这些公案我们要仔细地去品,去咀嚼,去参。
反正都是你的错
平常我们所说的学修佛法,修行佛法,并不是禅宗所说的参。学禅宗是参禅悟道。什么是参?参是禅宗特有的一种学修方法,和常规教下的学修方法不同。密宗里的大手印和大圆满法有禅宗的味道,有参的味道。
打铁要在铁砧上打,炼铁要在高炉里炼。做什么工作就要进入什么样的工作程序和工作状态,否则就完不成这项工作。同样,参禅就必须进入参的状态,即非用心非不用心的状态。它不是让你在理路上走,不是让你坐啊,观想啊,也不是修四禅八定,修善积福。
在《坛经》中,韦刺史曾问六祖:“黄梅付嘱,如何指授?”六祖说:“指授即无,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他说五祖大师只是与我讨论明心见性的事情,不论禅定解脱。连禅定和解脱的话都不说,完全超越了六度八正道,超越了八万四千法门常规的学修方法。它不是这种种学修的常法,但又不离这种种法。熟悉禅宗的人都会注意到,禅宗的语言往往处于“不是又不离”的状态中。你说不是,它又丝丝如扣,它又不离。为什么呢?因为怕你心生执着。你说它在是与不是之间,也不是。这话听起来有点油头滑脑的,但禅宗决不是油头滑脑的东西,它是实实在在的一种修证。
念佛、观想、修六度、修四禅八定等,都是次第法门。三祖大师说“至道无难”,而这些次第法修起来很难。修布施波罗密,让你天天去布施,这对现代人来说有点难。我现在就想要点布施,哪个愿意给我?现在真正愿意布施而无所求的人很少。持戒也困难,不但饮酒抽烟难戒,心里犯戒的时候更多。精进修持就更谈不上了,懒觉要睡,书不想读,事不想做,这怎么能行呢!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还是至道无难!大家要仔细揣摩这四个字。我们平常吊二郎当、散散慢慢不精进的时候,不布施的时候,不持戒的时候,打瞌睡不做事的时候,你都要好好回向“至道无难”这四个字。平时我们做任何事都在拣择之中,持戒的时候在拣择,精进的时候还是在拣择,做善事时要拣择,做恶事时也要拣择。惟嫌拣择,大家用心琢磨这四个字,用得非常妙——你说不拣择吧,是错;你说要拣择吗,还是错。
当年,赵州老和尚参南泉祖师,问:“如何是道?”祖师答:“平常心是道。”赵州和尚问:“还可拟向否?”平常心是道,那什么是平常心呢?我们能把握它、了解它、认识它吗?南泉祖师回答说:“拟向即乖。”你要想把握它那就错了。你不要去把握它,也不要去控制它。赵州和尚又问:“不拟争知是道?”你不去认识它、掌握它,也不去实践它,又怎么知道它是道呢?
这是我们在一般认识论上普遍会遇到的问题。你说这个事情是对的,我一定要去验证验证到底对不对。人们都说吃了螃蟹要死人,有人就敢去尝一尝,螃蟹吃了到底会不会死人,就要证实一下这个说法是不是正确。而南泉祖师说对此的回答是:“道不属于知,不属于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大道不属于认识对象,但也不是不要意识。总之,知与不知,都不是道,你怎么都摸不到它的边。
学会照镜子
前年,在柏林寺生活禅夏令营,有人提问说:《楞严经》所言‘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该如何理解?当时有很多人给出了答案,但提问的人一直不是很满意,理论上的解释,书上早就看过了,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于是,我自告奋勇地来回答。
我问提问的人:“请问师兄,你有没有自己的照片?”提问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答:“有。”我又问:“你看过自己的照片吗?”答:“看过。”我接着问:“这张照片是不是你呢?”提问的人不作声了。我接着又对众人说:“大家都照过镜子,镜子里的人是不是你?见见之时,说的就是‘这个’,这个不用解释,大家用心去感觉感觉就知道了。”话一落音,下面掌声不断。但喝彩以后,当时在座的人到底有没有感觉,我就不知道了。
当天晚上,那个提问的人又来问:“冯老师,你说的那个话我有点感觉,但这个感觉有点恍恍惚惚的,你再给我说一下。”我说:“这个感觉是实实在在的。恍恍惚惚就不对了。你拿着镜子照,里面的人不是张三不是李四,绝对是你嘛。但那个真的是你吗?肯定又不是你!”大家一定要在这里找感觉啊。
我们学修佛法,天天观想,天天持咒,那个是不是你?是不是真如?大家好好想一下,这就叫参。要真正地、实实在在地参进去。如果不通过真参实证,只在比量之中,在推理过程中,永远都是从知识到知识,从见地到见地,落不到实处。常言道“说食不饱,数他人珍宝”。你不解决自己的问题,结果自己到底是什么还是不知道。必须要把“这个”东西落堂,就像以前本光法师教我们说的那样:“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不管炒股也好,做生意也好,要把钱揣在口袋里了才算是。画饼充饥不行,修行必须要落在实处,落在自己身上。
至道无难,关键是要知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认识别人很难,但自己认识自己,不隔分毫啊,怎么就不能认识呢?自己认识自己,不需要知识,不需要文化;自己感觉自己,你念头一动,难道自己不知道?起了邪念,自己能不知道吗?善心一动,有了慈悲心,自己也不知道吗?关键是如何在自己念头的来去之中,在念头的生灭之中找到自己那个不生不灭、不去不来、不垢不净的东西。这个大家要好好去找,好好去体会。
真如自性不生不灭,既然如此,你就不必主动去生,也不要主动去灭。今天,慈悲心来了,十分欢喜,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很了不起。此念一生就完了。若是今天起了邪念,打了妄想,你想去灭掉它,赶跑它,也完了。好事情不要去生,坏事也不要去灭。同样,坏事情不要去生,好事也不要去灭。要这样真正做到不生不灭,你才能体会什么是我们的本来面目。《心经》说“不垢不净”,这里可以把“垢净”二字当动词讲。我们的真如本来就是不垢不净的,但我们经常在心里不是去“垢”就是去“净”。今天,我的戒律精严,可明天我这里犯规了,那里又犯戒了,不停地修理自己。你修来修去,没修好,反而把自己修得六神无主。不要去管那么多嘛!首先不要去垢,不要自我污染;同时也不需去净,也不要自我净化。真如是不受这些的。这也就是六祖大师所说的“不思善、不思恶”的道理。善恶都莫思量!
以上所说都是我们应该具备的基本功。学《心经》的人把《心经》背得滚瓜烂熟,但不知道这些都是基本功,只把它当成知见而已。换句话说,这些基本功都是心地法门的关键。一切法门都要扫归心地,扫归念头;一切都要在这个地方用功,在这个地方里使劲。不要在见地上玩花样,也不要理论上大闹天宫。玩完了,闹完了,依然故我,自己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还是一个业障鬼子。
惟嫌拣择,你不要主动去生,也不要主动去灭,去生去灭就有拣择;不要去垢也不要去净,去垢去净也是拣择;不要去增不要去减,真如并没有因之而增多,也没有因之而减少。它是如如不动,动亦如如的。瞧瞧地球上多热闹
最高的法往往是从最低处入手,最玄的法也是最平常的法,所以至道必须落实在我们日常的举心动念上,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平常心是道,日用之为道。如果不落实在日常之用上,就是叶公好龙,说食不饱。一个人,只要他有道心,哪怕他做的是最低贱的工作,他都能在平常的生活中真正地潇洒起来。
庄子笔下有很多这样的道人,他们是最贫贱的人,同时他们又是过得最自在潇洒的人。因为他们有道心,心与道相应,行与道相应。反过来讲,有些富贵中人,如《红楼梦》里的富家公子小姐,个个烦恼多多,麻烦多多。我们经常看历史剧,历朝历代的官不好当,皇帝也不好当,没有哪一天的日子过得安生,哪能像我们现在这样,坐下来自在无拘地喝茶摆龙门阵呢?如今有些老板当大了,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一会儿怕生意拓展不开,一会又担心金融危机来了,每天还得惦记着生意场上的敌人,防着公司里的内贼。所以,钱多有钱多的难处,权大有权大的难处,像我们这样逍逍遥遥、自自在在的,确实是神仙过的日子。
十年前,李绪辉老师、杨光岱老师写信给南怀瑾先生,说成都的朋友们想做点事。南先生说,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这样好累好苦,哪能像你们那样喝茶聊天。我想求你们这种轻闲,是求而不可得啊!人为名累,人为事累,的确是不一样的。
事情本身不分富贵贫贱,关键在我们的心上。如果把我们的心打点好了,虽贱犹贵。道人不等于是贵人,贵人也不等于是道人。《五灯会元》中的人物也好,庄子笔下的人物也好,如果真正是体道而行的人,即使是没有衣服穿,饭也吃不饱,但日子一样过得滋润、潇洒。相反,为富贵所累的人,为名誉所累的人,那个日子反而过得凄凄惶惶的。所以我们要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把我们的心摆顺了,日子就过得高兴。依我看,乞丐讨了个热包子所得的欢喜心和老板做生意挣了一百万所得的欢喜心,没有什么差别。
事业上的任何顺逆成败,都会转化为一种精神作用,即心理上的一种承担。这种承担更直接地说,就是人的喜怒哀乐。富贵人与贫贱人的喜怒哀乐是平等的,情绪没有贵贱之分。我曾在书上说,对人而言,世界上有几大平等:太阳是平等的,地球是平等的,空气是平等的,水是平等的,时间是平等的。就时间而言,它并不会因为你是皇帝一天就给你四十八小时,让你活够一万岁。那是不可能的。严格说来,这些都是平等的。
去年,我在梅州千佛塔遇见一个美籍华人,他是专门回国参加千佛塔水陆法会的。这位师兄是学密宗的。晚上,我们住在一个房间一起摆龙门阵的时候,他十分热情地送给我一个转经筒,还有一些活佛的开示。看他满怀着教化、普度众生的情怀,我便一一笑纳了。然而听他不停地说法教化,显摆自己的功德,于是后面的龙门阵,我也开始不客气了,说了点“调皮话”,说得他恍兮惚兮的。
说到藏地修行的喇嘛,他说,他们曾迎请在喜玛拉雅山岩洞里修行的喇嘛出来在美国传法。一切供养圆满之后,在万人的盛大法会上,喇嘛说:“我哪里有什么法,你们非得让我传,那我就把最要命的法传给你们:嗡嘛呢叭弥吽!这个六字真言,你们回去好好修持就行了。”说完便下了讲台回去了。这位师兄说,当时求法的人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我对他说:“真正的法的确是那么回事,对于真正有修行的人来说,法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什么多余的话。”我话题一转,问他:“你晚上看星星吗?”他反问我这话什么意思?我说:“我们在地球上看金星、木星、火星只有针尖那么大,如果我们站在火星上看地球,可能地球也是如此大小。你再看看如此小的地球上有多热闹,有飞机、原子弹,有‘9·11’、‘非典’,还有活佛在传法、在灌顶,你说热不热闹?”他一听毛骨悚然,嘴上还是忍不住说:“冯老师,你这两天说的话让人听起来最顺!”我说:“没什么顺不顺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倒是每个人都该想一想,地球已有四十六亿年的历史了,释迦佛成道才两千多年。在无穷无尽的时间中,在无边无际的世界里,我们的心到底该怎样放?话说得再热闹没有用。你是美国人,见过克林顿也见过许多活佛,了不得;我只是四川蜀地来的山里人,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只能说说自己的想法。”他听我正话反说,就有点不知所措了。
其实不管正说反说,说得多么热闹,关键是要看自己当下的心理感受。你觉得一个人了不得,是你自己心里有个了不得的东西;你要觉得一个人没名堂,也是你自己心里觉得他没名堂。你觉得大象很大很大,这是一个念头;你觉得蚂蚁很小很小,这也是一个念头。念头是平等的。活佛与凡夫、圣人与众生,作为念头是平等的。关键是不要自己哄自己,自己骗自己。如果今天我要给大家传大手印、大圆满,说不定眼前的供养都要把我淹死了。可我说,今天给大家讲这个“至道无难,惟嫌拣择”,肯定就有人心里犯嘀咕了:“冯老师卖的是什么狗皮膏药,这也是法?” 那么,佛为什么说万法平等?平等的依据在什么地方?其依据就是我们的心念平等。释迦牟尼佛离不开当下一念,最蠢的人也逃脱不了这一念,最卑贱的人也逃脱不了这一念。只要有了这个本钱,万法建立,学什么成就什么!这就是所谓的后得智。而建立万法的本钱即所谓的根本智、无师智。如果看经书,对它的阐述可能有几百卷上千卷了,然而一句说破了,它就是这个!人人本具啊!为什么说一切众生皆可成佛?其依据是什么?依据的就是这个!这个说穿了,就是根本智,也叫无师智,就是本觉。
“1+1=2”这个道理小孩子知道,就是爱因斯坦来得出这个结论,也是“1+1=2”。开水是烫的,冰糕是冷的,这个还需要别人教吗?有了这个根本智,一切因缘而起的都是后得智。后得智就要学,需要花费时间、功夫,还应具备一定的条件。因缘具足了什么法都可以学,当皇帝、做活佛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这些都是缘起的,有生就有灭,有成就有坏,不可靠。
根本智、无师智这样的“本觉”,才是最可靠的。很多人不知道这个,总觉得自己什么本钱都没有,只能像乞丐一样,今天这儿去求法,明天那里去求灌顶,觉得自己很可怜。这是不知自家宝藏,舍家乱走啊!
第三讲、建立人生的根本道场
命根不断的问题
三祖用《信心铭》作为标题,这本身就是要让大家树立信心,要相信自己的心。只要信得过,便是至道无难。三祖大师给我们开示了“至道无难”的法门,并指出所谓的艰难在什么地方——难就难在“唯嫌拣择”。后面两句“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是对“唯嫌拣择”的诠释。
大家都知道十二缘起是佛教里一个重要的思想。十二缘起主要讲了三界,即欲界、色界、无色界中,欲界里的人或者其它胎生有情,经过前世来到现世,再去往后世的三个过程是如何发生的。也就是讲,我们来的时候是怎么来的,走的时候是怎么走的。学修佛法的人应该对十二缘起有一个系统的了解,由此才会明白人的生老病死的原因是什么?人生生世世不得解脱的原因又是什么?其原因就是因憎爱而起。正是因为“爱取有”,换句话说,就是贪嗔痴等一系列六道众生的属性,把我们束缚住了,使我们不能解脱。
憎爱就是拣择。我们面对生活、面对工作、面对环境、面对自己,不外乎非憎即爱。这是人之常情。由憎爱就产生了是非、长短、高下、美丑、凡圣等无穷无尽的分别。如果我们把憎爱之心熄灭,那么拣择就无立足之地。憎爱之心熄灭,就无分别知见;分别知见一熄,大道本源便能洞然明白。
人之所以是人,就因为这个根本烦恼生生世世与我们纠缠不清。很多人修行几十年,在戒、定、慧上极有功夫,非常了不起。但就是这一念之心没有尽净,一念之爱、一念之憎没有陶冶干净,便“毫厘有差,天地悬隔”。佛法修行的真实功夫,就体现在这个上面。
只要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在熟睡的状态中,亦不是休克的病人,那他每天眼睛一睁,面对万事万法便会起心动念,便有分别取舍。修行到了一定火候,可以在见地上、认识上达到无分别的状态。很多高明的法师,破了初参的人都能达到这种状态,面对内境、外境不动心,不起心。但一般人只是在清醒的时候有这种功夫。
高峰祖师参学的时候,他的老师雪岩禅师问他:“日间浩浩作得主么?”答曰:“作得主。”白天清醒的时候,面对万事万法,各种不同的人和事,不管是顺是逆、是简是繁,一般人都能作得了主。又问:“睡梦中作得主么?”答云:“作得。”我们在座的各位想一想,你在睡梦时,面对梦境能作主吗?恐怕未必!很多人因为具有正知正见,有个“警察”站在脑门上,白天还管得住自己的言行。但是,晚上人睡着了,警察下岗了,做梦时你就未必作得主,贪嗔爱憎之心或许就会跑出来调皮。如果一个人在梦境中还能作得了主,那么他的见地就可以说是入根了。
《中庸》里说:“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坐在这里像模像样地给大家当老师讲课。回到家,我一个人的时候也可能要打点妄想,脑子里也可能会冒点莫名其妙的东西出来。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在自己心思放逸的情况下或许会冒点杂念,这也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会处在这个状态之中。就像在路上开车,警察在的时候没有人敢闯红灯,如果警察不在,没人管了,闯红灯的人就多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这就涉及到如何对我们的身心性命进行全面质量管理的问题。很多祖师都在谈这个问题,命根不断,这是一个大问题。有些人好像已经明心见性了,已经破参了,但为什么有些地方还是过不了关?这就是命根不断。
张商英与德山托钵公案
宋哲宗的时候,张商英为江西漕运使,后来在宋徽宗时还当上了宰相。张商英酷好禅宗,平时常与禅僧们来往,并在庐山被东林常总禅师印可,是著名的居士宰相、护法宰相。因他学问好,官也大,诸山长老都对他很恭敬。他也自视甚高,一般的禅师他是看不起的,只推崇印可他的东林常总禅师。
有一次他到南昌,各大丛林的禅师都来迎接他,他也对禅师们也分别作了回拜。最后他去拜会兜率悦禅师。兜率悦短小精干,张商英听说他很聪明,就十分客套地说:“听说禅师的文章做得不错啊。”兜率悦大笑说:“文章对我而言,如同禅对于宰相而言,各是各的专长罢了。”言外之意,对文章我是外行,但对禅来说,你同样是外行。这很没有面子啊!张商英很尴尬,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就大肆推崇东林常总禅师以贬低兜率悦。兜率悦并不买账,竟然拂袖而去。
张大居士心里装着这件事,很不了然,过了两天又去见兜率悦。这次兜率悦真的不客气了,他质问张商英:“你说你开悟了,东林禅师又印可了你。那我要你平心而谈,在禅宗的公案中,有没有你不能理解的呢?”张商英不愧是是修行人,在这个事上也还老实,想了一想说:“一千七百多则公案我都参过了,我对‘香严独脚颂’和‘德山托钵’这两则公案还没有弄明白。”兜率悦说:“真正开悟的人一通百通,你在这两个公案上过不了关,那么对其它公案的理解也未必正确!”于是张商英就向兜率悦请教对“德山托钵”公案的见地。
“德山托钵”公案是这样的:德山禅师座下有两个出众的弟子,师兄是岩头全豁,师弟是雪峰义存。当时雪峰禅师在众中作饭头,给大众做饭。有一天饭熟得晚了点,德山托着饭钵来吃饭,雪峰看见师父来了,便说:“钟未鸣、鼓未响,托钵向什么处去?”德山没说话,低头回方丈室去了。一会儿岩头来了,雪峰把刚才的事告诉岩头,岩头说:“大、小德山未会末后句在!”大德山当然是指德山禅师,小德山则是指雪峰禅师。他这话是说师父和师弟都没有透彻“末后句”。德山知道了,就把岩头喊来,问:“汝不肯老僧耶?”你在我这里得到印可,明心见性了,现在你又不承认我了吗?岩头于是“密启其意”他悄悄地跟德山耳语了几句,德山不语。第二天,德山禅师上堂说法,竟然与往常不同,全然不是以前纯棒纯喝的风格了。岩头在堂下听了,拍手大笑:“且喜堂头老汉会末后句,他后天下不奈伊何。虽然,也只得三年活。”果然,德山只活了三年就圆寂了。
“德山托钵”公案历来被视为宗门里最难懂难解的公案之一。什么是末后句?难道师父还不及自己的徒儿,要徒弟“密启其意”之后,才能参破末后一句?还要徒儿为自己来做授记,果然只活了三年?
德山禅师在唐朝末年,在唐懿宗年代可以说是威风八面。当年,德山禅师常年闭门修行,足不出户。常德太守把德山精舍修好了,请他出来当住持,他不出来。太守没有办法,只好说,你不出来住持寺庙,我就安个贩私盐的罪名,把你关入牢狱。迫不得已,老和尚在八十岁高龄的时候,才开始住持寺庙。他仅仅只住持了六年时间,其“德山棒”便名震天下。就这么了不得的一位大禅师,可以说在六祖、马祖以后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居然被在他名下印可的徒弟戏耍一通,还说他“未会末后句”,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没有破牢关。这个公案好像是徒弟在教化师父,师父也就接受了徒弟的指挥、安排,居然还改变了原来的上堂说法的风格,居然如徒弟预言,硬是只活了三年!
这个公案难度极大,其中有许多疑点难以解释,不知难倒了多少禅客。兜率悦问张商英:“岩头所说的末后句,是真有其事呢,还是虚有其事呢?”张商英说:“当然真有其事。”兜率悦大笑而起,便回到方丈室。张商英碰了壁,晚上在庙里睡不好,苦苦地思考这个问题。到五更时起床小便,不注意把尿盆踢翻了。就在这“当”的一声中,忽然大悟,对这则公案一下就明白了。他迫不急待地穿好衣服,去敲方丈室的门,大叫:“我已经捉到贼了!”兜率悦问:“赃物在哪里呢?”张商英默然不语,回去写了一首偈:
鼓寂钟沉托钵回,岩头一拶语如雷。
果然只得三年活,莫是遭他授记来。
第二天见面,兜率悦看了他的偈子,开示道:“参禅只为命根不断,依语生解。如是之说,公已深悟。然至极微细处,使人不知不觉,堕在区宇。”这就是说,参禅是因为众生的命根没有断,思维的惯性谁也难改,有点蛛丝马迹,就要顺藤摸瓜。所以禅宗才要你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来斩断这条命根。兜率悦最后对他说:“现在给您道喜,您终于是过来人了。但你要注意呀,在生命、精神的极细极微的地方,往往会使人不知不觉地又重新陷进去了。所以要继续修持,要保任他啊!”
你看,参一个话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个公案所阐述的也就是《信心铭》中所说的“毫厘有差,天地悬隔”。
禅宗与唯识
从某种角度说,人的确是十分复杂的精神动物,善善恶恶什么都具备,所以证果修行不易。用唯识学的名词来说,就是在阿赖耶识中,能藏、执藏、所藏一应俱全,极乐世界、地狱等等的一切种子,也都在这里。阿赖耶识还有一名称,叫异熟识。
很多人不明白,什么是异熟识?为什么阿赖耶识又叫异熟识?打个比方吧,异熟识就如同我们现在所说的基因DNA。今天DNA的这个窗口打开,你可以这样;明天那个窗口打开了,你又可以那样。那些有家庭遗传病的人,小时候身体很好,但后来因遗传基因问题,就会出现疾病。我们在自己人生这百年时间里,在不同的时间阶段,为什么会有各种不同的境遇?身体为什么也有不同的变化?小时侯有小时侯的样子,中年有中年的样子,老年有老年的模样。为什么前几年我喜欢这样东西,这几年我的喜好又有不同?
这说明我们阿赖耶识的内容是分阶段而显现的,它的内容并不会在一个时间段里全部显现出来。它是分期分批异熟的。这个时间段这个种子成熟了,它现形了。现形了一段时间,它落下去,另一个种子又成熟了。我们有时表现得很聪明,有时大脑又会短路,总是不能一直保持清明的状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己的命运等等,都是处于变幻莫测之中。一般人遇到人生不幸,常会抱怨命运的不公;而学佛的人知道,这是因为有个阿赖耶识在起作用。
把禅宗和唯识宗搭配起来,融为一体来学,难度会很大。但是,如果以禅宗为纲,再学唯识宗并不难学。如果我们先是陷入唯识学当中,再学禅宗就不易体会到禅宗的妙趣。另外,学唯识很容易陷在支离破碎之中,而禅宗是先把最要命的东西掌握住。它不管什么阿赖耶识异熟不异熟,再异熟也是在当下一念之中表现。就像我眼前的这个镜头,不管什么内容都必须经过这个镜头进行表现。如果我们把当下一念收拾好了,那么就会避免被动地受八识田种子干扰的狼狈。
在谈“有”和“无”的时候,我经常打这样一个比喻:我们的注意力就是一束光,我们所认知的世界是一间漆黑的房子,里面什么都有。我们把注意力,也就是这束光,投射在哪个点上,哪个点上的东西就清楚了,明白了,于是这个东西就是“有”。而这束光没有投射到的地方,就是“无”,就是“空”。我们的注意力会转移,这束光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点上。当这束光从A点转移到B点,B点清晰了,于是B点就是“有”,A点就是“空”,就沉寂下去了。光束的移动过程形成我们的意识,或者说成为我们的思维所能感知的地带。光束照射之外,就是我们的未知地带。如果我们能如此了解自己的心理活动,熟悉自己的思维程序,了解“能”与“所”这两方面的关系,我们就能明白这其中的玄妙,进而使我们在学法的时候,在修行的时候找到关键之处,找到下手之处。
我是一个居士,是一个学佛的人,如果今天我的注意力放在佛法上,那么我法喜充满,得智慧自在;如果明天注意力落在烦恼上,烦恼把我的注意力占据了,那我就是可怜的众生。人们不得自由的原因,就是在这个地方作不得主,在自己的念头上作不得主。
在天使与野兽之间
我们如何能使自己的注意力永远保持在光明地带?反过来说,善善恶恶这些东西都是生生灭灭的,都在我们的注意力之中生灭来去,在当下一念之中生灭来去。如果我们能明白“当下一念”是不动的,并能把握它,不为来来去去的念头所动,那么我们基本上就有相应的功夫了。如果你还被念头所左右,善念来了,菩提来了,高兴得很,神气十足;麻烦事找上门来了,你又很沮丧,觉得自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抱怨自己学了几十年的佛法,怎么这么不中用啊?那功夫就还差得远。为什么会陷入无能为力之中?因为你没有力量,没有功夫把它转过来。
这就涉及到禅宗的宾主问题。面对外境或者心境,都要把它放在当下的觉受之中,放在当下一念之中,对它进行调配取舍。如果你真正做到了“但莫憎爱”,那无论是外境还是心境,就都奈何不了你啦。憎爱之心放不下,它就是主,你就是奴;若是做到了“但莫憎爱”,你就是主,它就是奴。你可以指挥它、安排它,对它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一个人是要有这种英雄气慨才行!
很多善知识都说参禅是大英雄的作为。为什么这么说?我就是佛啊,比皇帝还要骄傲,还要威风!如果没有这样的大英雄气慨,你怎么参禅呢?真正的大英雄敢于断臂,在取舍上勇承当,敢于提得起,更敢于放得下。众生之所以可怜,就是这个提不起,那个又放不下,很多人就被是是非非的念头缠死了。
熟悉西方文化的人都知道,东、西方学说是有差异的。以西方的心理学为例,是把人处于病态时所显现的人性弱点抓住了。我看过弗洛伊德的一些书,里面的案例大多是针对病人而言的。西谚说,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兽。弗洛伊德心理学是把人“野兽”的一面抓住了。但佛法,包括中国的圣贤之道,它是以圣贤的心理占主导。这并不是说中国人的心中没有野兽心理的一面,但我们的文化提倡的是圣贤心理,反复薰习的也是圣贤心理。所以在中国古代,一个人从小学习《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继而学习“四书五经”,之后与佛法有缘的人,又学习佛经。好学者反复薰习的是圣贤之道,是仁义礼智信,是菩提般若。那么所谓魔鬼的、野兽的心理,在他们那里就淡化一些,处于冷冻状态,不容易现形。
当然,如果魔鬼心理现形那也不得了。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学好艰难,学坏容易。人有多面性,所以,我们要牢守圣贤的教化与路数。但是,如果不明心见性,不在命根上顿断,那么圣贤的教化和路数也不可靠!正所谓“毫厘有差,天地悬隔”,用佛教的话来说,有些阿罗汉也会退转的。
我常听南怀瑾的师兄李更生老师说“顶堕”之事,三十多年前与本光法师在一起时,他也经常说顶堕之事。一个修行很好的人,见地很高明了,功夫很了不得了,但在这个时候稍不注意,就会一个跟头从上面摔下来,猪狗不如。这是什么原因呢?原因就是命根不断。如同一个人得了癌症,需手术切除肿瘤。如果恶性肿瘤没有切除干净,即使仅留下一个癌细胞,它都会复发转移,致人死亡。所以,必须斩尽杀绝,否则永远都存在“毫厘有差,天地悬隔”的可能性。这个是我们在见地上,也是在起心动念中的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可以使我们成为圣人,也可以使我们成为魔鬼。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这四句话的确是把道理说尽了,但最终还是要落实在“毫厘”上。能不能在“毫厘”上不落痕迹?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能不能达到透顶透底、彻法源底的功夫?今天,有个恶念来了,我把它打下去,这样做对不对?这样做没有错,但这个是对治的功夫。你今天把这个念头打下去了,明天还会有另外的念头冒出来捣乱。你会穷于应付,生生世世都收拾不尽。所以关键还是要回到那句话:脑门顶上要立个“警察”,这个“警察”永远都不要下岗,觉照力牢牢地把当下、目前的这个“我”监护好。
如果我们永远是正念当头,正念贯顶,那么佛来斩佛,魔来斩魔,毫不含糊,任何念头都不会干扰你,牵引你。这个力量是无穷的。这也是一切法的根本,是修行一切法、成就一切法的根本所在。
如果我们把这一念的觉照丢掉了,丢失了,放淡了,那么一切法都无力,一切法都无用,所以念念都要提得起。向上提持,是禅宗祖师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这个话并不是虚言,即没有谈玄也没有谈妙,它是现实的修持上的功夫。向上提持,当我们把这一念放在脑门心上,就可以解决“毫厘有差,天地悬隔”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但莫憎爱”的问题。
春熙路上看芸芸红尘
参禅的关键是在念头上的“明”。我们要把念头上的能与所、主与从、宾与主的关系搞清楚,时时刻刻都处于明白之中,这样你就不会犯迷糊。明白的时候是不是还有取舍呢?有憎爱就有取舍。在我明白的时候,面对是非、顺逆,又该怎么办呢?
该取就取,该舍就舍,该爱就爱,该憎就憎!你是主人,你不会为境所动、为境所转,那么一切都是你的下饭菜。这是用的一个方面。作主之前,你是被动的,是心和境的奴隶;作主之后,你是主动的,是心和境的主人。但是我们要知道,作主的这个本身,它是非憎非爱的,是无拣择的。所以三祖大师说“欲得现前,莫存顺逆”。
这就要求我们当下一念干干净净,清清明明。你说它是,它不是;你说它非,它不非;你说它爱哪一个,它也说不清楚爱不爱;你说它恨谁,它也说不清楚恨不恨。它本身是无形无相,无来无去的。面对客观环境,面对自己的心境,我们应莫存顺逆,保持一种万法平等的观念,以这种感觉来面对我们来来去去的念头。
我经常举这样一个例子:你在川流不息的春熙路逛街,但来来去去的人都和你没有关系。你走你的路,他办他的事,互不相干,正所谓视同路人。如果碰见一个熟人,你就得打个招呼,聊上几句,这叫缘份。平时我们观察自己的念头起落生灭,很多念头就像我们在春熙路上遇到的来往路人一样,都与自己毫无关系。有些虽然是善念,来就来了,去就去了。同样,有些不好的念头,你也把它视为路人,让它来去自由,自生自灭。但有些念头,比如今天早晨九点钟上班,这是正当的,是应该应酬的事缘,你就得去做。同样,对我们修行、学法有帮助的念头,并不是随意说放下就放下了,而是该提起的,就要提起来!
但是从禅宗的角度来讲,更进一步要一切法都不留,一切念头都不留。就像赵州老和尚所说:“老僧行脚时,除二时斋粥是杂用心外,余外更无别用心处也。”除了吃饭上厕所用心,其它事来了就来了,不会用心着力。过去的祖师们说“雁过长空,影落碧潭;雁无遗迹之意,潭无留影之心。”一只大雁从湖的上空飞过,难道它还想:我的身影多么美丽,不如留在这湖面上。它不会有这个心,飞过去就飞过去了。如果我们用心达到了这样的功夫,那就潇洒自在了。真正一个出世间的人,看破红尘的人,应该有这种潇洒的精神状态。有了这种素质,才能把平常的喜怒哀乐、贪瞋痴慢放下。
我们断不了的烦恼,不外乎是我们心理上种种情绪的积聚,是种种心理内容对我们精神的污染,从而引起不了然。如果我们真正能在念头上看穿、看破,把它放得下,我们就离解脱不远了。这本身就是解脱,还要到哪里找解脱呢?
美与丑、爱与恨
要得解脱,其基本功还是要回归到见地上。如果见地不明,见地不牢,今天遇到一个大善知识把你说动了,明天又遇到一个活佛,把你说服了,你就总也把持不住自己。这也是命根上的问题。法无多法,十分简单,但最关键、最要命的,还是“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欲得现前,莫存顺逆”。这些也正是我们日常举心动念需要注意到,需要下功夫的地方。
人不外乎在七情六欲之中,在喜怒哀乐之中遭遇烦恼。平时,不管我们做什么事,与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事归事,本身并不麻烦。真正麻烦的,是我们在这件事上或者与这个人的交往中,产生了喜怒哀乐的情绪。我们的念头或者说我们的烦恼,是在情绪上而不在事情上。就像我们到市场买米,这件事很简单,多少钱一斤买回来就是了。就怕你嫌这个米新鲜那个米陈,这个米便宜四厘,那个米贵了三分,于是买米这件很简单的事,就变成了一件烦心事。对人也是一样,麻烦就麻烦在你对一个人的喜好,就像四祖见牛头禅师时说:“境缘无美丑,美丑起于心”。
万事万法本来是没有情调的。一堆狗屎在那里,它绝对不会说自己臭得很,是你感觉狗屎很臭。我们见到西施赞叹她的美丽,是你觉得西施很美。我们因喜怒之心而生喜怒之情,这种情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本来万事万法安住本位,它是自自在在的,只因为我们人有种种情调,便产生了爱憎与顺逆,产生了种种差别,就给我们带来烦恼。同样是炒股,输了一百万,张三想不通,跳楼自杀了;李四想得通,输就输了,东边不亮西边亮,我还可以重头再来。同样一件事,放得下就太平,放不下就倒霉。
所以说,束缚我们、给我们带来麻烦的,并不是人和事本身,而是我们自心在人与事中产生的种种情绪。爱憎也好,顺逆也好,都是由这种情绪带来的。它不属于理性范畴,而是属于情感范畴。它不是第六识,而是第七识上的内容。
所以修行要在第七识上,也就是烦恼识上下功夫,第六识你不用去管它。每个孩子聪明不聪明,读书行不行,这本身是平等无别的。没有哪个孩子特别聪明,也没有哪个孩子特别愚笨。聪明的人内心世界受干扰的因素少,而内心受干扰多的孩子,读书就要迟笨一些。孩子如此,成年人也是如此。精力不集中,注意力总会受到干扰。我们受到什么样的干扰呢?受名利的干扰,受面子的干扰,还受佛法的干扰,受种种感觉的干扰。有的人某种感觉很好,但这种感觉会害他一辈子。
第四讲、修行者的时节因缘
心病还需心药医
我们来看《信心铭》中的这一句:“违顺相争,是为心病”。学修佛法不能停留在名相上、义理上。如果我们把佛法经教学得滚瓜烂熟,而不在我们的情感上,不在我们的心性上下功夫,那是没有作用的。就像一百万总是存在银行里不用,等于没有。
我们学修佛法,学了要用,关键是在用上。我有两个朋友曾很得意地跟我说:“冯老师,我们两个关系好得很。”我问:“好到什么程度呢?”他们回答:“我们俩感情好得很,说了你都不一定相信。钱可以随便用,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别说钱了,什么都可以互相用、随便用。”我说:“恭喜恭喜,你们好像是水泊梁山的好兄弟。但你们这种关系未必长久。”他们问:“为什么?”我说:“你们不为钱争,不为色争,但你们俩都意气过重,这不是件好事啊!”这话说了还没有一个星期,两个人为做生意的事,意见不和,开始斗气,于是翻老账,大账小账都要计较了,以前的种种好全部完蛋。
什么是心病?“违顺相争,是为心病。”基督教讲原罪,不外乎就是这个,跟佛教讲烦恼基本上是一回事,只不过法上的开演不一样。所谓“但莫憎爱”、“毫厘有差”、“莫存顺逆”、“违顺相争”,实际都是指我们平常的一种心态。如果我们能在最平常、最基本的心态上解决问题,就能得到最高、最妙的佛法。
我们要知道自己安身立命在什么地方?我们的道场在什么地方?很多人认为道场在寺庙、在山林,在自家设的佛堂里、蒲团上。每天拜佛、诵经是对的,严格说就像学生读书的过程,初入佛门的人通过这样的形式,熏染习气是必要的。但这不是目的。我所认识的高僧大德,比如佛源老和尚,每天从早到晚都不见他念佛、诵经,天天拄着拐杖东走西走,东看西看,还经常做狮子吼骂人,看上去平常得很,身上连念珠都不挂一串,穿一件短布衲衣。不认识他的人,常常把他当成一般的出家人,哪里认得出他就是名震天下的老和尚啊!他是从来不露行迹,不着老和尚相的。
我们平时的起心动念就是道场!要把道场放在这里,要在这里建立根本道场。心病还要心药医,如黄檗大师《传心法要》中云:“佛说一切法,为除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二祖见达磨只图心安,看起来轻飘飘的太简单了。但禅宗的法就在这儿立起来的,就在这儿开花结果的。
今天,大家欢迎我在这里讲,我在这里也不设什么门坎,不搞花哨,只是把最根本、最要命的东西豁盘托出,希望大家能有所感觉。以后大家也许有机会参学更高明的善知识,但请各位同修千万记住一条:最平常的东西就是最高之道!道场就在我们的举心动念上。持咒、灌顶要落在这一念上,大手印、大圆满也要落在一念上,天台宗三谛圆融、华严宗的十玄门都还是要落在一念上!
一个人即使把三藏十二部学通了,如果烦恼放不下,憎爱之心犹存,我慢之心犹存,取舍之心犹存,那么他宣说自己在学修佛法,那是自欺欺人!长此以往,会离道越来越远。
要经常把祖师爷请出来
“不识玄旨,徒劳念静”。这里的玄旨,即是元旨,就是最根本的旨。什么叫元?元是看不到的、最初的东西;什么是玄?玄就是黑洞洞,不可测知的东西。正是因为“这个东西”我们人人本具,但大家又认识不到它,所以说“徒劳念静”。
一念不生、一念不起是念静,禅波罗密、止观是达到念静的法门。修持八万四千法门都是为了念静。念静就是要我们做思维修,把头脑中的种种妄想、种种杂念去掉,使我们心如止水。但心如止水又怎么样呢?难道说我们心念纯净了就成佛了吗?那是不可能的。成佛不是这个道理,因为你还不识元旨,也就不识玄旨。
元旨是什么?即是至道,即是最根本的目的。这是最高的东西,是万法之源。我们常说的彻法源底的东西,就是这个元旨。我们修行的根本目的,就是认识元旨;我们信解行证的归宿,也是这个元旨。如果我们不认识这个,那修持八万四千法门都是徒劳无益,即“不识玄旨,徒劳念静”。念静只是八万四千法门之中的一种法门,我们同样可以说“不识玄旨,徒劳念佛”、“不识玄旨,徒劳修定”、“不识元旨,徒劳修种种密法”、“不识元旨,徒劳修种种教法”。我们可以做这样的引伸。我的话你们可以不信,但三祖大师是禅宗的第三代祖师,他的话最具权威性,我们一定要信。看来我们还是要经常把祖师爷请出来才行,拉大旗作虎皮,说这些话才有人信。
我反复强调,至道、玄旨不离当下,不离我们的喜怒哀乐,不离我们日常的举心动念。实际上《信心铭》的全部内容,都在这个漩涡里漩,都落实在这一个点上谈,没有扯远。有时候它是用教理来说,有时候是在禅坐的功夫上说,有时是用行持上的功夫说。但是,它万变不离其宗,滴滴归宗都是落在这里。就是落到开篇的这一段里:“至道无难,惟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欲得现前,莫存顺逆。违顺相争,是为心病”。
你看,三祖大师把最高、最玄的法,落实在这最简单、最朴实的语句上!这实际上是在我们的命根上说法啊!如果这个事情能够解决,在日常动用中潇洒自在,那么一切法决定成就。不管是学天台止观、华严法界观,还是修唯识观,接受密宗的种种灌顶,都必须落实在这个地方,必须回向在这个地方。如果你不回向在这个地方,全部都是魔说,都是南辕北辙,永不到家。
禅宗的好处和妙处也体现在这里。禅宗直指人心,它是把很多曲折的路抛开,在两点之间划一条直线,你去直行就是了。《维摩经》里说“直心是道场”。就是这一念,这一念就是道场。所以,以后在我们修行的时候或是不修行的时候,都要注意自己的一心一念。我天天照看好这一心一念,打妄念的时候把它看着,生欢喜心的时候,也看着它是不是翘尾巴了。这样做对不对?对。但禅宗的功夫还不仅是这样。念头来来去去,任它来来去去,你不要跟着它跑就对了。
念头功夫要反复薰习磨炼。我在佛学院上课时,常有人问:“冯老师,修行功夫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天台止观也好,华严法界观也好,平时背经书也好,无论什么功夫都要记熟,做到熟能生巧,习以为常。比如《信心铭》要记熟,你可以把它作义理会,也可以把它当成实修会。每天打坐时,先是看着念十遍、八遍,慢慢会背了,需几分钟背完;后来滚瓜烂熟,十几秒钟就背完了;再熟的话,也许念头一冒,《信心铭》便一念带过了。久而久之,就这么刹那间,一念万法俱足,你就体会它的妙处了。这就是反复薰习磨炼出来的功夫。
在这个反复薰习的过程中,其它杂念、妄念都不会来,这是其一;其二,反复薰习以后,不知不觉之中你会因受到这种见地的薰习,对其它邪知邪见、外道知见不动心,有了正确的抉择;关键是第三,久而久之,一念纯熟了,万念归一了。正如《信心铭》后面说的:“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万法无咎。”在这里闯过去了,得了念头的密奥,那时候你才会庆快平生。
高原农场里的佛法
念头看起来很平常,但它是最高的也是最低的,正所谓“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它是不二的。有的人在高高山顶上坐惯了,莲花台上一坐,鲜花供养,七宝供养,云里雾里的很自在。而一旦你让他从莲花台上下来,麻烦就来了。
当年我在新都桥劳改农场的时候,和很多活佛喇嘛们生活在一起,听他们讲“大跃进”那些年过粮食关。那时没有酥油喝,每天三、四两糌粑也填不饱肚子,更是没有菜吃。遇到这种苦日子,那些吃惯了苦的藏民,都还扛得住,吃点草根树皮还能残喘地活着;而那些喝惯了酥油,吃惯了牦牛肉的活佛、土司,要不了十天八天就“往生”了。有些时候就是这样,“高高山顶立”还可以,“深深海底行”就不行了。
有些人嘴巴上的佛法还可以,真正让他云游天下,却是寸步难行,在社会上做事也是处处上当处处受骗。真正的大丈夫既可深深海底行,也能高高山顶立,进退自如,宠辱不惊,才能应酬世间万法。不论顺逆日子都能活得出来,过得有滋有味。今天有人给我一百万,我不嫌多;明天我一无所有,我也不嫌自己穷。人就是要有这种担当精神。如果一个人眼浅皮薄,因为一点名利就把自己的精神拖垮了,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们恭维。
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我们每个人都是自性圆满,一切现成。那这些东西都表现在哪里呢?它表现在我们的自性“圆同太虚,无欠无余”。无论从佛教的哪个宗派来说,我们的八识田都“圆同太虚”,我们的自性都“圆同太虚”。我们还缺少什么?什么都不缺。如果放在三世因果上,那它就更不缺少什么了。我这辈子没有当皇帝,你怎么知道我上辈子没有当过皇帝呢?又怎么知道我下辈子当不了皇帝呢?打破时间的壁垒,很多事情都说不清也说不定了。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一切俱足呢?我这两年过穷日子,再过两年或许就不穷了;我今年没考上大学或许明年能考上,下辈子还会进士及第,考个状元也说不定呢。一切圆满,我们不能停留在事相上说,只在事相上说就俗气了。我们要关注的是自己的心之能、念之能是从哪里来的?
我在新都桥的时候,日子很难过。每天早上吃两个馒头喝两口水,就拿着工具出工了。有一次,我们的劳动任务是每个人堆好三方草皮。百十来个人,一天的功夫下来,几百方的草山就堆出来了。那个时候,我就冲着这座不可思议的草山想:幸好早上吃了两个馒头,要不然哪来的力气扛草皮?要不是每个人都吃了两个馒头,哪里有眼前的这座草山?我们的力气是来源于馒头,那馒头又是哪里来的?是从小麦来的,小麦又是从哪里来的?从植物光合作用等各种因缘聚合而来的。于是我顺着思路往下想,人类社会就像这座草山啊!现在社会所有的电灯、电话、洋房、飞机、大炮、原子弹、电脑等等,一万年以前都没有。那时人类和现在的大猩猩差不多,只会用石刀石斧等进行简单的耕作而已。那么,我们现在拥有的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呢?答案只有一个,一切都是从心变出来的。这就是心生种种法生啊!
但心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最初的人类生活,还不是今天吃点草根树皮,明天捉一只兔子茹毛饮血,渐渐人具有了最初的生活资粮后,就开始创造发明。如果我们把“小我”放下,把全人类看成一个“我”,那么,人类社会就这样建立起来了。但是,人类社会离不开这个小我,离开具体的小我,就没有人类社会这个大我。现在的科学技术已经十分发达,整个社会的物质文化生活已经十分丰富,再过一万年,说不定人类都要统治到太阳系以外了。这些文明的成就是从哪里来的呢?都是心生种种法生啊!我们现在赞叹人类伟大,再过一万年人类更是了不得,但是说到底,还是要回归到我们的心地上来。
如此看来,我们的心的确是“圆同太虚,无欠无余”,是玄妙无穷的。你想从里面刨什么都刨得出来。你要刨福,里面有福;你要刨饿鬼,里面有饿鬼。总之没有什么刨不出来的。你说它还欠什么?可以说任何都不缺欠。只要是你想得到的,都是它肚皮里面有的,即使是你想不到的,它也有。如果说它大,它可以与太虚等量;如果说小,它也可以小得无穷无尽。所以说,我们要相信这个心。
文采斐扬只为空
1988年,贾老(贾题韬老先生)在成都文殊院讲《坛经》的时候,赞叹曹洞宗的《宝镜三昧》,就问当时在座的各位,请哪位给《宝镜三昧》做一个注解。好多老先生都谦虚说,不行,不行,还是请贾老给我们讲吧。于是,贾老指着我说:“这个事你来做吧。”
当时我连什么是《宝镜三昧》都不知道,看都没有看过。但贾老让我担当这个事,我也不好推脱,一胆大就答应下来了。后来翻书一看,简直不知道里面说的是什么,比《信心铭》还难。《信心铭》说的还是平常语,《宝镜三昧》里面的语句跟道教的《丹经》一样,连名相都不认识。虽然里面的字都读得出来,但汇成句子就跟天书一样,哪里还读得懂啊!头几天下来,这个东西就把人打蒙了。但苦坐个把月后,还是把《宝镜三昧》的阐述弄出来了。那时就明白了六祖大师所说的“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我们的这个肚子真正是能生万法的。就像前面说的,很多万年以前,人类社会什么都没有,但现在的人类文明从哪里来的呢?还不是心生出来的嘛!不管我们设想种种前提,说什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也好,历史是宝贵的经验也好,最初肯定是什么也没有的。在最初的一穷二白之中,我们的心慢慢地生出了种种法,一切便建立起来了。就像我们做一个科研课题,也许做了十年、八年,它成功了,但在这之前,它是不存在的。最初它的有,也只是一个缘起,这个缘起还是从心缘起,离不开这个心。
有时在佛学院上课,我故意把黑板写很满,有同学忍不住就说:“冯老师别写了,再写就花了,看不清楚了。”于是我说,那就把黑板擦干净,擦干净再写。我们的心也是要常擦干净,新东西才会冒出来。
赵州老和尚有一句话很妙。他曾给人讲“国师三唤侍者”的公案,说南阳忠国师闲来无事,就唤侍者的名字玩。侍者一应答,国师就说,我又没有喊你,你答应什么。如此这般折磨了几次。侍者先是一头雾水,后来有一次,却在国师的呼唤声中开悟了。赵州老和尚在这里下了一句转语:“如人暗中写字,迹虽不见,而文采已彰。”
什么意思呢?我在这里用手划空气,要凭空写个“佛”字。先写单人旁,再写个“弗”。你们看到了我的动作,知道我在空中写了这个字,但虚空中却无痕无迹。你也可以在虚空中无穷无尽地写,还可以把虚空当成宣纸无穷无尽地画。尽管上面不落痕迹,但你的功夫用上去了。这就是“迹虽不见,而文采已彰”。我们的心就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我们常说要空心、要虚心,要把所有的念头放下?就像在这里安静地、全神贯注地听讲,只有让自己的心处于空无状态,它才能装得下、容得下这些话,同时它才可以生发万物啊!
我们常说无中生有,无中的确可以生有。地球有没有经纬度?我们在人造卫星上给地球拍张照片,看它有没有经纬度?肯定没有。但是人就可以无中生有,给地球确定一个精确的经纬度,并靠它来定位。东经多少度,北纬多少度,航海航天的定位系统靠的就是这个,很方便,不然人造卫星系统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无有无的妙处,无并不是空,无就是有,有什么呢?有也就是无。关键是我们怎样把自己的心,放在一定的因缘之中。这个因缘也是我们对万法进行的加减乘除。在“无”字上大做文章,才能看清一切一切。所以当我们看到“圆同太虚,无欠无余”的时候,一定要相信我们的心体的确是这样的,我们的心之用,也是这样的。
虽然用禅宗的话来说,用功都是多余的,但这里我们还是要借用这两个字,要善于用功。我们要相信自己的佛性是“圆同太虚,无欠无余”,并不比法师差,也不比活佛差。在接受灌顶之前,我是本自具足的;在接受灌顶后,也并没有增加什么。自性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什么。就是这个,万法俱足的就是这个!
要认清自己的时节因缘
去年,净慧老和尚要我把赵州禅师的语录梳理出来。熟悉禅宗的人大都看过赵州语录,《景德传灯录》里也有赵州语录和传记。他老人家的语言很有特色,圆融无碍,牛都踩不烂。
曾有僧问赵州:“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赵州说:“庭前柏树子!”难道柏树子是佛吗?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啊?这僧听了这话又问:“柏树子何时成佛?”赵州答:“待虚空落地。”僧再问:“虚空何时落地?”赵州再答:“待柏树子成佛时。”
类似这样的话太多太多,许多更是不明白他老人家在说什么。赵州语录共有五百五十多条,当我整理完了,我的脑子都发胀了,也不知自己整理得如何。这两天,他们把打印稿拿给我看,再翻翻,觉得还是满不错的。当初刚拿到手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下笔。但过了一段时间,整理出来一看,觉得还是可以。所以说一个人对自己要有信心,对遇到的事情要有担当精神。我是吃了这个甜头。有些时候不要想太多,只要这个事情是交给我的,自己就要敢于承担,并尽力做好。就怕不敢承担,不是说你明心见性了就承担了,那是一句空话!要在具体的事情上敢于承担。当然,对所承担的事情也要看时节因缘。比如,有人如果说冯老师,我给你一个亿的生意,你去做。但是我一分钱也没有,怎么做?这就很不现实,我就没有这个缘。所以每个人都要看自己的时节因缘,明白自己的现实,这也就叫“业”。
有些学佛的人把“业”看得轻飘飘的,觉得我们修行人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他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什么牛都敢吹,好像当下皆空,一切超然了。就有这样的人,今天敢跟鬼打交道,明天要跟神打交道,简直不得了。这些人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时节因缘,不知道自己的业,不知道自己的命。用孔子的话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这就是我们的现实,这个现实就是我们的道场。我们不要把道场看得太远太玄,我们的家庭,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生活,人生在世这一百年,本身就是个大道场。我们在这里操练,在这里解脱,离此无地,离此无门。
很多学密宗的人跟我说,学密宗好。我也经常说,密宗非常好,可以得大加持,修持得好可以虹化,即身成就。但学密宗有诸多条件啊,比如你能不能和雪山草地打成一片?能不能和酥油糌粑打成一片?藏语藏文你能不能过关?诸如此类。
我在康区时与一些汉藏混血的青年人关系不错。他们的藏话基本过关,自认为生在藏地,长在藏地,能说藏语。但是,真正拿藏文的佛教经典给他们,他们还是看不懂,有时候连玛尼堆上的经文都读不懂。就像现在报社的有些记者,他能写几篇报道文章,但未必看得懂古文,未必知道“四书五经”说了些什么。书上的字你可以通过查字典认识,但那些古文经典到底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学修佛法,一定要使自己与所学的法相应,这就要看自己的因缘。比如说你生在汉地,与汉地的缘份大,那你就应该与汉传佛教有缘。方便就是究竟。我学习汉文的《大藏经》,读起来很方便,很顺利;而拿起藏文的《大藏经》就一无所知了。再比如,汉地学密法的修行人,接受上师灌顶时,根本不知道上师叽哩咕噜念了些什么。而在汉地,你听法师开示,起码听得懂他说了些什么。有些活佛有自己的翻译,而那些翻译过来的开示,与汉传佛教所讲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有一次,藏地某个佛学院给我寄了一些书,翻开一看全是佛教基本知识。后来,我又问在藏地学修的汉族出家人,藏地修行有什么殊胜因缘?他们说了很多,说虽然听不懂藏语但还是得了上师的灌顶、传承和加持,除此之外,所学经教是与汉地是一样的佛法教理。既然是这样,又何必非要到高原吃糌粑呢?气候不适应,又容易患心脏病、肺气肿、风湿病等高原病,何苦呢?在汉地不是一样可以学吗?不过,他们确实是精神可嘉,道心可敬,但还是感觉他们有学修上的迷茫。就算有很好的法本,你与上师的因缘到顶了,活佛上师给你传了最了不得的无上密法,这个密法与冯老师在这里讲的又有什么区别?说不定因为语言的关系,还没有我说得这么清楚呢。
我并不是看不起藏传佛教,藏传佛教非常了不起!我曾在康区和活佛喇嘛生活了六年,有些活佛喇嘛的修持非常不错。我这样说,是想在这里提醒各位:一是要看到自己的因缘在哪里;二是要对汉传佛教有信心,对我们历代祖师有信心。
山人自有妙计
我们汉地居士可怜啊,就可怜在对自己祖师传下来的宝藏没有信心,没有信心的表现就是懒惰。打开经书,看到老祖宗留下来的文集就头痛,只想拣现成,总是想请哪个法师开示一下,图个方便。
我这一辈子没有听多少开示。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跟着本光法师,不外乎是在公园、茶铺边喝茶边摆龙门阵。闲话几个小时,紧要处就只有几句,得到之后,自己在书上去找、去看、去学。贾题韬老先生那几年讲了很多,但并不是听了就万事大吉,听完了还得自己用心才行。学修佛法一定要使自己成为一个有心人。如果自己不是个有心人,再好的法今天这个耳朵进,明天那个耳朵出,听法就和去赶集一样,有什么用!今天听说文殊院有个法师讲经,都去听一听,凑凑热闹,听完了,也就忘了。如果大家抱着这种凑热闹、赶功德的心态去听法,那你就和所听的法完全不相应。
真正学修佛法,硬是要死下一条心来,实实在在地在法上如实去修,如实去行。真正地去修去行,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我们的举心动念就是学修的机关。老老实实地在这个机关上去看、去感受、去体验,感受到了就对了。
三祖大师说“良由取舍,所以不如”。明明我们的真如佛性是“圆同太虚,无欠无余”,为何我们不能安住于此呢?就是因为“良由取舍,所以不如”,不能稳住真如啊!
话说起来简单得要命,憎爱也好,违顺也好,顺逆也好,都是取舍,都是我们这一念妄动。不管你三藏十二部说得怎么样,不论你显密二教修得如何,只要你这一念没有调伏下去,那么所学的全部等于零,你的修行完全是在门外。如果我们能够把念头的妄动时时刻刻调理顺了,它不再妄动,那么这一念的光明,照天照地,你也不会再受人瞒了!有些老和尚明心见性了,开悟了以后,哈哈大笑几声,冒出一句话:“从今以后再不受天下老和尚舌头瞒也!”从此再不上当受骗了!再不听别人东说西说了,自己有主张了,山人自有妙计啊!
学佛的人可敬,但是学佛的人也很可怜。可怜之处就是一天到晚东觅西觅,到处去求灌顶、求加持、求善知识开示。可敬的是他们求道的精神,他们没有把心思放在功利场上,他们的心是向道的,这个十分可敬。但关键之处是,与自己相应的法找到没有?自己的定位准不准?如果吃到了这个定心丸,自然就心安理得,天下太平了。
谁能跳出如来佛的手心
现在的很多法本都很容易获得。到文殊院经书流通处,你想请什么典籍就有什么典籍,就连《大藏经》的光盘都找得到,请人帮你刻一盘,拿回去就可以看了。各宗各派的东西都有,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学修,就一定受益。
如果谁有雅兴真正把《成唯识论》学通了,那简直是如虎添翼;再把华严宗的十玄门、天台宗的三谛圆融、一念三千实实在在地学懂了,你来卖这副药,可以说大学里的教授没有哪个比你厉害。确实是这样,《大藏经》就是一座无尽的矿藏,而且是没有杂质的纯矿,不需要你提炼,只要你进去看,进去选。禅宗与你相应,你就请禅宗;喜欢华严就把华严请出来;喜欢唯识就学唯识。
宋朝以来,学修教理的没有哪一个时期比得过唐代。宋元以来的天台宗、华严宗都在炒陈饭,把唐代祖师们放在冰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再热一下而已。不管是用微波炉、锅里添加热水,还是打个鸡蛋炒一下,都是陈饭,谈不上什么发展。真正有发展的还是禅宗。印度佛教传入中国,从南北朝一路新鲜到唐朝,但禅宗成熟以后,印度的东西就不再新鲜了,因为中国自己的东西已经有滋有味了。
现在,我们的时节因缘又有不同。鸦片战争之后,我们面对的是西方哲学、科技、市场经济等这一套东西。欧洲人不可小视,他们在思维科学上的发展,曾令我们的现代学者瞠目结舌。特别是鸦片战争以后,不管是洋务运动也好,“五四”新文化运动也好,人们看到西方的学问,简直叹为观止!其论证严密,体系严谨,效益显著,是可以富国强兵的武器。我们说佛法无边,那么佛法能不能含容西方的学说?我们说佛法是智慧之学,那么西方的这套东西又如何在佛法中安立起来呢?西方的科学家或者经济学家,他们的思维程序是怎么运行的?思维模式又怎么样的?他们与中国的思维模式有何区别?到底有哪些相同,哪些不同?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佛法无边,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西方的学说理论仍然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要想把西方的东西放在手里把玩一下,首先我们要明白西方的那一套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东方的这一套又是什么样子的?真正的佛法又是什么样子的?当然,这是对修行人当中的部分高级知识分子提出的要求。
我经常在佛学院、在佛学会议上说这样一句话:不能关起门来称王称霸。伊斯兰圣战主义者说:真主保佑我们的圣战。结果他们在与西方人的交战中屡战屡败。当年火烧圆明园时,天朝帝国,清朝八旗号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面对入侵者的洋枪火炮,再骁勇的队伍都束手无策。所以说,我们面临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日常生活中如何去修?作为一个起码的佛教徒,如何对待自身的问题?作为担当佛教重担的人,如何教化一方?
宣化上人那样就了不起!要教化基督徒,你必须了解他们的文化、世界观,才能与之交流沟通,别人也才能从中受益。如果一个人实实在在地在某一个具体的学问上下功夫,抱着“不作则已,要做就做天下第一”的志向,那他的言行才会让大家诚服。他是凭实力说话,这个实力就是知己知彼。对自己的东西和别人的东西都吃得透,不仅吃得透,还要真正做到高明其事。
第五讲、禅的智慧与思维陷阱
迷悟就在一念之间
正如三祖所说,至道是“圆同太虚,无欠无余”,的确是现现成成的,关键在“唯嫌拣择”。下面“良由取舍,所以不如”,如果没有憎爱,就能“洞然明白”;如果“毫厘有差”,当然就是“天地悬隔”了。用六祖的话来说,迷悟就在一念之间。是凡是圣、是迷是悟,都只在一念的旋转之中。所以说,不管我们学修哪一宗哪一派的法,如果在根本念上没有转过来,你还是凡夫;转过来了,你便入圣了。我们要明白这个念头功夫该怎样用。平常我们在次第禅之中,或是在信解行之中,如果没有把这一念把握住、把握好,没有使自己破参,那么其它所有的功夫都在路途上,在次第之中,很难达到我们所追求的解脱之果。前面这些文句在《信心铭》里起到了纲领性的作用,下面谈的就是具体的功夫了。在我们日常的学修过程中,自觉不自觉地会处于种种状态。如何对待种种状态?如何对待自己修行功用上的状态?说实在的,如果没有善知识的指引,很容易使自己迷糊,彷徨于其中,得不到正确的抉择。“莫逐有缘,勿住空忍。一种平怀,泯然自尽。”大家学《心经》或《金刚经》,都知道什么叫有缘。色受想行识、色声香味触法,这些都是缘。而莫逐有缘,就是“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大家想一想,我们的头脑、心思,包括我们每天学修的功夫,是不是在有缘之中追逐?我们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本身就是个缘,不管称名也好,持念也好,观想也好,总是逐于有缘。学中观亦是如此,所谓的非空非有、非有非空、即空即有、真空妙有、妙有真空等等,一切的一切严格地说,都是在名相上,在言句中追逐。它不外乎是哲学上的一些思考,概念范畴的反复剖析,并没有深入到中观本来的意义上。中观的本来意义是什么?如果这样去追逐,是完全不可能到位的。我们说贪嗔痴是“有”,四大是“有”,于是乎就说缘起是“空”。说“空”也没有完全对啊,是非空非有;说非空非有也没有对,是即空即有,等等。这些种种说法,实际上还是观念上的“有”。在符号上、在语言学的意义上、概念学的意义上谈空谈有,都是一回事,都是一些思维符号、信息符号而已,都还是在说“有”。很多学修佛法的人在谈“空”时,都着了一个空相,没有意识到我们在谈“空”的时候仍然是“有”,并没有翻过这个坎儿。所以说空说有,都是逐于有缘。修习密法也是如此,这样灌顶那样灌顶,持这样咒那样咒,种种思维,种种次第,种种坛城,这些都还是有缘,不能尽净。当然,能够如此积累福慧资粮,对一个学修佛法的人来说,也是需要的,而且是不可或缺的。但这不是究竟道,不是无上道。既然是修学无上大道,我们就要“莫逐有缘”。《心经》、《金刚经》、《华严经》、《维摩经》等等佛教的大乘经典,说的都是这个道理。从究竟道来说,从彻法源底的角度来说,无论善缘还是恶缘,都不能追逐!我们在用功夫时要把这个道理认死,就是莫逐有缘!虽然在修法的时候,有缘法可以引我们向上,但我们要明白不住不逐任何有缘。如果执持一法,觉得我修的这个法是最高明的法,其它法都不行,那你就会粘滞在这个地方,很难超脱、潇洒起来。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莫逐有缘,勿住空忍”,从某种角度来说,“莫逐有缘”是因,“勿住空忍”是果。证无生法忍、证一切法忍、证悟空性等等,都是从修行的果位上来说的。对于空忍,佛教上有种种说法,但最关键是不住于空。如果住于空,成了所谓的空空道人,那就玩得不高明了。空和忍,其的本质就是不住。如果我们还住于其中,就失去了空、忍的意义。这一点,希望大家反复回到《心经》和《金刚经》的开示上去体会。“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特别要留心这个“无法”。“无色声香味触”还好理解,但一说到“无法”大家就要思量了——佛法都可以无?八万四千法门也不要?这对一个修行的人来说,谁能放得下啊?但是,你要追求无上道,要真正达到参破,做到一尘不染,就必须在这里放下!正如《金刚经》所说:“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学修佛法不上路的最大的弊病,就是逐于法而生心。我常常看到一些人,他们在法上的那种分别心,那种知见与所知障,真是严重得惊人!从现在开始,我们每个人可以在这些方面经常自己观照自己,我在学法的时候,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态?是执于法还是不执于法?我经常喜欢和一些老先生们开玩笑。有些老先生常说:“哎!我真是老朽了,昏聩了,记性不好了,什么都忘了。”我说:“恭喜恭喜,什么都忘了,那简直是善莫大焉啊!”很多人觉得知识来之不易,十分可贵,有了知识就有了本钱,于是沾沾自喜,自以为是。但话说回来,这样的知识积累是不保险的。比如,学生进了中学以后,会把小学学的内容忘掉;进了大学,很快又把中学学的东西忘记了;读了研究生,大学的课本又抛在脑后;当了教授,也许连自己的博士论文也想不起来了。这是人们思想的自然流淌,它会在不知不觉中有取有舍。比如,今天各位决定到这里来,那就得把其它约会取消,把其它的因缘也就舍了。时间具有唯一性,就是现在,就是当下。所以学佛的人,特别是学禅宗的人,都特别关注当下,都紧紧地把握当下。我们去成都文殊院、新都宝光寺等寺庙,都可以在客堂门口看到这样一块牌子:“从这里入”或是“这里入道”。“从这里入”是现在、当下的行为。“现在”具有不二性、排它性,它绝对排斥其它一切的发生。我的念头,当机一念如果在此,其它念就全部不入。我今天的事在此,其它的事情也全部不入。在自性的功用上,这个就是我们的现实,就是实法。实法之外,其它的一切都如梦如幻。应作如是观,否则便会执着于种种有缘之中。人皆由地、水、火、风四大和合而成,不管你修成菩萨还是修成佛,生老病死并没有离你远去。在这个方面我们不能逐于有缘,不能有迷信思想。释迦牟尼修成佛了,也只活了八十岁。大家读历代《高僧传》,如果除去传记中神话传说的色彩,认真、客观地来看《高僧传》,在中国真正高龄的高僧大德屈指可数。赵州老和尚活了120岁,虚云老和尚活了120岁。清凉国师一种说法是70多岁圆寂,另一个版本说他活了110岁,两种版本说法不一。当然,寺庙里的高僧普遍长寿,这个大家有目共睹,但是,我们同样可以看到一些早逝的成就者。
历史本身就是一剂清醒剂
在禅宗里名字十分响亮的高峰祖师,就是一位早逝的大禅师、大成就者。看过高峰祖师传的人都知道,南宋灭亡的时候,社会动荡、民族文化元气受到重创,在禅宗寺院发展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高峰祖师毅然放弃了地方官吏的迎请,隐身于天目山,在西天目山上的狮子岩上闭死关!从此,整整20年,他再也没有下过山。那个时候,有人要见高峰祖师比登天还难,除了几位贴身的徒弟,可以允许登索梯面见师父之外,别人都见不到他。他每天日中一食,吃些生冷的东西,一年四季寒来暑往,只穿一件衣服,在山上过着苦行头陀一样的生活。苦日子久了,身体肯定受损。后来高峰祖师因患严重胃溃疡,59岁就圆寂了。另外,真正的大菩萨、西天取经的玄奘大师,他最后是累死的啊!当年他给唐高宗打请假报告,想到少林寺去习禅,打算边习禅,边调养,边译经。但唐高宗舍不得这位菩萨,不准他的假,强迫他留在长安,继续译经。玄奘大师由此辛劳而死。我举这两个例子是想说,菩萨一样有病,一样离不开生老病死。不能因他们有病就说他们不是菩萨。我们翻开《高僧传》,看里面高僧的行迹,很多都与我们平常一样,穿衣吃饭,过着普通人的日子。但与我们平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们的思想境界、心理状态和心理结构。用最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他们的价值观和生活观念与常人不同。《高僧传》中也包括《神僧传》,但有神通的人毕竟有限。以佛图澄大师为例,佛图澄是东晋初期名僧,西域龟兹人。他少年出家学道,十分精通佛典经论。后赵时期,他以79岁高龄云游洛阳,并以方术取得石勒、石虎父子的信任,帮助石勒称帝,建立了赵国。他被人尊称为国师、高僧,在中原弘扬佛法,并建立佛寺893所,门下更是高僧辈出。据《高僧传》中记载:佛图澄常服气自养,能多日不食,善诵神咒,役使鬼神,有众多诸如听铃声辨吉凶,观面相知人意,治疑难病、起死回生等神异的事迹。就是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大法师,遇到石勒一时恼怒,想加害众道士,趁机杀了佛图澄,他也只有躲起来回避。尽管佛图澄可以变化无穷,预知未来,预知凶吉,但却并没有用所谓的神通法术把皇帝杀了,也不能改变中原五胡乱华的混乱局面,也不能改变老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命运,更不能仅凭施展法术,便使得天下太平。同样,中国禅宗史上最杰出禅师之一,南宋的大慧宗杲禅师,秦桧要流放他,他也没有办法,只得服刑十年。大家都很尊重的明末四大高僧之一的紫柏大师,他还不仅是遭遇冤案,竟是在北京被锦衣卫活活打死。憨山大师在雷州流放充军,前前后后也是十多年。他们都是中国最了不起的高僧,而且是今天佛教徒的楷模,是让后世引以为荣的祖师。他们的经历就是这样,并不像有人想当然的那样,这些大师为什么不运用神通,规劝皇帝把他放回去呢?他们为什么不施法,让所有的贪官污吏改邪归正?让国家的政策昌明?我们千万不要心生幻想!佛法并没有教我们迷信,往往是我们自己对佛法产生了自我迷信。佛教是智慧的法门,我们一定要在这里得智慧,千万不要在佛教里讲迷信。我们要通过学修佛法而得力量,千万不要学成东郭先生,越学越愚痴,越学越迷信。很多居士学佛学得懵懵懂懂,见神见鬼的。他是不明白道理,不明白厉害,才有这种种的迷信。我建议大家去看看中国佛教史、世界佛教史,反复阅读之后,你就可以感觉到佛教的历史,本身就是一剂清醒剂。这里的关键,就是三祖大师所说的“莫逐有缘”。善缘莫逐,何况似是而非的逆缘。还不能住于空忍,空忍都不住,还住什么神通呢?所谓的神通还有什么追求的必要呢?最高的法还是这个“一种平怀,泯然自尽”,我们说这就是佛法的究竟。很多人信不过,但换个说法,赵州老和尚初参南泉祖师时问:“如何是道?”答曰:“平常心是道。”赵州禅师说的这个平常心,大家就太熟悉了。现在企业界、文艺界、政治界、学术界,总之各个阶层的人都在谈平常心。大家都知道要以平常心来做人做事,但真用起来就未必到位了。究竟什么是平常心?严格地说,“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才是平常心;“莫逐有缘,勿住空忍”才是平常心。如此考量,我们的起心动念是不是做到了平常心?我们往往都带有情绪,带着取舍,带着有色眼镜面对万事万法,因此,我们所了解的万事万法早就被我们污染了,早已失去了它的本来面目。既然万事万法都失去了它的本来面目,那我们自己同样也失去了本来面目。万事万法之所以失去了本来面目,是因为我们自己先失去了本来面目啊!四祖道信曾经对牛头和尚说:“境缘无美丑,美丑起于心”。外境的美丑,是我们自己起心认为这个丑、那个美,这个好、那个坏。有的女孩子看见一只老鼠或是一个蟑螂,那种紧张、恐惧的尖叫,简直不可理喻。要是猴子看见一只老鼠或是一个蟑螂,肯定欢喜得很,马上放在嘴里可以解决温饱问题。人生活在社会当中,特别是生活在福利很好的大城市里,人与自然越隔越远,如同温室里的花草,失去了很多自然性。如果外部环境稍有一点变化,就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了。比如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突然因故停水一个月,怎么办?现在污染那么严重,就算挖地三尺有水,你敢不敢喝?喝惯了纯净水,你还喝得下没有经过处理的地下水吗?即便口渴得顾不了那么多了,但那娇嫩的胃未必受得了刺激,估计拉肚子跑厕所的事少不了。还有天然气停了,就算把桌子板凳砍了当柴烧,但连煮饭的灶都没有啊!电停了,那就更不得了,家用电器离不开电,我们离不开家电。单就电视来说,离了它,很多人就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晚饭后的日子了。现代人走出了社会大温室,离开了社会保护伞,可以说是寸步难行,甚至难以生存!人的天性尚且被社会生活打磨得如此,何况要求人们以佛法来面对这一切呢?现在,在佛法上真正的明眼人是少之又少啊!根据我接触佛教30多年的所见所闻,感觉真正心明眼亮的善知识,就只有那么几个。因为整个大的环境就是这样,岂可奈何?严格地或者是严肃地说,真正的智慧道、究竟道、菩提道、解脱道,决非我们现在所感知到的种种佛法。佛法是不讲情面的,不执着的。干干净净的佛法就是一念的转动,就是一念之悟,就是“莫逐有缘,勿住空忍”。这就是最高最高的法!如果你到西藏去求法,那些喇嘛善知识说到底,能交给你的还是这个;把所有的次第做完,传给你最高的法还是这个。以前维摩精舍的李更生老师,曾在西藏学过多年密法,对此是深有感慨的。所以,我们要留意“一种平怀,泯然自尽”。真正没有污染的色声香味触法,相对的是没有污染的心灵。用六祖大师的话来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些话不能停留在观念上,而是我们的心,本来就是如此。我们悟就是要悟这“一种平怀”,把我们的心思、我们的念头,用禅宗“逼拶”的方法,一直把自己逼到尽头,把我们思想里的种种污染、种种杂质全部淘洗干净,看看剩下的是什么?
禅给我们的思维挖了一个陷阱
大慧宗杲禅师有一个很有趣的话头。一次,他拿了一块竹子篾片,问弟子:“这是什么?”答曰:“竹篦。”禅师接着问:“唤作竹篦则触,不唤着竹篦则背,唤作什么?!”接着又步步逼拶说:“唤作竹篦则触,不唤作竹篦则背。不得有语,不得无语,不得棒,不得喝,不得作女人拜,不得作绕床窜,不得造妖捏怪、装腔作势,一切总不得,是什么?!”在大慧禅师的这个“话头”里,他把以前禅宗祖师演绎过的把戏全部抽光,把人的思维完全架空,不许任何内容附着。在这里,思维既不空,也不有,它里面没有任何附着的内容,却又“引而不发,跃如也”。这时,思维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中呢?在这种情况下“一切总不得,是什么?!”如果大家能身临其境地去想,把自己思想里对此的种种说明、种种规范全部淘洗干净,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精神、我们的本性还剩下什么?大家想一想,这个东西有点麻烦啊。苏东坡的大弟子,北宋“苏门四学士”之首黄庭坚,也是一位学佛之人,尤其对禅宗特别爱好。他在江西随晦堂和尚学禅多年,但总是没什么感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对晦堂和尚说:学生亲近老和尚有些日子了,也参学了不少时日,老和尚是不是该传点真东西给我?晦堂和尚没有理会他,却反过来问:你读过《论语》吗?古时考功名必学“四书五经”,黄庭坚身为进士及第,老和尚居然问他读过《论语》没有,岂有此理!于是他很不高兴地答道:当然读过!这时,晦堂禅师引用了《论语》中孔子的一句话,对他说:“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晦堂和尚的意思是说,我随时随地都在教你,你自己不懂,那有什么办法呢?说完便拂袖而去。黄庭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不知所措。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黄庭坚随晦堂和尚游山,正值八月桂花开放,轻风吹来,漫山遍野都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让人闻之欲醉。师徒二人走在路上,晦堂和尚突然回过头来问黄庭坚:“闻到了吗?”黄庭坚答道:“闻到了,好香啊!”这时,晦堂和尚瞪着眼睛对他说:“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呵!就在那一刻,黄庭坚开悟了。我们这里也摆着花呢!栀子花的香满屋子都是,大家都闻得到。但是,为什么我说了这个公案,大家都没有一点感觉呢?因为我们在观念上,在对道的追求上,在对破参、取证的欲望不强烈。如果穷追不舍,念念不忘,欲望十分强烈,那么相应的因缘就会促使你有所悟入。正所谓“如是因如是果”嘛,你如果下了很大的功夫,一定会出现相应的成效。黄庭坚就这样破参开悟了,心里很是了然。但老和尚的徒弟死心悟新禅师却不承认他,对他说:“你那个是分别之见,老和尚开后门印可你,我不承认。”黄庭坚是说天说地说玄的高手,自是跟他辩解一番。死心和尚说:“这个不需要争辩,我问你,如果新长老死了,学士您也死了,烧成两堆灰,我们又在何处相见?”黄庭坚一时无语。是啊,两人都死了,烧成两堆灰,他们又在哪里相见呢?也就是说,当你真正入于“无眼耳鼻舌身意”时,如何见?你闻到桂花香,是鼻子的嗅觉在起作用啊。当然,见色闻声都可以悟道,观音菩萨有观音菩萨修行法门,我们也可以开创嗅香法门。但是,当我们最终烧成了灰,真正无眼耳鼻舌身意的时候,又怎么办呢?当年,高峰和尚参的最后那一句是:“正睡着时,无梦无想,无见无闻,主人公在何处安身立命?”这个话头难倒了许多人。我们大家来感觉感觉,一个人睡着了,眼耳鼻舌身意都沉寂下去了,如果你还在想在什么地方安身立命,说明你的眼耳鼻舌身意还在,还没有进入无梦无想的状态。如果你已经进入无梦无想的状态了,那一切话都是多余的。这翻来覆去的话在西方哲学里叫悖论。禅宗里面有许多这样的悖论,悖论在跟我们的思想开玩笑。禅宗的逼拶、机锋、棒喝等等,实际上就是用悖论方式,给我们的思维挖了一个陷阱,让你陷在里面寸步难行。又如陆亘大夫问南泉禅师:“古人瓶中养一鹅,鹅渐长大,出瓶不得。如今不得毁瓶,不得损鹅,和尚作么生出得?”这是一个难题:瓶子里装着一只小鹅,小鹅长大了要从瓶中出来,条件是不能把瓶子打破,还得保证鹅完好无损,你有什么办法让鹅从瓶子里出来啊?这个陆亘大夫,也不知在哪里遇到这个稀奇的问题,便苦思冥想地纠缠在里面,参了很久。南泉禅师听后,对他大喊道:“大夫!”陆亘大夫应诺。于是,南泉禅师说:“出来了也。”这说明什么?如果你一天到晚陷在这个问题里,想把鹅弄出来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变相的悖论。老和尚招呼他,他答应了一声,答应的时候他就出来了。因为他的思维已经不在这个问题上了。我出来了,思维里的鹅就出来了。
留下一个预警空间
真正的法不附着于任何地方。只有不附着于“眼耳鼻舌身意”,不附着于“色声香味触法”的时候,才是“一种平怀”。大家想一想,每天我们面对诸多的人和事,所产生的来来去去的念头都是有对象、有内容的。正是这些有对象、有内容的念头,组成了我们的思想,组成了我们的思维内容。觉华老居士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现在者即过去与未来之交际处也,过去未来本无此名。当前念已生时,究竟它生向何处?当后念已灭时,究竟它灭向何处?”我们谈思想的起伏显得有些复杂,如果把它缩短成念头,就简单一些了。我们把念头当成一个坐标点,由此画出的图表,其所表现的就是我们思想在时间与空间中的流动状态。在这个图表中,始终有一个中心点,这个中心点就是现在。所有的内容都必须在“现在”这个中心点上流动。流过去的就成为过去,还未达到的就是未来。这些都成为了我们思想的内容,但这个坐标点本身又是什么呢?我想问题时,知道自己在想问题;说话时,知道哪句话说错了。有时话还未说完,自己已经意识到没有说对,马上就纠正过来。如果平时说话的速度比思维的节奏慢一点,就可以给自己留一个预警空间,可以检验自己将说的话对不对。当然,这里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是,这个预警的警察又是什么?能不能离开当下一念呢?如果不能离开这当下一念,它又是什么?这个警察,可以说左也可以说右,可说上也可说下,可以判断是也可以判断非。但是,它不是我们思维中念头的内容,而是超然于一切流动的念头之外,又融于一切念头之中。别人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吗?不知道。但自己心里想什么,自己应该很清楚。如果不能把自己心中所想的来龙去脉搞清楚,自己都不认识自己,那我们活几十年就毫无意义,太可怜了。我们要认识自己的什么呢?是肚子里的内容吗?今天我有这样的嗜好,这个内容是我吗?不是。也许过几天我就厌恶它了。这段时间喜欢吃肉,过段时间又喜欢吃清淡的蔬菜,这个变化的内容也不能代表我。肚皮里的一切内容都不是我。那么,这个“我”到底是什么?是“能是能非”、“能悟能迷”的一种先天综合判断吗?好像也不是。比如我是一个医生,自己给自己看病。生病的身体是客体,治病的人是主体,那“我”就一分为二了。作为医生的“我”来说,懂医学理论,知道如何治病,同时我还在认识判断自己的医疗效果,还有一个审视自己医术的东西存在。于是,医术这套精神观念的东西是客观的,而评判它的东西是主观的,“我”又一分为二,既是主观又是客观。再进一步分析,把思想本身作为研究对象的时候,思想本身是客观的,但还有一个主观的东西存在。这样说来说去,到底哪一个是“我”都说不清楚了。如果我们能依此把一切淘洗净尽,才会发现我们所谓的本命元神。我们的真如自性在哪里找得到?要怎样看待它?它不是我们心中的一切一切,但它又不离我们身上的一切一切,也不离开我们心上的一切一切。这个地方大家要如实去参,认真去参,同时还不能留下痕迹。大家下来要用心去体会体会啊。
孔夫子不犯这四种毛病
大家想一想,“一种平怀,泯然自尽”是怎样一种状态?泯然,是什么意思?是什么味道?其实,如果我们真正做到“莫逐有缘,勿住空忍”,就能体会什么是“一种平怀”,就能体会平常心是道。平常心是道,说则容易做则难啊!大家都有胜负心、争胜心,特别是贪嗔痴慢束缚着我们时,要做到平常心很难。但是,只要能一念转动,把它看破、放下,说难也不难。话又说回来,这需要一个艰苦的修习过程。所以,虽说“至道无难”,同时它也是最艰难的。其实,我们经常处于“平怀”的状态,但自己不知道。我们也经常处于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状态,但不能长久,就是把“我”放不下。不能放下的原因何在?人与自然是一体的,与天地万物是一体的,而一旦念头一动有一个“我”出现,就有分隔与区别了;就划出一条线分出主观、客观了。这个是我的,那个不是我的。是我的就对,不是我的就敌视。因“我”而有了“我的”,于是,我的家庭、我的爱人、我的事业、我的荣誉,等等就出现了。“我的”就像一个雪球越滚越大。有“我”就有“非我”,有“我的”就有“非我的”,它们之间有矛盾,相互排斥,于是烦恼就出现了。别人有钱、有车、有房子,而我一无所有,于是心里不平衡,抱怨命运不公平。女孩子看见别人长得比自己漂亮,嫉妒心就会跑出来。仔细想想,人们的喜怒哀乐,都是在日常的吃喝拉撒诸事当中引发出来的,就在日常人与人、人与事之间的关系中牵引出来的,也由此出演了人类社会几千年无尽的悲喜剧。消除“我”与“非我”、“我的”与“非我的”,消除主观与客观的界线,关键是把“我”放下,自然就没有人、我的界线了。《金刚经》中说:“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这才是真正的放下。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论语》中说:“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这是孔子提出的自己绝对不犯的四种毛病。毋意,不凭空臆测;毋必,不绝对肯定;毋固,不固执己见;毋我,不主观武断,不犯主观主义错误。如果能做到这四点,也就是“一种平怀”了。但一般人做不到,因为一般人的心态很俗气,过于狭隘自私。学佛的人还知道点厉害,有不对的作法或念头还知道提醒自己:我又在打妄想了。他还知道回转,而一般社会上的人就不知道。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弄出人命案的事件也不是没有,大家时不时会在电视里看到这样的报道。揣摩一下当事人的心理,他们当时处于什么样的精神状态?说得不好听一点,他们当时的心理与畜生道里的众生又有何区别?仔细观察体会,你会发现在我们人类社会中的现象,真正是六道俱足。所以,我们要学会把自己放在“一种平怀”的状态。这种状态就是“泯然自尽”。结合前面所讲的,“泯然自尽”就是“一种平怀”,“一种平怀”就是“圆同太虚,无欠无余”。《信心铭》的文句是互通的,可以前文解后文,后文解前文。但关键之处,还是在善于把握文句的基础上,领会其意蕴,使其融会贯通于我们的心性之中。这就是所谓的心神领会,心得体会。
第六讲、达磨禅法的手段与力量
我们精神的聚焦点
我们初学《信心铭》,可以把它当作我们心性修行的一种指导。学久了你会发现,原来《信心铭》说的就是“这个”,真如就是这个样子,本来面目就在这里。我们用功时应依《信心铭》所说,时刻提醒自己“莫逐有缘”。社会中的人逐利禄之缘、名誉之缘,而学佛者易逐法缘。这个自己应该心里明白。善知识来了,我们有机会去听开示是应该的,并不是说这个法缘不去逐。但是,去听了,感觉了,也要明白善知识说的,还是要我们“莫逐有缘,勿住空忍。”下面这两句,“止动归止,止更弥动;唯滞两边,宁知一种。”我们在用功时,经常会处于这种状态,特别是修定的人,很容易陷入这个怪圈之中。止是什么意思?就是思想的静止,念头的平息,让心灵的躁动平息下来。西方心理学有这样的说法:人的所作所为都有个动机,这个动机就是我们心理活动开展的前提。学佛的人也有动机,都想得智慧,得解脱,修成正果嘛。有了这个动机,我们才去修种种法,勤修三学,广行六度。如何使我们在学修的道路上快速前进呢?我们生来就是凡人,又如何能超凡入圣,成就佛果呢?只有勤修戒定慧,特别是修定。为什么呢?不通过修定,我们头脑里不干不净的念头、千奇百怪的思想、杂乱无章的思维程序,就不能步入正轨。所以要修定,定本身能使我们的身心得到净化,使我们进入超出常人的工作状态和思维状态。通常情况下,我们的思想是散乱的。我常作这样的比喻:阳光照在地面上,光线平等而均匀地分布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如果我们使用放大镜把光积聚起来,成为一个焦点,这个焦点的能量很大,其聚合的热量足以烧焦树木。这个原理和功用大家都十分熟悉。我们可以把这种聚集的光,比作我们精神的注意力。我们每个人在生活当中常处于散心位,坐在那里东想西想,脑子不能上路,思维不能上路,精神的注意力很难积聚在一点上。就像高考的学生,如果在考场上拿着考卷,脑子涣散而不能集中,那想考出好成绩是不可能的。一个博士生的论文立意不高,论证不足,质量低下,往往是因为写作者没有深入到自己的课题中去,心力不足。也就是说,他那个放大镜的焦点还没有聚起来,精神集中不起来就形不成力量。修定的目的,就是要形成我们精神的聚焦点。
修定即是止动
三祖大师说“止动归止,止更弥动”。这里第二个“止”,就是静的意思;前面“止动”,就是制动,这个“止”是动词,是制止动而达到静的状态,即“止动归止”。人的一生是躁动不安的,这在佛教理论里说得很清楚。娑婆世界,五浊恶世,一个人生来就自带命浊,不带命浊就不会到娑婆世界来。若都在极乐世界莲花化身,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会犯命浊呢?就是因为众生有烦恼。“贪、嗔、痴、慢、疑”等与生俱来的和现生薰习的种种烦恼,总是与我们的生命互包互裹,难以解脱。众生结集浊,人与人相处,有几个是相尚以道的?绝大部分是相尚以利。要想达到一种清净自在的、纯洁的、崇高的境界,简直艰难,甚至看不到!有些人特别爱问问题。提问多说明他心在动,但往往言不由衷,言不归己。他提的每个问题自己都有答案,而且都自认为是对的。通常的情况是,这个问题还没说清楚搞明白,他的下一个问题又来了。他不知道止。止动归止,这个“动”大家要注意。我们如何把握自己的精神状态?如何把握自己的精神内容?能有此把握的人便具备了大人气象。如果没有大人气象,自己心里就会忙乱无主。人没有两分静气,这是麻烦事。我们修行至少要在脸面上保持一种平和,即使心降不住,至少要把面部肌肉降住。面部表情降服住了,哪怕是带个面具,让人看上去很祥和,也像个学佛的样子嘛。当然,同时也要把嘴降住,不能望文生义。语言要少一些,面部表情平和一些,按寺庙的说法,行住坐卧要具足四大威仪,然后再求心与相的统一。其实,一个人能把自己的相管得住,把嘴管得住,实际上已经把心管住了。这是由内到外的统一,是不二的。以前我们跟本光法师在一起的时候,本光法师传给我们一个偈子,听起来很简单,但这几十年用起来简直是奥妙无穷,受益匪浅。他说:“省繁杂语言,默然唯守敬。一切所应作,知时节消息。”这里守敬,并不是说就不做事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但其前提是“知时节消息”。如果说你连时节因缘、时节消息都不懂,往往会撞到风头上,没有好的结果。知时节消息,这是智者的境界。话说回来,这里的关键还是涉及到我们心里的动静问题。动是什么动?是烦恼动。我们为了平息烦恼,止息烦恼,才求守静。所以止动归止,要制止心里的妄念,把妄想打住;制止内心的烦恼之动,使我们的心灵达到一种祥和、安宁。烦恼之动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如果动机不纯、嗔心过重,或是与善法不相应的贪嗔痴等种种愚昧思绪的蠢动,一天到晚在心里七上八下,连正常生活都是一团糟,还有什么资格谈修学佛法?所以我们一定要把自己乱哄哄的、又吵又闹的心降伏住。这个就叫修定。修定即是止动,这本身就是一种见地,一种力量。我们要知道,自己心里的躁动、盲动、蠢动是不好的,就需要止动归止。
盘点自己走过的路
修定又叫修禅定。什么是禅?禅本身有几重意思:一是净虑,也就是止动,把心里的杂质、不健康的东西过滤一遍,通过修定的方式让浑水变成清水;二是思维修,平常我们的思维经常短路、搭错车,进入错误的程序之中,甚至走入地狱的道路。有些人常常胡思乱想,其思维东跳西跳不能成流,意识流不能顺着理性之路走。其实,一般的人上不了这条正思维之路。一会儿走神了,一会儿又在打妄想了,受干扰的因素太多,走入岔路的机会也太多。有些人进入了一种低下的思维程序,他上不去。所以,下等人的思维程序和中等的人思维程序不一样,和上等人的思维程序也不一样。就像穷人和富人的思维不一样,有权的人和无权的人思维不一样。怎样使我们的思维通过修行达到圆满优化呢?常有人问我:学佛有什么好处?我说不外乎三个方面:一是美化我们的情操道德。学禅修定,戒定慧就是要美化我们的道德,滤掉我们内心的地狱念头、魔鬼心思,让心地光明起来。二是优化智慧。思维修就是优化我们的智慧。通过修学佛法,知道万法缘起的道理,知道八正道的道理,特别是学习了三十七道品的修行程序,确实可以优化我们的智慧,使我们在社会生活之中,在人与人的关系上,少误区少盲点,如同电脑升级一样大大优化我们的思维结构。如果我们学佛不能优化自己,就要考虑自己学佛的方法对不对?路数对不对?如果学成东郭先生,那样就完了。东郭先生那样的人肯定是好人,但没有力量和智慧。三是强化我们的力量。在座的各位,严格地说力量都不够。大家通过学修佛法要净化自己的身心,提高自己的境界,同时还要获得自己生存的力量,使自己学修的优越性在社会上体现出来。力量从哪里来?一个人有了智慧,有了很好的素质和个人魅力,才能使其转化成为现实的力量。止动归止,这是修行的必走之路。我们可以经常给自己盘盘点。30多年前,我最初在本光法师那里参学的时候,他老人家说:你们都给自己算算账,一天24小时,除了吃饭睡觉,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我老实照着老师的话去做,一算账心里简直是羞愧万分!自己每天在正事上用心的时间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十分之九的时间都在打妄想,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愚昧的想法、肮脏的想法,什么都有。真正正念作用的时间不到十分之一。后来我想,如果能把更多的时间用在正念上,用在正当的工作、学修上,那我们的进步该有多大啊!后来,我在本光法师那里发誓,一定要做到“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如果一两个月下来,自己还没有焕然一新,就不到老师那里去了。无颜见老师啊!一个人要有这种知耻的荣誉感、勇气和毅力。那几年我还在当知青,自己就这么下了决心,变化真的是显而易见。当年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在同学当中我属于中等资质的人,智慧不高,相貌又长得不好,手头还没有钱。别的不用说,首先不能赢得女同学的欢心,那种滋味还是不好受啊。通过几个月的学修,确实开了眼界,觉得自己的思维、谈吐等各个方面,确实有焕然一新之感。原来觉得很了不起、很优秀的同学,莫名其妙地在两三月之后就觉得他们落后了。这时,我就信服了,佛法不可思议,功夫不可思议。其实,那时候还没有真正达到老师对我的要求,只是按照老师教的方法认真走了几步,就有那么大的收效。于是,我浑身是劲儿,下乡时也没有参加什么劳动,大多时间都用在学修上。在成都时跟着本光法师,在乡下就跟着海灯法师。那时没有钱供养他们,但是有的是时间守着他们,缠着他们。直到1975年,我进了监狱,一呆就是8年。1983年元旦平反后回到成都,再之后在人民商场当搬运工。1988年,四川省佛教协会编写四川省佛教志,贾老让我参与做这个事。就这样一直在佛教中做事,直到现在。30多年来,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些事情上了。有人问我是怎么走上学佛之路的?想想自己也是被逼无奈,因为没有其它路可走。升官、发财、读大学都与我无缘,唯一的出路就是学修佛法。这是老天爷给我安排,这也是天命啊!学佛的好处,要你真正尝到甜头才知道。但关键是不能学愚、学迷。学佛不要学迷信,我所接触的善知识,本光法师、贾题韬老师、维摩精舍的一些老师,以及这些年来亲近的佛源老和尚,他们都没有迷信的说法。他们不说也不听迷信的东西,如果有谁给他们说迷信的东西,马上给你两板子。所以,这就保证了我自己学佛少走了很多弯路。
大行其道达磨禅
学修佛法而不能降服我们的烦恼心,就谈不上你在学修佛法。应该说本钱在这里,功夫也在这里。一定首先要做到止动归止,这是前提。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盘算一下自己心里念头是怎么跳来蹦去的。你把这个看清了,才会慢慢得静。有了静气,有了道气,就会给别人不一样的感觉。但是,后面一句“止更弥动”,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用禅宗的话来说,包括从禅定功夫上来说,止,本身是一种动相,一种有为,是要以动制动。禅宗常说“以楔除楔”,比如说凳子上有颗钉子,人不敢坐,怎么把颗钉子取了呢?用另外一颗钉子把原来的钉子顶出去。原来的钉子是弄出来了,可是另一颗钉子却留在凳子上了。习定的人,如果火候把握不好,就容易“止更弥动”。我今天念佛,结果越念越躁;我今天念头多,想打坐静一静,那是不是坐在蒲团上就可以一念不生了呢?当你想一念不生的时候,心反而静不下来了。我曾问过那些坐了几年禅堂的修行人,问他们到底能不能做到一念不生?没有一个人敢举手说他能做到。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方法不对。很多修定的人都走入了“止更弥动”的怪圈。为什么方法不对?因为他求定求静的心一直存在。这个动机之心不除,就永远求不到定和静,弄不好动得更厉害。在座都是学佛多年的人,打坐都很容易进入这种状态。平常觉得自己很躁动,粗糙的种种感觉心里都明白。真正坐下来以后,粗糙的感觉没有了,细微的东西就出来了。就像我们平常劳动时,身上有点痒不会觉得怎样,但如果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虫子咬你,你就会觉得周身不安。习定也是这样。安安静静打坐时,肚子里的虫子就出来了,平常听不见它的声音,感觉不到它的麻烦,但是在安静的环境中,在你习定的状态中,它就会显得非常突出,非常明显,而且躁动也大一些。所以我经常说,不坐蒲团则已,一坐上蒲团,心里就开始孙悟空大闹天宫。但是慢慢习惯了,也能把它收拾下来。归根结底,定本身也是第六意识。第六意识分了几个面,定属于其中的禅定意识。入了定的人,并不是说他脑子里没有内容,禅定还是有内容的,不然,禅定里面还有一禅、二禅、三禅、四禅,有那么多的分别。禅定有禅定的内容,禅定有禅定的门道。中国从南北朝以后,小乘禅法基本上失传。失传的原因,是它与中国当时以儒家思想为主的社会结构不相应。西藏还保留着一些小乘禅,因为它与西藏当时的社会比较相应。所以在传承上,入唐以后小乘禅就在中国失传了,大行其道的是达磨禅法。今天大家读的《信心铭》,可以说就是达磨禅法二入四行中的“称法行”。曾经有人做过这个考证,这种禅法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老庄思想比较相应。所以,它能取代小乘禅在中国大行,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中国的禅宗在禅定上没有更高的要求,这套禅法在见地上,在感觉上,或者说在根本上,是与中观融为一体的。它把中观理论直接纳入修学证量上来解决问题,所以,禅宗的表现手法就与众不同。
坐脱立亡与当仁不让
“止动归止”只是初始阶段,在“止动归止”的过程之中,肯定会遇到“止更弥动”的麻烦。为什么呢?因为“唯滞两边,宁知一种”。这里所说的两边,学禅的人都知道,是指“两边三际断”。动静是两边,得失是两边,凡圣是两边,是非是两边,过去未来是两边,上下是两边,美丑是两边,烦恼菩提是两边,生死是两边。这些都是二,人们往往不入此即入彼。就像现在的城里人,都想到山里去住,想清静清静,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可是真要是在山里住两天,又会觉得不习惯,不方便,想回城里住。人的心思就是这样两头跑,两头忙。没有钱的人想有钱,有了钱的人也麻烦。有钱人的烦恼穷人不知道,穷人的麻烦有钱人也不知道。但是,大家都是“唯滞两边”。只有学佛的人才知道什么是“两边”,一般人都是不滞于此即滞于彼,不滞于心便滞于物。“唯滞两边,宁知一种”,什么叫一种?就是我们前面讲到的“一种平怀,泯然自尽”,就是“圆同太虚,无欠无余”,就是平常心。大家要好好参究一下,为什么“两边三际”不对?三际就是过去、现在、未来。在“两边三际”之中,也即是在生死流转之中。如果“两边三际”断了,那么就对了,你就坐稳在“一种”上了。“一种”到底是什么?就是真如,就是本来面目。本来面目是东还是西?是是还是非?是善还是恶?是凡还是圣?是空还是有?都不是!空有、生灭、天堂、地狱,都是它这个舞台上演的戏。因为有了这个“一种”,才有了一切的一切,才有了万法森严。所以说“一种不通,两处失功。”我们要认识自己的本来面目必须破参。真正破参见道以后,尽性随缘,随缘尽性,得大自在,得真解脱,这才算是通了“一种”。如果没有真正通达,自己不是过来人,那么两处都会失功。不管是在动上下功夫,还是在静上下功夫,都没有成效。有的人学经教学了一辈子,他有多大的成就呢?能超越唐代祖师吗?不可能。有的人在禅堂里坐了一辈子,最后的成就如何呢?也说不清。举一个例子,云门寺的老首座和尚十分了得,他可以几年不睡觉。每天晚上别人都睡了,他拿一本《法华经》在自己的寮房里诵经,直到第二天早上打板。他几年如一日,而且过午不食,经常吃生菜生米。他的修行确实了得,眼神里真的透露出了一种平怀。大家都称赞他是云门寺中修行人的楷模。但是,前年中秋节普茶,佛源老和尚说:“首座,你修行的方法有问题。祖师说饥来弄吃困来眠,你和印度婆罗门一样修苦行,觉不睡饭不吃,我现在八十岁了,你才六十岁,可看上去比我还老,腰弯得都直不起来,像八、九十岁的老人。”佛源老和尚批评他,是因为他的修为和真正的禅宗无上大法,还是隔了天地了。他太着相了,还着在不睡觉、过午不食等等的苦修上。他在庙子里从来不争名不争利,从来不收供养,任何人看见他都心生欢喜,连坏人见了他都起欢喜心,很多了解他的人都对他肃然起敬。但是,他这种修为仍还是属于“一种不通,两处失功”。禅宗里有很多这样的公案。瑞州九峰道虔禅师曾经做过石霜庆诸的侍者。石霜禅师圆寂后,没有留下什么遗嘱,众人于是请首座和尚当住持。道虔禅师对众人说:要继任住持必须明白先师的意旨才可以。首座不服气,问先师有甚么意旨?道虔禅师当着众人,说石霜老和尚曾经说过,“休去,歇去,冷湫湫地去,一念万年去,寒灰枯木去,古庙香炉去,一条白练去。”其它的我就不问,我只问什么是一条白练去?首座回答道:“这个只是明一色边事。”九峰禅师说:原来你并未意会先师的意旨。首座一听,你不认可我?好,点一炷香来,香烧断时,如果我走得了,就说明我确实领会了先师的意旨,否则我即未会先师意。于是有人点香,首座盘腿一坐,香尚未烧完,首座便坐化而去。这种修行功夫很高深了,现在人是看不到了。但是,九峰和尚却依然不认可他,说:“坐脱立亡即不无,先师意未梦见在!”意思是说你坐脱立亡的功夫是有的,可是对先师的意旨,你连作梦都没梦到啊!这说明什么问题?这说明修习禅宗的人,在见地上是当仁不让的。
肉煮烂了在锅里
禅宗的命脉就是要明心见性,而明心见性,并不等于戒定慧等事相上的功夫。这是如来禅和祖师禅的分野。如果“一种不通”,就会“两处失功”。如来禅和祖师禅这两种禅法,在理论上可以说永远都扯不清。关于这方面的说法,佛学界、宗教界已经说了几百年,然而用祖师的话说,说得一尺不如行取一寸。这不是在理论上争的问题,而是自己修行的问题。说食不饱,不论说空说有、说凡说圣,都不能解决问题,只有自己实修才能解决问题。为什么呢?三祖大师就说了嘛,“遣有没有,从空背空”啊。如果你想把“有”排除,能排除得了吗?天地万物自然运转,不管你有怎样的想法,太阳照样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去。但是,人们往往执着于“有”,执着于三世实有,万法实有,贪嗔痴有,戒定慧有。其实,这个“有”都是要变成“空”的,都要消失。知识要消失;不管曾经多么辉煌的事业,也要消失;不管多么有成就的人,即便是功德弥天,最后还是黄粱一梦。对此大家都有一定的感受。学到的东西靠不住,知识靠不住,在一定因缘之中,它都会消失。我们本身就是有漏之身,你想无漏,可不可能?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沙滩上的,想让它金刚不坏,是不可能的。那么,有没有不坏的?有的话,不坏的又是什么?大家要在这个地方参。“有”不需要你去排斥,正如曹山祖师曾经说过的:“牛角不用有,兔角不用无”。牛长角不需要谁去写篇博士论文来证明,因为它本来就有;兔有没有角也不需要去论证,因为它本来就没有。法尔如是。“有”就还它一个“有”,“无”就还它一个“无”。不执着于“有”,也不执着于“无”。“遣有”就如同“止动弥动”一样,最终还是落于“有”。“从空”你就会“背空”,执着于“空”,最终也就背离了真正的“空”。佛教经常说要出离世事,看破红尘。因为红尘是有,三世是有,要知道缘起性空的道理,要知道诸行无常,要领会伟大光明的空性。于是,很多学佛的人就去追求这个“空”的道理。然而,当你把“空”揣在包里的时候,它也就变成了“有”。你去追求“空”、拣取“空”,这恰恰违背了“空”本身的意义。无准师范禅师是南宋末年向日本传布禅宗的领袖,是对日本禅宗贡献最大的禅师之一。当年,他参学破庵祖师,是祖师的侍者。一天,有个比丘来向祖师讨教,说老和尚啊,我肚子里的“猢狲子”捉不住怎么办?心贼降伏不住怎么办?妄想烦恼太多,修了戒定慧,想了种种办法就是克制不了它,没有力量啊,怎么办?破庵祖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它解决了:“捉它干什么?如风吹水,自然成纹。”这个参学的比丘听得一头雾水,没有搞明白祖师说的话,但是,站在一旁的侍者无准师范禅师,却言下大悟了。捉“猢狲子”是每个学佛人的必经之路。转烦恼成菩提,是任何一个佛教徒都要走的路,而且是“自古华山一条路”,没有其它路可走。各家各派只不过是各有各的方法、体验和感受,最关键处是一样的,就是转烦恼成菩提。禅宗不讲“断烦恼成菩提”,老佛爷说业力不灭,所以说烦恼是断不了的。禅宗只讲转烦恼,唯识学里也说转识成智。阿赖耶识的种子在哪里去断?宇宙里的星星哪怕是爆炸了,还是在宇宙之中。俗话说,肉煮烂了还是在锅里,总不能说肉烂了,锅里就没有肉了吧。就如同物理学中的能量不灭、物质不灭的定律一样,佛教说业力不灭,你想断烦恼,那是妄想。所以破庵祖师说,猢狲子捉它干什么?“如风吹水,自然成纹”。明白这句话就是明白了真如自性的实相体用。“如风吹水,自然成纹”,它就超越了“一种不通,两处失功。遣有没有,从空背空”的怪圈。我们修行非得走出这个怪圈不可。在这个漩涡里多漩几次以后,如果哪一天你能从这个漩涡里漩出来,那就该说恭喜了;否则被漩涡漩进去了,自己的修行也就蹉跎了。
第七讲、在生死海中超越生死迷梦
大海从不说自己能纳百川
《信心铭》的言句都是功夫语,是教你怎样用功,是关于心地功夫、心地法门的开示,不像《永嘉证道歌》,是在见地上表现。如果你把《信心铭》记熟了,并经常用这些语句来勘察自己,你就会从中得到好处和受用。我们来看下面这句:
“多言多虑,转不相应。绝言绝虑,无处不通”。 多言多虑对不对?不对。有些事情装在心里,闷不死人。你不去管它,别人不会说你是傻子。赵州老和尚曾说:你们在丛林呆三年五年,不说一句话,也没有人把你当傻子。这里是说,一个人修行用不用功,只有自己才晓得。你心里有什么问题说给别人听,别人未必听得懂,你也未必能把自己的问题表达得清楚。多言不对,多虑也不对。《信心铭》开篇即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拣择就是多虑。我们的思维不东就西,不上就下,不喜就悲,不是烦恼就是菩提,总之,老是在两边打转转。所以,多言多虑与真如不相应。
怎样才相应呢?就是这句“绝言绝虑,无处不通。”我们能否做到绝言绝虑?绝言绝虑,并不是说百不思、百不想,什么都不说。那样就太机械刻板了。绝言绝虑,这本身就是真如相。真如不会说自己是真如啊。就像《赵州语录》里的记载,有人说“海纳百川”,而赵州老和尚说,海从来不说它能纳百川,海从来不说它自己是海,佛也从来不说他自己是佛。“绝言绝虑”本身就是真如相,这就说明我们的思维本身是无形无相的,没有那么多累赘,没有那么多说明。所以祖师们说它是“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说它“说是一物即不中”。
绝言,即不可用语言来说真如是什么;绝虑,虑在言先,思维是无声的语言,同样的,真如也不是思维所能构想得出来的。正因为真如本性是绝言绝虑的,所以它才可以产生无穷无尽的语言,无穷无尽的思考。就像我曾举过的“虚空写字”的例子一样。佛教经常用虚空比作真如佛性。我在虚空中写字,随便什么都可以写,就是三藏十二部都可以写进去,但是写完之后,虚空还是虚空,它没有被什么东西所污染。同时,我也不能说刚才我什么都没有写,所写的东西还在上面,只不过没有痕迹而已。我在现场做的这个比喻,大家感觉一下,这是不是“绝言绝虑”的状态?我们的心,我们的真如,其无形无相的妙用之处要在这个地方看。不然,真如如何妙得起来?
从逻辑怪圈中出离
“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是禅宗的总纲,也是禅宗的一种修为方式。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实修的时候进入不了这种状态,那我们平常所学,全部就不起作用。
为什么说“多言多虑,转不相应”?这里我们一定要明白心的生灭相、心的体用关系。所谓“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思维语言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与我们的真如佛性到底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明白这个关系,我们就会陷在语言和思维的迷宫之中而不得解脱。现在的确有许多修行佛法的人,陷在这个怪圈之中不得出离,不能自拔。佛法中所说的理障也好,所知障也好,不外乎就这么个道理。
大家仔细揣摩一下我们的思维、我们的精神、我们的语言,以及我们的种种分别、种种念头。念头生起后,必然有心有境;心境相对应,就有种种东西现前。哪怕是独头意识,也就是第六意识中不涉及色生香味触法那个意识,也还是有一个自己面对自己念头的一个东西,仍然有能观的心和所观的境。既然有能观和所观,那么就有受想行识行于其中。
在尚未品尝过“言语道断”这个境界的时候,我们的思维不外乎是在言语道上运作。我曾在《心灵锁钥》这本书里,对言语道、心行处有详细的介绍。以前很少有人把言语道、心行处,如实客观地进行介绍。修学佛法,特别是学禅宗的人,经常把言语道、心行处挂在嘴边,但对此有没有真切的感受呢?我们要学要参,必须首先了解什么是言语道?什么是心行处?深切理解、认识了言语道、心行处后,你才会知道什么是出离,什么是超越。不然,我们就被限制在口头的言语道、心行处中,而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大家回忆一下自己的生命历程。从娘胎出来到呀呀学语,你就开始受到家庭、社会的铸造。一个小孩子从小就被告知,这个事做不得、那个事做不得。每个孩子都小心翼翼做着父母眼中的乖孩子,之后接受小学、中学、大学等各个阶段的社会铸造。成材也好,成人也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也好,都要接受这个铸造,接受人类文明的洗礼,使之成为人类社会的一员,作为一个社会中的人必须如此。如果不接受这份洗礼,不接受人类文化的熏染与教育,一个人有可能像传说中的狼孩,失去社会生存能力,失去人的称谓。
人类社会的一切文明都称之为人道,是人间正道,大家要明白这是必须的。人道和佛法的要求是有差别的。佛教讲五乘共教,对人乘正道、对王法都是认可的。这样的人道是我们的依报,包括地球的生存环境、社会环境,都是我们的依报。但是,有些人只是简单地把自然环境看作是人类的依报,我认为不完全准确。人类的依报更准确地说,应该加上我们赖以生存的社会环境。大家想一想,如果我们离开现在的社会环境,这个日子该怎么过?如果离开了水电气、油盐酱醋茶,大城市里的人根本无法生存。
但是,人道毕竟是有限的,目前,现代自然科学已经有了深入的发展,以生命科学为例,遗传学已经进入分子生物学的领域。另外,从生态环境学的角度来说,人们的观念也有了根本的改变,已经把单一的生命现象,纳入到整个生态网的范围。离开生态网,具体生命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性。而从天文宇宙学的角度来说,太阳和地球的关系是一个很大的生态系统,太阳在银河系中运行,则是更大的生态系统。其冥冥之中的力量,似乎离我们很远,又好像离我们很近。
生命与人类社会有着必然的联系。人类社会在发展,人的认识也随之在不断发展,但这个发展是有限度的。人的思维有其特点,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逻辑,即由此及彼。如果一个人的思维不符合逻辑,人们会说他精神有问题。所以,一个人的思维必须合乎社会的法则,合乎人的思维法则。思维法则就是言语道,也就是心行处。
比如,我们说话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每个字都有它的概念范畴,然后在语言运动之中把它串成一个流,如同放录像一样。每一个场面不停地、流动播放,如果按暂停,画面就凝固了。我们的思维也是一样的,其思维的内容在时间之中串连成流,有过去、现在、未来。既然有时间的限定,思维的内容也是有限定的,所以说,我们的起心动念也好,知识积累也好,永远都是一个限量。
逻辑系统本身就是我们思维的河床,思维必须经过这个河床,或者说在这条轨道上运行。离开这个轨道,思维就不健康,不正确。尽管轨道向前延伸,河床向前流淌,但我们的思维永远都在狭窄的轨道、河床中运行。在轨道和河床之外,人的精神意识往往鞭长莫及,莫测高深。这是我们思维自身对思维内容的限制。
超越地平线
怎样才能打破这个壁垒?怎样才能开发我们无限的认识?怎样才能认识我们的真如?佛性的全体即明心见性。禅宗就讲“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是小乘佛教里修四禅八定的一种程序。在修禅定的过程中,需要如此才使自己进入定境。
但这种小乘定的境界低了、小了,所以在大乘佛教中,特别是中国佛教到了禅宗后,它把中观、华严、天台、唯识宗的最高理念和修证的最高成果,移植在“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之中;把定学中的这个起始功夫,变成了进修无上大道的最简捷的途径。对修禅宗和修定的人而言,“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落脚点是有差别的。如果我们明白了言语道和心行处,不管言语道怎么变,心行处怎么变,它都是心的产物。真如自性一动,也就是此心一动,问题就出来了。就像我们想证明某个理论是正确的,可以找一万个理由证明它正确;如果要说某个理论是错误的,也可以找一万个理由证明它不正确。
佛法三藏十二部,不管它的理怎么说,法如何示现,其目的都是要使我们滴滴归宗,彻法源底,并在彻底处、在究竟处安身立命。三藏十二部就是指月的标识,通过这个标识的指引,我们可以看到月亮。许多修学佛法的人,把指月标识当成了月亮,不知道我们是要通过方法达到目的,而不能把方法本身当成了目的。这是很多学佛人的可悲处,所以在修行中,我们要明白这个因果关系。
语言思维的根本属性是什么?只有把它的根本属性看穿看破看透,才不会执着于语言和思维,才不会执着于种种法,包括种种妙法。很多人觉得某个法妙得不得了,天天陷在里面出不来,所以,三祖大师在这里指出,“多言多虑,转不相应”。这些言、虑,都是真如派生出来的相。心生种种法生,人们往往不能在心上反观自照,看心究竟是什么,却总是去把玩心所生的种种东西。我们看南辕北辙、刻舟求剑、瞎子摸象等等成语,都是形象地描述人们的这种思维状况。所以我们要明白,言语和思维可以是载道之器,也可以使我们越走越远,迷不知归,像歧途亡羊一样走入误区。
反过来说,“绝言绝虑,无处不通”。绝言绝虑,是“言语道断”的另一种说法。云门宗的祖师接引人的根本法则,即云门三句:涵盖乾坤、截断众流、随波逐浪。这是对破初参、透重关、砸牢关三个阶段的形象比喻。云门三句的核心就是“截断众流”,截断众流,也就是这里的绝言绝虑。
学佛的人往往需要找善知识,或是与道友之间相互交流,但是,这都是过程之中的事。对于修行来说,你可能处于小学状态,也可能是中学状态,也可能是研究生、博士生的级别,但这种种状态都还是在“有学位”之中,在因位之中,并没有进入“无学位”,还没有进入果位。想通过学理来解决问题,那只是从有相到有相,不可能达到“绝言绝虑”的境界。比如说,我们一直在向前走,前面地平线把我们的目光限制,地平线后面的东西就看不见了。我们要继续向前走,要超越地平线,但是,总有一条地平线永不消失地横亘在我们面前。
我们的思维、修行、如来禅等的种种境界、种种功夫,就像在地上行走,虽然一直在前进,但前面始终有一条不能超越的地平线。要想超越它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跳出地球吸引力,飞上天去。从高处看地平线变成一个小点,它就不能再障碍你了。所以说做到了“绝言绝虑”,才能真正地做到“无处不通。”
祖师们的擒龙手段
我在云门寺时,有几位法师问我,禅宗到底有何好处?接人接机的优势在哪里?我说禅宗的好处就是简洁明快,不给你说很多,也不教你什么,而是让你当下了结,当时我就举了个公案来说明。
五洩灵默禅师在江西马祖那里修行十年,觉得自己学得差不多了,想要出去参学。马祖问他到哪里去?当时有禅宗有“江西马祖,湖南石头”之说,于是灵默禅师回答,到湖南石头那里去。马祖提醒他说:石头路滑啊。灵默禅师满不在乎地说:管他的,我是竿木随身,逢场作戏。我在你老人家这里得了高妙的法,悟境也算高明,还怕什么呢?灵默禅师就跑到湖南南岳见到了石头和尚。石头和尚在石头上建了一个庵,每天从早到晚踞石而坐,所以人称石头和尚。
灵默禅师看到石头和尚,便绕着石头草庵转了三圈,把锡杖一卓,对石头和尚说:“一言相契即住,不契即去。”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老和尚,我今天来参,如果你一句话把我的心抓得住,能让我开眼,我就留下来服侍你、在你这里学修。如果一言抓不住、打不通我,那我就另寻高明。要知道,一个禅师能不能很快把弟子接引上路,这是考功夫的。你是明眼人,你就可以给人带路。如果你自己的眼睛都看不清路,那不是盲人骑瞎马吗?大家的性命就都跟着你蹉跎了。
石头和尚听到灵默禅师这么说,头也不抬,闭目无声,不理睬他。灵默禅师等了半天,心里掂量这石头和尚到底有什么本事?石头和尚知道灵默禅师是个法器,但对他就是不理不睬。可惜,灵默禅师不能领会石头和尚的意旨,便起身告辞,抬脚就往外走。灵默禅师刚走几步,突然石头和尚在背后大声招呼道:“阇黎!”灵默禅师刚一回头,石头和尚就说:“从生至死,只是这个,回头转脑作么?”灵默禅师一个激灵,言下大悟!于是他把手中行脚用的拄杖折为两截,决定从此罢参,留在石头和尚的道场里,一住又是十多年。
通过这个公案,大家想一想,为什么一言能够破关?一语能够中的?破关的时候到底是有言还是无言?是绝言还是绝虑?与“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有何关系?为什么很多参禅者问“如何是佛?”祖师们的语言却往往是如“干屎橛”、“麻三斤”、“庭前柏树子”之类的话呢?学佛的人辛辛苦苦出家,听到对佛如此不恭敬的话,会怎么想?但恰恰这样的语言,便能截断众流!还有的参学者,问“如何是佛”时,不是遇到德山和尚当头一棒,就是遭到临济和尚的大声叱喝。大家想一想,如果自己在现场,当下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想到佛的三十二相是如何圆满、如何光明?会不会想到佛的三藏十二部、中观的非有非空、唯识宗的八识次第、天台宗的一念三千、华严宗的十玄门等等理论?你满肚子里这些热闹的东西,一旦遇到祖师们的棒喝,会一下子跑到九宵云外去了!
所以,祖师们经常会使用这种擒龙手段,让你把自己身上的包袱甩出来,当下言语道断,截断众流,使你思维中的种种分别、种种意念,突然“啪”的一声,立即暂停。这对有些人来说,不容易啊!就像快速行驶的列车,突然按了刹车,肯定会翻车。如果一个理性思维、分辨思维特别强的人,忽遇“棒喝截流”,会是什么情景?这就是禅宗里面经常说的,如同电光石火一般瞬间的事情,很难把握!你想让天上的闪电定格,想把石火的火花在我们的意念之中看得清楚明白,这不是绝对不可能,起码非常非常难啊!也许你还没有回过神来,那个东西就不在了。
但是,如果在这刹那之间,你能够回光返照,你便会知道“言语道断”的背后是什么,“心行处灭”的背后是什么。说穿了,这就是明心见性,就是明见真如本体!这个程序必须经过“绝言绝虑”才能完成。破参必须经过这一关,否则你永远不能破参,永远会在意识流中,在分别思维之中,不可能品尝到真如的法味。哪怕你勤修三学,你都还是执着在相对的知见比量中,而不会得到现量的感受。
香严禅师是百丈门下的弟子,他虽然博通经典,但始终没有契悟禅道。百丈死后,他便到百丈的大弟子沩山灵佑处参学。沩山问他:“听说你聪明伶俐,在先师百丈那里,常常是问一答十,问十答百。不过你用这种方法学禅,还是依赖理智与概念的把握,不算数。如何是本来面目?你能不能把生死大事的根本,也就是父母没有生你之前的根本,说给我听听?”但沩山禅师要求他不能用祖师的话,也不准用佛经上的话,更不能用师兄道友的话,而是要用自己的话来回答这个问题。
香严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只要脑子一动,冒出来的不是经书上写的就是祖师说的,没有哪一句是自己的。他深感画饼毕竟不能充饥,于是恳求沩山为其说破。沩山说:“如果我现在替你解说,将来你一定会骂我。就算我说了,我所说的还是我的,绝对不会变成你的。”香严一气之下,发誓说:“这辈子我再也不学佛法了,还不如做个到处化缘乞食的和尚。”于是,他一把火把所有的书烧了,到处云游去了。
后来,他在慧忠国师塔院处搭庵而住,自耕自食。一次,正在除草时,偶然抛一块瓦砾,击中了竹子,清脆 “砰”的一声响,香严禅师豁然大悟!于是他回到住处,沐浴焚香,朝着沩山的方向跪拜:“师父大慈大悲,你对我的恩情胜过父母啊!如果你当时为我说破,哪有今天的顿悟呢!”于是写下一偈:
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
动容扬古道,不堕悄然机。
处处无踪迹,声色外威仪。
诸方达道者,咸言上上机。
书法与佛法
古代有这么一个传说,说是两个写书法的人。师弟完全按照古人的章法写,写得比王羲之还王羲之。师兄则不师古法,完全自由发挥。有一天,师兄说师弟:“哎呀,你看看这些字,哪一笔是你自己的呢?”而师弟反过来说师兄说:“你的字哪一笔像古人呢?完全不成体统。”所以,跟练书法一样,学佛法不能没有古人传承,但也不能没有自己的创新。
如果没有释迦牟尼佛的言教,你胡思乱想就是魔说,修行必须要有严密的理论作为支撑。没有正确的佛法理论作为我们修行的规范,就是盲修瞎炼,会走上邪路。理论需要严密完整,尽善尽美,这是对佛法理论的要求,所以才有三藏十二部,才有那么多菩萨造论,那么多祖师立法。但修行又需要简洁明快。沩山祖师说:“依经解义,三世佛冤。离经一句,如同魔说。”大家都知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的道理,真正得到了、学会了,也就那么一两下的功夫。那么,这之前该不该下功夫学经论?次第法门还修不修?我们说,该做的都还是要做到家才行。但等你得到了,你就会觉得以前用功是多余的。
修行要简洁明快,要有正确的理论作指导,但理论多了又会成为修行的理障、所知障。这是佛法修学中的一个大问题。不落此就落彼,不落入所知障,就落入盲修瞎炼。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我们这里学习《信心铭》,以《信心铭》做为指导来学修,肯定会得大利益;《坛经》是极好的法本,按照六祖的《坛经》来修,肯定也会得大利益。实际上,祖师们是一个鼻孔出气,他们所说的都是同样的道理。《信心铭》是把佛法的理论浓缩了,简化了。我们要信《信心铭》,你真信了《信心铭》,也就信了自己的心。另外,我也多次强调,《信心铭》是让你在功夫上入手,它在理论上指导我们,又不完全停留在理论上。它所宣说的理论能马上让你进入,让你能够修,能够证,能够得受用。
今天我们详细谈了“绝言绝虑”。平时我们的举心动念自己很难掌握,不是这儿打妄想,就是那儿打妄想,“按下葫芦浮起瓢”,心里总是不清净,品尝不到“绝言绝虑”、“言语道断”的真如法味。祖师们老婆心切,用了种种办法,或棒或喝,或像高明的医生出点怪招儿给人治病一样,经常使用不近情理的方法使人开悟。我们看《五灯会元》时,就会发现里面的公案大都是怪怪的。如果不了解“截断众流”的功用,就不会明白祖师们的用意。
临济三顿棒
当年临济义玄在黄檗大师门下参学。平时他除了修行念经、上殿礼佛,从来不提问题。寺里的首座睦州和尚看出临济禀赋好,忠厚老实,是大智若愚者,于是问他:“你来多久啦?”他说:“三年”。“那你问过师父什么问题没有?”“没有,我不晓得问什么?怎么问?”“那你何不问问什么是佛法大意?”临济受到鼓励便去问:“如何是佛?”话音没落,黄檗大师劈头就给他一顿棒揍。过了几天他又去问,连问三次,连挨了三次揍。大家想想,问佛法为什么会挨打?
我们平时看公案,很多时候就这么稀里糊涂看过去了,不知道身临其境地去感受一下。如果你对佛法有一种非常的追求,有一种迫切希望解脱的感觉,学修又十分精进,因缘到了,老和尚就要用这种方法来收拾你了。不然,装一肚皮佛法,你永远不会清净下来。何况一肚皮的佛法,实际上一句佛法都没有,因为那都是人家的,不是你自己的,很多人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临济三次挨打,被打得糊里糊涂,就跟首座说:“我要离开这里了。这里机缘不投,我还是另找一个地方去参学吧。”首座说:“你走可以,但是大丈夫光明磊落,不能偷偷地走,要跟师父辞行。”于是,临济去找师父辞行。在临济未辞黄檗前,首座已经跟黄檗大师沟通,说:“临济虽是后生,但他根器很好,将来会成为参天大树,庇佑天下人。请您老人家好好引导他。”临济去向黄檗大师辞行说:“师父,我太笨了,在您这里因缘不契,只好到别处学法去了。”黄檗大师说:“别的地方不要去,到高安滩头找大愚,他会解决你的问题。”
临济老老实实去见到大愚,大愚问:“你从哪儿来?”他说:“从黄檗那儿来。”大愚说:“黄檗是大善知识,天下人都愿意上那儿去学法,你怎么倒离开了呢?”临济说:“我三次问法,三次被打,机缘不契,不知错在哪里?”大愚听了哈哈大笑说:“黄檗和尚真是老婆心切,你师父为了使你开悟都操烂了心,你还问有错没错!”临济经大愚这么一点拨,当即开悟,失声说道:“原来黄檗佛法无多子。”哈哈,弄了半天,黄檗那里没有什么佛法啊。注意!没有佛法就是佛法,有佛法就不是佛法了!大愚说:“你刚才说在黄檗那里三次问法三次被打,现在又说黄檗佛法无多子。你到底见到个什么?”临济也不答话,而是在大愚的胸上捅了三下。临济捅了大愚三下,是想请他印证,但大愚不捡现成,说:“你师父是黄檗,与我无关。”意思是说我不跟人家抢徒弟。
临济又回到黄檗处,往师父面前一站,说:“我又回来了!”黄檗喝斥道:“你这家伙,来来去去,什么时候才有了期呀?”临济说:“我来来去去是因为你老婆心切。”“嗯,这是谁多嘴呀?”师父知道这回他是悟了,一定是得了高安大愚的指点,于是说:“下次遇到大愚这老小子,非好好揍他一顿不可。”临济马上说:“何必等下次,现在就揍!”说着上前拉着师父就揍了几拳。黄檗说:“好哇,这家伙竟敢捋虎须了!”你看,人到了开悟的时候就是如此!见道的人感觉就是不一样。
当师父一棒子打下去,把你肚皮里的佛法打没了的时候,你就见到真正的佛法了。你那原汁原味的佛法,和释迦牟尼佛睹明星悟道的心,就心心相应了。有了这个摩尼宝珠在手,那真是胡来胡现,汉来汉现,随方就圆,随病施药,那时,无尽佛法都从这里流出来了。
雪峰桶底脱落公案
以前曾有人问投子大同和尚:“大藏教里有无稀奇事?”大同和尚答:“有什么稀奇事,三藏十二部从哪里来的?产生三藏十二部的那个东西,才是稀奇啊!”大家都陷在三藏十二部里,想没想过三藏十二部是从哪里来的呢?大家要反观内照,而这一切都必须经过“绝言绝虑”这一关。绝言绝虑,是迈向真如的唯一大道。
雪峰祖师破参后,有人问他:“你在德山祖师那里到底得到了什么?”雪峰说:“我当时是空手去空手归。”为什么说空手去空手归呢?雪峰祖师三上投子,九上洞山,多年参学却一无所获,在德山那里还挨了无数棒。只要他一提问,老和尚提棒就打。雪峰被打得垂头丧气,最后很伤心地跟老和尚说:“不知开悟这个事,我还有没有份啊?也许我与佛法真的无缘啊。”德山一听,喝斥说:“没出息!你在那里打什么妄想,老实告诉你,我宗无语言,实无一法与人!”此语斩钉截铁,石破天惊!雪峰当时“如桶底脱落相似”,一下子开悟了。之后,雪峰祖师与赵州老和尚齐名,当时天下禅门流传着“北有赵州,南有雪峰”的美誉。
禅宗说白了,也就是“绝言绝虑”上使尽了手段。只有“绝言绝虑”才可以“无处不通”。你破参了,见到真如自性了,见到佛性无处不通,也就找到真正安身立命之处了,也就是彻法源底,归根得旨了。而在这之前,一切都是光影,一切都是次第,一切都是过程,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为什么呢?
因为你修的是相对的法,缘起的法。缘起法就是生灭法。老师传给你一个东西,你用心去学,学会了,也不过是学会了一个东西而已。如同手艺人学了一种手艺技能,学的是谋生手段,搞懂了某种思维程序。三藏十二部,各宗各派的理论,也不外乎是一套一套的理论程序而已。如果用现代的计算机和数学,很容易以数理逻辑的形式把这样的理论表示出来,或者是通过哲学的形式将理论量化出来,规范出来。所以,一切理论都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今天有一万条理论,明天可以有一万零一条理论,甚至是十万、百万条的理论。人类社会的文明与思想都是无穷的理论堆积而成的。为什么会堆积而成?一万年、十万年前的文明在哪里?再过一万年、十万年人类文明又会怎么样呢?说千道万,佛法还是佛法,都是画了一些影子而已。具体的是什么?根本的是什么?合法的是什么?我们要明白这个道理。
“绝言绝虑”才能“无处不通”,只有通过“绝言绝虑,无处不通”了之后,才能“归根得旨”。不然,我们所学的、所修的都是枝叶,没有归根得旨,就会“随照失宗”。
我们在学修过程中,正念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随照而流失。好像我们今天在学法,好像我们今天在观心,但往往我们会落入“止动归止,止更弥动”的状态。谁能把所学的法全部放下,放下,直到“无眼耳鼻舌身意”,达到了“不住色生心,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的状态?师父传我的这个法太好了,简直妙不可言,让你放下,肯定比杀掉你还难!
所以,一些学佛的人学了10年、20年,到老都品尝不到真如的味道,这就是犯了“随照失宗”的错误。他总是在品尝前人的东西、师父的东西,玩味这个法如何如何好,那个法怎么怎么高明,却不知后面的东西是什么。法还是要丢了才是好。必须走这个路,不然自己的鼻子永远都被别人牵着跑。
以智慧来抗衡自身的恐怖
历代祖师的高明之处,就是移换别人的眼睛。把别人的落脚处换了,瞒天过海,让你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将自己的心性转移了。而当你已转过身来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就叫大化无迹。高明的师父才有这样手段,如果没有这样的手段就不是高明的师父。
以前云门祖师在讲开示时,有很多徒弟拿着本子做笔记。有一天,这位祖师发脾气,说:“你们记什么?是不是要把我所讲的记下来,然后到处贩卖!说这是某某师父讲的,拿十两白银来换这个妙法。你们听着就是了,听到哪儿丢到哪儿。法不在我的语句上,也不在你们的笔记上。”祖师一席话,大家都不敢记了。后来,还是四川的一位师父聪明,悄悄地把祖师讲的记在衣袍上。这样记了10年,才有我们现在看到的《云门祖师语录》。作为祖师,他是要你当下有现量的真实感受,他不希望大家在比量上折腾。也只有“绝言绝虑”,才能“归根得旨”,才能“无处不通”,不然的话就“随照失宗”了。
我们一般人的思想总要附在一个什么东西上,如果心里真正空了,那反而是很可怕的。大家想一想“无眼耳鼻舌身意”是什么感觉?想一想,当一个人在暗室里不见天日,没有任何声音的时候,是不是一种极其恐怖的状态?虽然暗室里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但还有自己的心声,还可以自己跟自己对话,自己玩自己肚皮里的东西。如果把肚子里的东西抽掉又会怎样呢?完全无梦无想、无思无虑,又是怎么回事?平时我们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多:我的妈妈在哪儿?我的老婆孩子在哪儿?明天吃什么?这个房子漏不漏雨?领导对我有没有意见?我的上师又说什么了?我很久没有供养了……等等。这样的念头层出不穷,你真正能放下,达到“绝言绝虑”的状态吗?
一般人进入这个状态都要成精神病,都要疯。那种恐惧、恐怖,如同人面对生死。为什么死会使人恐怖?今天睡着了,明天还会醒来,但一个死去的人会归于何处呢?大家想一下这种境界。在生死离别的时候,我离开自己的亲人,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像传说中的一样要过奈何桥?要喝迷魂汤?要到阎王那里报到?这到底会是怎么回事啊?这种感受肯定比把你放到火星上还恐怖。我的眼耳鼻舌身意还有没有?我这张漂亮的脸蛋,下辈子到底是披猪皮还是披狗皮都说不清楚,这才是真正的恐怖。
仔细想一想,对于一般人来讲,真正的“绝言绝虑”,第一是做不到,第二是想都不敢想。《金刚经》上说,如果有人听到这本经,遇到这种状态,“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我就遇到过一些人,打坐时偶尔会进入这种状态,但感到害怕马上就吓回来了。为什么呢?因为自己没有菩提、没有力量、没有智慧来抗衡自身的恐怖心。你正见的基础不够,资粮不够,一些境界现前的时候,就会感到恐怖。
第八讲、祖师禅的崇高境界
祖师禅与如来禅
老子《道德经》说:“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跟这里说的“归根得旨”是一样的。归根才能得旨。如果我们的思维、思虑不能停息下来,体味不到思维停息下来的感觉,那么我们就总会跟着念头跑,不是此念就是彼念,不是善念就是恶念,不是是就是非,不是得就是失。如果老是缠在思维的罗网之中,生生世世都不得解脱。
那么,“归根得旨”的方法是什么呢?方法就是觉照,要把自己的觉照力陶冶出来,沉淀下来。觉照力是实实在在的功夫,但在觉照的过程中,稍有不慎,稍微把握不稳,就会是“毫厘有差,天地悬隔”,以至于“随照失宗”。
我们在打坐的时候或者在观想的时候,经常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哪怕诵经时想一气呵成不起妄念,可诵着诵着,还是管不住自己要走入歧途。我们做个实验,有哪个人能在诵《金刚经》或是《地藏经》的时候做到一念贯注,不起与所诵经文不相干的念头?别人不说,反正我做不到。我问过很多人,也都说做不到,这是老实话。因为这其中有“随照失宗”这样一种麻烦在作用。没有通过严格修定的人,要想做到精神的真正贯注、持续地贯注,是很艰难的。所以,我们在平常的学修当中,要注意培养自己的定力。
前两年,我在柏林禅寺讲《坛经》,当时净慧法师让我讲讲祖师禅和如来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祖师禅是如来禅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来禅里包括了祖师禅,祖师禅是如来禅的最高境界。最高境界并不是说祖师禅就在金字塔的塔尖上,不是这样。如果这样看,就把祖师禅看歪看邪了。因为在如来禅的任何环节之中,都会引伸出祖师禅来,就像“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它本来是定学里的一句话,后来就成了祖师禅的名言。
为什么说在如来禅的任何环境、任何次第之中,都可以引伸出祖师禅呢?这里的关键,是我们禅宗祖师所提出来的“向上提持”。其实不管是修密修净,如果我们把心放在明心见性上,能时时处处提持向上的一念,那么一切法都可以引发祖师禅。
让你品尝入定的甜头
人思维的惰性太强太强,生生世世的业障、惰性、习性难以把控。为了克服“随照失宗”的弊端,就需要一段时间来养定。如果一个人没有定力、静气,心里火爆爆、乱哄哄的,怎样学法?有些人思维太强烈了,见解太多了,佛法见地太丰富了,总会找些文过饰非的理由遮掩自己的错误。说白了,这些都是因为自己的定力不够。所以,应该在学修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养静气,习定力。定力本身是见地上的护持,如果没有如实的见地,就不会有如实的定力。
说得更直白一些,定力就是定见。比如说,我承认这个事情,相信这个事情,随便别人怎么说,我都不移不动。别人说吃了狗屎能成仙,我想谁都不会动心,因为我们对狗屎是个什么东西,有自己的定见。还有“水中月,镜中花”,电视里出现一个大美女,谁都不会痴心地把手伸到电视里去牵美人的手,没人打这样的妄想。所以,养定并不是一件复杂、难以做到的事情,不是非要你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养定,实际上是人们正确知见的一种确定,有了这个定,心里就不会去乱想,在一定的因缘内,就可安住下来,心思就会平静下来。
佛都说了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你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不让乱七八糟的事情牵着鼻子走呢?人往往是这样,今天一个道理,明天一个问题,念头不断。其实佛说得很清楚嘛,一切念头都是梦幻泡影,生生灭灭地不用去管它。久而久之习惯了,蹦蹦跳跳的念头对你就没有多大诱惑力,你就不会再贪著它,心也就平静下来了。一平静下来,就很容易进入定境。
定境并不是昏沉的,也不是百不思百不想,它是清清明明的,就像这个房间里没有灯,我们马上点盏灯,光明就出来了。用佛教的话来说即是:寂而照,照而寂,寂而常照,照而常寂。这盏灯它不会、也不可能自吹自擂说:“今天我大放光明了!”它只是照,而且照到美的,美的就现前;照到丑的,丑的就现前,然而它却不会因为美丑而动心。太阳出来照在孔雀身上,它不会因为孔雀美丽而多照它一会儿,也不会因为看见蜈蚣丑陋,就干脆不照它了。
我们在进入一种定境的时候,头脑中并不是说没有念头,说不定念头更多更热闹。只不过,来来去去的念头与你不相干。你能做到好念头来了不起欢喜心,坏念头来了不起恐惧心,任它自生自灭,来来去去,总之不动心就是了。如此这般一番,你便会慢慢地品尝到入定的甜头,体会到了那种身心的欢悦。你才真正知道什么是梦幻泡影、什么是根尘、什么是空有,你才会产生以禅悦为食、法喜充满的感受。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你才不会“随照失宗”。
在这个基础上,把念头再向上一提,就会破参。但这还不等于见到本来面目,见到真如自性。只不过这个时候你已经有本钱了,可以继续参了,直到把我们的“历历孤明”参破参透。
一念觉性即是菩提
修密法的要修明点,何谓明点?一念专注本身就是明点,修明点就是修定。有的人说打坐时看见光明了,那是打妄想。我们的注意力本身就是光明。任何事物只要进入我们的注意力之中,也就进入到我们的光明照了之中。任何事物只要处在我们注意力的觉照之下,就清楚明白了。但清楚明白的是对象,不是光明本身。
那光明本身是什么?大家好好参一参。我们修光明,就是修“这个”,护“这个”,守“这个”。到了不修不护不守的时候,你就自由自在了。还到哪里去找另外一个光明呢?像观大日如来、观太阳等修法,作为一种过程和手段可以,但它毕竟是过程,千万不可贪著。有些人打坐见了光,欢喜得不得了,觉得自己修行有长进了;如果见不到光,他就会懊恼,对自己的修行没有信心。他却不知道这些都是念头,都是景象。
“随照失宗”只有四个字,却把修学之中微细的毛病点出来了。如果经常用这四个字警惕自己的觉照力,用在我们的念头功夫里,我们就会“须臾返照,胜却前空”,达到这样的境界就不会再“随照失宗”。即使偶尔落入“随照失宗”,也可以马上回头,立刻转身返照,把本份守住,做到归体、归宗,而且自己转身时很快,不用淘神费力。有些人为一些如分房子、长工资的事情生气、发脾气,一个念头憋在心里几个月,十分恼火。平时来来去去的念头,它不会把你牵动。能牵动你的,都是与你利害相关的念头。它把你牢牢地控制了,这就是利害是非。常言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怎样把我们的心放平?这个功夫不是说说而已,要试试才知道。你贪嗔痴种种烦恼还有没有?只有事实才能说明问题。到了三业现前的时候,才看得出你有没有功夫。我们在修行上一定要有这个能耐,在“随照失宗”时能“须臾返照”,而“须臾返照”本身就是“胜却前空”。大家都知道“无须求真,但须息妄”,“不怕念头起,只怕觉心迟”的道理。哪里去找菩提?一念觉即是菩提!我们能知能觉,用禅宗的话说,是我们知道转身,在念头上能回头。这个能耐绝对超过你天天观空、说空、论空。我今天又住空了,一念不生,万法寂灭了,好安逸!——错!这只是一种景象而已,它没有什么了不起。睡着了,不做梦也是万法皆空,失念也是住空嘛!
其实,人住空的时候也是很多的,只不过自己不知道。因为知道的时候你也就没有住于空了。你自己住空时,它没有给你带来多大的好处,也没有给你带来多大的坏处。因为我们的生命或者说是精神自身,它有休息的时候。体乏了,疲倦了,就会处于这种状态。“魂不守舍”的时候就有点这种味道。失神、失念的状态都是相对住空,这并不是值得骄傲之处。
值得我们骄傲的是“须臾返照”的时候。当我们觉得自己哪一点不对时,或者发现自己又在打妄想了,这种感觉本身就是“须臾返照”。这个能力,这个警醒之心,就是我们的觉照本身。这是最了不起的,是成佛的资粮、见道的本钱。离开了这个,哪里还有更好的法?离开这个,一切法都是死法!如果我们这种觉照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一天24小时不离不异,让它在我们的心中不生不灭,使自己永远不犯错误,永远明明白白,那才是真正的欢喜。
须臾返照,看起来轻飘飘的一句话,但它有极大的功用!一个人要通过好多年的苦修苦炼,才能把这个功夫沉积下来。功夫纯熟了,你才不会再跟着念头跑。这是学佛的人必须养成的基本功夫,同时它也是最高的功夫。它不是太繁杂,没有太多的热闹。它就是我们的一念觉性,一念觉性即是一念菩提。这是最可贵的。
我们看看廓庵禅师所绘的禅宗《十牛图》,牧牛的目的,就是把它驯教得纯和而不顽野。性情调顺了,真如之性就圆融纯熟了。
妄见息灭之后
“须臾返照,胜却空前。前空转变,皆由妄见”。在这里,空是可以有所转变的,但能变的空,会让人心里觉得不踏实。空本身是能变的,正因为万物万法体性本空,才有万物万法的流转不息。
“前空转变,皆由妄见。”这里的妄见,也可以读作妄现。在我们自己的身、语、意还没有彻底了悟之前,也就是说我们的命根还未断,还没有达到彻法源底,还有那么一丝命根不断时,就像我在前面打过的比方,妄见,就会像手术之后没有被彻底割除的癌细胞一样,还会复发。
只要我们的心意识有所活动,原本没有的妄想执着就会无中生有了。你在床上睡着了,睡得打鼾,那时候到哪里去找妄见呢?早上起来眼一睁,很多事情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第一件事情做什么?是先洗漱还是打开天然气烧水做饭?很多事都是顺着人的本能,或者是工作、生活的需要,很自然地开始去做了。但是,如果我们念头的分别一起,是非心一起,人我心一起,原本是有序的就乱套了。疑心一起,麻烦就来了。大家修行这么多年了,对“皆由妄见”应该有比较深刻的体会。关键是在有妄见的情况下,大家要知道息妄,要打住妄想。但打住妄见之后,还有个什么?这是很多学佛人所迷惘不解的。
实际上,三祖大师在《信心铭》中已说清楚了,“不用求真,唯须息见”。这八个字是《信心铭》的命脉啊!大家一定要注意。我们经常在寺庙里听一些修行人,特别是老修行者在讲开示时,最爱引用的就是这句“不用求真,唯须息见”。
我们对善知识的这两句开示,到底该如何理解呢?大多数人都嘴上说说,嗯,是这样的。但他不去真修真行。还有一些人认为息妄是对的,但息妄是为了求真。他不相信息妄便是真,总觉得息妄的背后,还另外有一个真。他总认为不求真,息妄有什么用?不求菩提,断烦恼有什么用?这样,他就总会使自己处在颠倒之中,不敢相信烦恼一息,菩提就出来了;众生见一消除,佛菩萨就站在自己面前了。人们总是有这样一种误解。实际上,在《信心铭》里面,“不用求真,唯须息见”,这息见就是证真!我们一定要坚信这一条。
息什么见?息妄见。什么是妄见?烦恼是妄见,包括理障、所知障都是妄见。平时我们打妄想,这个念头来那念头去。你说要把“贪嗔痴慢”等种种妄想,全部“息”掉,对此大家不会有什么异议。但是,如果让一个学佛的人把“戒定慧”等种种见地、种种佛法、上师所传的无上妙法“息”了,那就等于是把他学佛的命根子拔了!他怎么舍得?但他恰恰不知道,如果执著于自己所学的八万四千法门,那还是妄见!
《金刚经》里说得很清楚:“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我们学修佛法,就像乘船过河。过了河,到了彼岸,你还坐在船上,舍不得下来或是把船背上岸,这是不可能的事,也是愚蠢的事。上了岸之后,大白牛车来接你了,该坐牛车了,再不会坐船了。实际上佛经里面早就把这些要点说到了,任何一部经都把要害点到了。
但一般学佛的人,他就是放不下,总觉得佛法好啊!好啊!烦恼妄想他还容易放下,因为这是恶的东西;恰恰是佛法,是善的东西他放不下。这并不是说现在我们就把什么都放下了。大家刚刚学,资粮都没有,连佛法僧三宝是什么都不清楚,四圣谛三法印也不知道,十二缘起也不知道,什么经都没有读过,什么都一知半解。这个时候还不能放弃,不但不能放弃,还要多灌输一些才好。
三界唯心,万法唯识
《信心铭》语言的妙处就像长江的波浪一样,后浪推前浪,环环相扣。
我们接着往下看,“前空转变,皆由妄见;不用求真,唯须息见。”这里说“前空转变”就有问题了。既然都空了,还会转变吗?怎样理解呢?其实,空不会变,有也不会变,并不是说因“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天地万物就变了。
我在佛学院上课时,有时开玩笑问:“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你们听得进去不?”众人回答:“听得进去。”我问:“咬得死不?”答:“咬得死,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绝对是正确的。”于是,我接着问:“那么是你妈生你,还是你生你妈?”
既然“三界唯心”,那么我就可以说我妈是我生的,我不是我妈生的。这样说对吗?第二次世界大战,希特勒所为、日本帝国主义所行,都是你心所生的吗?那第二次世界大战到底是希特勒发动的呢,还是你发动的呢?所以啊,这些话不只是图说着热闹,“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要经过严格的磨炼,才有真功夫。下面说个公案给大家。
法眼禅师去参罗汉桂琛禅师,遇到大雪,就在罗汉庵挂单,并与几位师兄讨论“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罗汉和尚问法眼:“是不是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法眼答:“是啊。”罗汉和尚指着庵前一片石问:“它是心生的吗?”法眼答道:“当然是心生的”。罗汉大笑说:“师兄啊,你有什么本事把这石头放在你心里头啊?”这下,法眼和尚傻眼了,回答不出来。后来,他就守着罗汉和尚请教到底什么是“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罗汉和尚不理他,等到有一天法眼和尚问急了,罗汉和尚开口了:“哎呀,说不说都一样,一切现成。”法眼禅师当下大彻大悟,后来成为法眼宗的开山祖师。
所以,“唯心”、“唯识”并不是嘴巴上说的,也并非是心里想的,当然也离不开嘴巴说心里想。关键是我们要找到“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的感觉。空、有都是人心里耍的魔术,所以这里才有“前空转变,皆由妄见。”
曹宗洞的一位祖师云居和尚,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麻烦。有位参学者问他:“老和尚,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对不对?”他回答:“对啊,佛经这样说,祖师也这样说。”参学者接着说,那我就打一个妄想,想一坨金子放在我面前,它能马上现前吗?云居和尚没有答话,转身走了。这个问题并不是诸位在理论就可以驳倒的。你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那为什么我想的金子没有出现呢?
云门祖师对付这样的参学者有个好办法,就是不等他开口要金子,话没说完,先给他一棒,把他脑袋打开花,就搞定了。所以,我们在修行当中,很多事情都是落在分别思维之中的。“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是我们的分别思维无法解决的问题,它是实修实证的东西。没有实修实证,“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为什么?
这些都是“前空转变,皆由妄见”啊!你说空说有,最根本处都是妄见啊。正如中观所说,凡有言说皆是戏论,说佛说祖都是妄见,天堂地狱都是妄见。为什么?你是自己在想当然地说,并不是在现量中自见真如。
要看功夫落不落堂
那我们又该怎么办呢?《信心铭》说:“不用求真,唯须息见”。不用去求真,不用去修这个法、证那个法,只要能把我们的妄想打落,只要能把“须臾返照”的功夫落堂,那就对了。还求什么真呢?因为“须臾返照”本身就是真,还哪里去找真?
2003年,受命于净慧老和尚,我写了一篇关于虚云老和尚的文章,刊登在《中国禅学》第二期。当时为了完成这篇文章,我重新读了虚云老和尚的年谱法汇,才发现他老人家的开示中多次提到了“功夫落堂”。于是我的文章就从这四个字入手,在功夫上谈,对此也颇有感觉。平时学修佛法,不管你学什么宗,都要看功夫落不落堂。学禅宗的参话头,话头落不落堂,这是你能否破参的关键。
《易经》讲“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实际上虚云老和尚说的“落堂”,就是《易经》里的“精义入神”。它要求把我们的身心意,要凝成一点,牢不可破。精义入神,就是说功夫一定要落堂,念头一定要落堂。如果没有刻苦的、放下一切的毅力和决心,不在法上死去活来一番,那么一切都是轻飘飘的,如天上的云,风一吹就过去,一会又飘过来了,就谈不上什么功夫。功夫没有用上去,你的佛法修行怎么能真正进入?
佛法修行是老实人做老实事。只有最老实的人,才能吃得这个苦。真参实悟是极苦的事情,而且是最没滋没味的事情。就像参话头,多少年一个话头在心里头咬过来咬过去,一点都不好玩,哪里像看《华严经》、《法华经》那么舒服,见地提高了,理论丰富了,能说会道了,讲起来天花乱坠。但是,这些理论都是光景,功夫不在光景上。如果我们没有真正地“精义入神”,没有在“八卦炉”中把自己烧熟炼透,那我们修行都是轻飘飘的。没有辛劳的因,就结不了圆满的果。尽管禅宗讲非因非果,但是作为悟道证道的资粮,还是要有一番踏实的功夫才行。
“不用求真,唯须息见”,要做到这一点可以说比登天还难;从另一方面讲,要做到这一点又极其容易。像马祖说“饥来弄饭困来眠”,乃至随时“著衣吃饭,长养圣胎,任运过时,更有何事?”
你看,禅宗就是在日常的穿衣吃饭、运水搬柴等动静之中,解决大问题。学佛的人往往把佛法神话了,总觉得学了佛法之后,就会有什么神奇妙用,就会有什么不得了、了不得的感觉,有什么神通功夫,等等。很多人被这些东西蒙住了,不能在平常处建立。一切神通都是缘起。当然,修定修到某种程度,加之某种缘起,也可能有神通。但是,这些都如梦如幻的游戏而已。
游戏三昧不是没有的,但它毕竟不是根本。根本之处就在于“唯须息见”,如此一番则其真自现。我们每天打着灯笼,走十万八千里去求个什么法,是求不到的。而当你知道追求不到的时候,回过神来,噢,原来“这个”才是真!所以古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转自己归山河国土
大家要留心啊,《信心铭》是透露天机的!它把我们种种虚妄不实的见地统统粉碎了。所以,我们对《信心铭》一方面要信得过;另一方面,要如实修行,要有一个刻苦、踏实的“息见”的过程。你能够息见,你便不会随念头来来去去,不被它牵引,就能自由作主,自由支配念头。
历代有成就的大师,对自己的念头都有自主性。如文学家写小说,笔下挥洒自如,语言文字能任他自由调遣。任何科学成果不外乎是念头的堆砌、概念的组合。但为什么科学家能够把概念完美地组合,获得伟大的科学成果?而你为什么不可以呢?那是因为他在这方面的念头得自在了,境界也就不同了。
“不用求真,唯须息见”,息见,本身就得自在,我们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息见,究竟息在哪里呢?就息在后面这一句上:“二见不住,慎莫追寻”。
我们的“见”有个根本属性,就是它反反复复都会落在“二”字上来。这个见它不落是就落非,不落凡就落圣,不是高就是低,不是美就是丑。无论你怎样举心动念,这个见都是落在“二”中。你说我就不落二见,但是,这还是“二”见啊,因为你还有个落与不落的选择嘛。人的思维永远都在“二”之中,不入此就入彼。是非之心,可以说是人精神的根本属性,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这个是非之心,并不是我们现在带有贬意的说法。说得好听点,它是人类区别于其它生命的伟大之处。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这个是非之心,有了是非之心,人才会运算演算,才有演化,才有种种知识的出现。是非是纯粹的判断,并不只局限于正确与不正确之间。它是人们对外部环境,对事物判断中的最基本、最原始、最纯朴的一种形式。人都有是非的判断,但是非判断过余了,与自己的一己之利结合起来了,就形成了我们大家熟悉的、现代意义上的“是非”。这种说是道非的“是非”就不好了。
所以,人对自然的认识,对社会的认识本身,就有是非取舍。对,我就取;不对,我就舍。人类文明发展的根本源泉,就来自思维的这种原动力。如果结合自己的一己之私来做判断,就麻烦了。有了“我”与“非我”的分别,于是“我的”就是对的,“非我的”就是错的。是“我的”,我就要扩大,权力要扩大,财富要更多,欲望越来越强。这些都是人心之动,自然会有二见,有是非,有取舍,有人我。
赵州老和尚有位师兄叫景岑禅师,有参学者问他:“如何转山河国土归自己?”大家都知道,修道就是要达到天人合一,把我们自身这个小宇宙转变为大宇宙,与天地万法为一,这个是最高境界。如果达到这种境界,你也就成就了。“如何转山河国土归自己?”这本身就是一个修行人应该努力达到的境界和功夫。但是,景岑禅师是怎么回答的呢?景岑禅师说:“你为什么不转自己归山河国土呢?”这个就是矛盾。从小我到大我的转化,方法错了,它是想以一己之私占有整个世界。其实“转山河国土归自己”和“转自己归山河国土”是一回事,但出发点不一样,一个是从“我”出发,去征服、去占有,从而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另一个是舍弃自己,达到无我的境界,从而与天地万物合二为一。
不同的方法所产生的效果就不一样。当你占有时,别人要反对,你想把天地万物占为己有,天地万物都要造反,都不听你的指挥。这个过程很麻烦,让你痛苦也让别人也痛苦。若是转自己归山河大地,从舍弃自己的角度入手,它本身就是无我,就是奉献,于是,彼此皆大欢喜。同样的目的,方法不同,作用与效果也就不一样。你要占有确实艰难,而舍弃很容易。但现代人的心理恰恰是反的,人们往往觉得占有别人的心安理得,舍弃自己的却难以放下。你让一个人把自己口袋里的钱全都供养诸佛菩萨,把自己这一百多斤全部布施给众生,他是万万舍不得的。
开悟了的人怎么过日子
“二见不住”还要“慎莫追寻”。有的人到“二见不住”的时候,也就是“两边三际断”了,但是他放不下,他害怕,总觉得还应该有个什么。是不是还想拥有“常寂光土”、“极乐世界”或是“法报化三身”?很多修行人就在打这个妄想。所以三祖大师说“二见不住,慎莫追寻”。很多人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追寻。
几百年来,在禅宗里都存在这样的问题,“开悟的人是修还是不修?”其实,悟后起修不是嘴上说的。你到底悟还是没有悟?如果没有悟,就不要提这个问题,过来人自己知道该怎样做。你既然还未开悟,给你说悟后起修,你听不懂;给你说悟后不修,你也不懂;给你说悟后不修即修,你还是不懂。因为这个问题与你不相干,所以提出这样的问题,简直没有必要。我们只需要守住自己的本份,做到“二见不住,慎莫追寻”就行了。
当年临济祖师门下的大徒弟三圣和尚去见雪峰祖师,提了这样一个问题:“透网金鳞以何为食?”透网金鳞,是指从人世的生死牢笼中已获得解脱的人。我们凡夫都像是网里的鱼,被烦恼、七情六欲、六道轮回网住了,但是透过这个网,就成了“一朝脱得罗网去,摇头摆尾不再回。”那就真是脱离苦海了。那么,脱离苦海的人怎样过日子?像我们这样的凡人是以烦恼为食,但是大彻大悟的人以什么为食呢?也就是说他们平常是怎么样过日子的呢?
祖师们相见时的语言就是这么与众不同。雪峰祖师非常厉害,他不正面回答三圣和尚的话,而是说:“待汝出网来,即向汝道。”如果你是脱网的金鳞我就跟你说,如果你还没有开悟,我就不给你说。三圣和尚是临济禅师的首席弟子,话锋也十分霸道的,他用临济祖师的手段,马上就把话题压住,倒打一钉耙说:“一千五百人的善知识,话头也不识。”亏你是一千五百多位常住的住持,连话头也不识啊,你难道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话吗?这话说得真有点蛮不讲理。雪峰祖师见他这样说,马上谦虚而周到地说:“老僧住持事繁。”哈哈,我这里有一千五百人常住,事情多得很,对不起了,我先干事去了。这话与前边的问话是前后照应,并丝丝入扣。
雪峰祖师是非常著名的禅师,他早是明心见性的人了,但他每天在做什么呢?“住持事繁。”你看他并没有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也没有到山里闭关打坐,更没有在方丈寮里享清福。他老人家慈悲住世,每天还不是跟烦恼打交道,跟众生打交道,为接引来来去去的人而操劳。
所以真正明心见性了以后,还不是在人世间的烦恼里磨过去磨过来的。你说这些是悟后起修,还是悟后不修?都说不上。释迦佛开悟了之后,还不是像《金刚经》开头说的那样:“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他老人家还是要做平常的事情,但是其意义就不一样了。
从喂鸡中悟出的道理
我们要注意,“慎莫追寻”就是要我们不摘镜中花,不捞水中月,否则便会现出原形,离破参悟道差十万八千里了。接下来后面一句是“才有是非,纷然失心”。如果你还在追寻,那就不是“二见不住”,还未达到这样的境界。
我们看《信心铭》的语句,就是这样一前一后,一反一正,回互极佳,把功夫过程中的种种景象都说透了。它给你说一点,你觉得好像达到了。达到了以后,又好像不是,而它又把这个“不是”点出来。不是,怎么办呢?继续修炼。你达到“二见不住”,他便提醒你“慎莫追寻”。而你一旦追寻就有是非,所以是“才有是非,纷然失心”。为什么会“纷然失心”呢?早告诉你了嘛,“毫厘有差,天地悬隔”啊!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是非,如同不成功的癌症手术,只要有一个癌细胞没有切除干净,它就可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念头也是一样,只要一念不净,偷心未净,就会旧病复发,这是绝对的。贪心一起,如同滚雪球一般。刚开始做生意时,觉得挣个一、两万就够了。真正挣了两万块钱,就有挣十万八万的想法了。我就有这样的体验。
当年当知青的时候,没有怎么劳动,农民也没怎么管我,一有时间就跑到海灯法师那里缠着。有段时间,看见其他知青逢年过节回家探亲,都是拎着自己养的鸡和鸡蛋,而我回家却是两手空空,很不好意思,就去买了几只鸡来养。这一养才知道有多麻烦!不但要喂养它们,还要天天把它们守着,怕黄鼠狼光顾,怕别的知青趁你不在时来帮忙享用了,怕这怕那,总之,这下子哪儿也去不成,走不了了,连老师那里也去不成了。你看,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被几只鸡拴住了。喂了两个月,实在喂不下去,算了,不管养成什么样,全部拿回去孝敬老妈。就是这么一点点妄动,很多麻烦就来了。好在年轻的时候,能见机行事,当断则断,不起什么发财望,把其它很多妄想一捏,从此就在老师那里安顿下来。
“才有是非,纷然失心”,我们经常会处于这样的过程之中,一念的妄动马上会产生一系列与之相应的念头,于是,你就会陷于妄念的汪洋大海之中。如果明白了“随照失宗”的微妙,你才不会出现“才有是非,纷然失心”的状况。脑门芯上立着一个警察,是非心一来,马上“须臾返照”,便不会“纷然失心”。如果做不到“须臾返照”,那么肯定就要“纷然失心”,纷纷杂杂的念头就铺天盖地的来了。
何妨以不了了之
今天大家在这里学修《信心铭》,只是我们彼此交流一下心得体会,其它没有什么妄念。要想把它说得热闹一些,或者加入一些其它想法,都没有必要。大家就这样平平常常地来,平平常常地去,听了就听了,听进去了就听进去了,没有听进去就没有听进去。我们用不着去跟别人夸耀这件事,也没有必要贬低它、批评它。这样就好。
然而,人的是非之心在任何事情上,任何角落里都会蹦出来。好事情有是非,不好的事情也有是非;大事有是非,小事也有是非;甚至没有事的时候,人们都可以制造出是非来,惹得横生枝节,横生是非。这就是人心的麻烦之处。如果我们养成不惹麻烦的习惯,培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与方法,如同宝光寺的一副对联所写:“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不了了之,并不是指在该认真的事上不了了之。该做的事还是要坚持做好。但我们思想上、念头上是要经常有“不了了之”的感觉。所谓光明伟大的念头,要让它不了了之;龌龊恶劣的念头,也要让它不了了之。你要想“了之”,想把妄想打下去,越是这样,妄想就越疯狂。所以,最好的还是不了了之。
赵州语录有句话很有意思。有人问:“二龙争珠,谁是得者?”赵州老和尚回答说:“老僧只管看。”哈哈,管你哪个是得者,老僧只管看着就是了。有时候连看都不看。当观众好啊,不要当演员。观众当累了就睡会儿觉,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你总不能肚子饿了,该吃饭的时候说“不了了之”吧。关键是要对自己心里的种种妄想“不了了之”。
有时人打妄想的时候,浑然不觉,理直气壮地以为自己的所思所想不得了。其实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都是你自己觉得它不得了而已。所以还是以“不了了之”最好。为什么呢?因为“才有是非,纷然失心”。
紧接着,后面的境界马上就不同了:“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万法无咎。”多么妙的语言啊!学禅宗的人早就把这样的语言背熟了,写文章、讲开示也都经常在引用,但到底什么是“一心不生,万法无咎”?
这个就是念头上的功夫。你有没有这样的功夫?我们说禅宗是心地法门,念头功夫绝不是妄语,绝不是为了说出来好听的。一切功夫都是心地法门,都是念头功夫。如果你没有把佛法的修行落实在心地法门上,没有落实在念头上,那么你所学修的佛法全部是空中楼阁,跟你毫不相干。
第九讲、禅者的气魄与胆识
传佛心印的人
三祖大师在说《信心铭》的时候,是有对象的。《信心铭》所宣讲的对象是上根利器,是福德因缘俱足的祖师大德。有祖师大德的因位,你才有资格学习《信心铭》。同样的,临济大师在黄檗祖师那里挨打,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挨的,祖师的棒头有眼,得是那个人才能挨那一棒,不是随便哪个都可以挨的。
所以在云门寺里,在佛源老和尚那里,很多出家人都想在老和尚那里挨棒子,总觉得挨了老和尚的棒子能消业障。他们说挨了老和尚的骂舒服得很,心里又怕挨骂,又想挨骂。怕什么呢?怕的是自己真把老和尚惹火了,影响了老和尚的身体,另外也不知道挨了老和尚的打骂后,会有什么后果?总之是心中无数。有很多人在和我摆龙门阵的时候,谈到这个问题。好像都有些迷信,总想着老和尚打了、骂了,自己就能舒服些了。有一个人跟我说,有一次他去老和尚那里挨了一棒子,下来以后浑身舒服,眼明心亮的,感觉业障也消了很多,打坐也精进了。我听了以后,只觉得好笑,这当然是他们对老和尚的迷信了。
还有一位居士,两口子十年八载都没有生小孩,什么医院都去了,什么办法都想了,还是不行,于是就到老和尚那里求子。老和尚曾笑着跟我说:“他们是不是把我当成妖怪了?”但老和尚慈悲啊,说遇到了这些众生也没有办法。于是只好摸着他的头说:“好,送你一个儿子。”哪知道第二年,这俩口子也确实生了一个儿子。哎哟!这下不得了了,他们不但送红包供养老和尚,事情也越传越神,没有生育的都来求老和尚送儿送子了。老和尚跟我说:“我哪里有这些功夫,这都是偶然的事情,他们要信这个,我拿他们没有办法。”老和尚经常是无可奈何地说这些事情,说:“既然我与众生的缘是这样的,那就顺这个缘吧。”一般人找老和尚,有求法的、有求财的、有求平安的。老和尚是菩萨嘛,怎么能不面面俱到?怎么能违背众生的愿呢?只好一一满足了事。
但是,老和尚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呢?还是道法!是虚云老和尚当年托付给他的代代相传的禅灯!佛的心印需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那么这个心印到底是什么呢?哪个人能够走到这个门下?能传佛心印的人确实很少啊!《五灯会元》里记载那么多,从释迦牟尼佛传到南宋末年也就一两千人,但其中很多是语焉不详,只有只言片语。真正亮堂堂地为我们现代人所熟悉的,也就六祖、马祖、石头的几代传人及五宗七家的那几位开山祖师,只有他们给我们留下了禅宗的整套教法。其他很多祖师都属于丛林中的隐士。尽管他得了心印,明心见性了,但他不住红尘,不住寺庙。对此,从洞山祖师参龙山和尚的公案就可见一斑。
当年洞山祖师遍访高人,走进一座深山中,看见溪水里漂着几片白菜叶子。他想,山里的老熊吃庄稼、猴子吃菜,也不会把菜叶子丢在水里,那一定有高人隐居山里。于是他逆流而上,翻山越岭,终于看见一片菜园子,旁边搭了一个草棚子。在草棚子里,他看见了白发拖地、衣不遮体的龙山老和尚。老和尚问洞山祖师:“此山无路,你何以至此?”洞山祖师也答得巧:“此山无路,老和尚何以住此?”老和尚说:“我不从人天来。”于是,洞山师问:“你不从人天来,从哪里来呢?见个什么道理,便住此山?” 老和尚回答说:“我见两个泥牛斗入海,直至如今无消息。”
现在大家都还常用“泥牛入海”一词比喻一去不返,杳无消息。当年郭沫若在和毛泽东的诗中引用此句:“桀犬吠尧堪笑止,泥牛入海无消息。”洞山祖师朝拜之后,在龙山和尚那里学了很多法,受到很多启示,住了两天便告辞回去。刚走不远,一回头就看见后面火光冲天,龙山老和尚的房子着火了。他赶快跑回去救火,却发现老和尚已不知去处了。
另外一个公案,是说马祖的学生大梅祖师悟道之后,在山里隐居了十几年。后来,他的师兄请他出来弘法,说马祖他老人家已经圆寂了,你还是要出来弘法,光大祖师门庭吧。大梅祖师写了一首偈子,委婉地拒绝了这件事。这首诗写得非常美:
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树松花食有余。
刚被时人知住处,又移茅舍入深居。
出家人在深山里不像我们有棉布衣服,有丝绸麻布,而是用荷叶拴在腰上当衣服穿。吃的更不讲究了,有几棵松树开松花结松果,也就够他们吃一辈子的了。还可以学松鼠,秋天把松果储存起来,冬天也可以吃。如果一旦被人发现他在这里隐居,就马上换地方,再找一个不被人知的地方去隐居。
所以,禅门历代祖师当中,出世隐居的很多,真正出来应世的人很少,包括三祖大师也是自己没有庙子,一会儿在安徽,一会儿在广东,后来在罗浮山隐居了十几年。三祖大师的一生是神龙不见首尾,好在还给我们留下了《信心铭》。现在的三祖寺,也都是后人为纪念他而修的。
学佛所遇到的矛盾
这些隐居修行的祖师们处在现证真如的境界上,他们不需要以语言传世。老佛爷已经把三藏十二部都给大家留下了,历代祖师也给大家留下不少法语,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
佛法是一个整体,而作为出家的僧人,也有多种的可能性。一位祖师是不可能把所有的佛法全部体现出来的。有的译经,有的造论,有的修禅,有的住红尘大庙,有的在山里隐居,有的偶尔还示现点神通。一个人是不可能把所有的这些都完美地体现出来。我们毕竟还是肉身呀!哪怕你明心见性了,也不可能尽天下之能,把什么好事都做完了。如果我们不带迷信色彩,实事求是地看,历代祖师也都是这样。
玄奘大师是大乘菩萨,他的文才,他翻译的经典天下第一。但他在翻译了一千多部经论之后,累得吐血,是活活地累死的。当初他打报告给唐高宗,要求去少林寺习禅,同时兼译经论,高宗皇帝舍不得他,不放他走,还给他提供了最好的条件,说就在这里译经,不要走。所以我们要看到,历史上戒定慧具足、福德具足、神通具足的修行人是极少的。
赵州老和尚虽然长寿,活了120岁,不但明心见性,而且在禅法上有独到之处。但是,你知道他一辈子吃了多少苦啊?看看他老人家写的《十二时歌》,就知道那种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衣服、裤子都没有一件多的日子有多苦。直到118岁时,赵王才发现赵州老和尚这个大菩萨,把他接出去供养。可是没有两年,他老人家就圆寂了。如此说来,虽然赵州老和尚是得道高僧,禅名震天下,但他老人家福报不行,弘法的场面也不大。当年他所住持的观音院是河北赵州的一座小庙,哪里能和南方丛林相比呢?他活那么大岁数,80岁高龄了都还在当行脚僧,大家想想,那过的是什么日子?
所以,我们说佛法是一个整体。佛法的因缘、众生的因缘到底是怎样的,各人有命数,不能强求。但关键的一条要留意的,就是“不用求真,唯须息见”。要把种种见、种种执著,包括“想要成佛”等种种非份之想,统统熄灭掉。
从空有的关系来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们把烦恼打碎了,就是空。比如说,我今天想升官,明天想发财,这个是妄想。但是,这个“想升官发财”的心与“想学修佛法成道”的心有什么差别呢?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没有什么差别的,都是有所求。但你有了学佛之心,真正懂得了“空性”的道理,成佛的念头自然都要淡下去,不能让它成为束缚我们的一种知见。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透彻光明,才是真修佛法。我们不能把学佛挂在嘴上,挂在相上。只要妄心一死,真心就自然现前。
所以我们看历史上,包括现在有些学佛的人,说起佛法头头是道,而真正用“身语意”三业仔细去审查他、检验他,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们的言行就应了文革时的一句话:“马列主义作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说佛法的道理也头头是道,但自己遇到了事情,烦恼现前时,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一定要警惕自己学佛的目的。
佛法本来是智慧的学问,是自在的学问,本来的目的是使自己得解脱,但是,有些学佛的人却使佛法成为束缚自己的绳索。这是学佛的人所遇到的矛盾。我们学修佛法一定要明白这个利害。在学修的过程中,要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执著,不能把自己束缚了。什么是真智慧?什么叫真正的佛法?如何现证佛法?要想立竿见影,拿来就用,现现成成地得自在洒脱,就必须落实在“不用求真,唯须息见”这一句功夫上。
如果要展开了讲这两句话,十天八天都讲不完,因为其内涵太丰富了,案例太多太多,每个人都可以结合自己学佛的经历,结合自己的经验,如实地作检查。关键处就在这里——息见即真。息妄就是真,无须另求真。所以祖师经常讲“头上安头”、“骑驴觅驴”的故事,就是用来警醒大家千万不要这样。息妄,就已经得真了,证真了。息妄之外哪里还有什么真呢?离开了我们的这颗心后哪里还有什么佛?净心是佛,此心是佛,当下是佛。佛菩萨都是这样开示、这样向上提持的。
要在这些事情上考功夫
前面已经反复讲过“二见不住,慎莫追寻”,这里依然还要加以强调。什么是“二见”?空、有是二见,是、非是二见,烦恼、菩提是二见,涉及到二见的太多太多。文化大革命前后这么几十年都讲辩证法,讲矛盾。矛盾就是“二见”,有上必有下,有左必有右,有前必有后,有是必有非,有美必有丑,这些统统都是二见。二见也可以说成是烦恼见和佛见、圣见和凡见。这里要让你“二见不住”,统统都不住啊!
有些人不落凡就落圣,不落圣便落凡。总之,在我们的思维之中,在自己的身语意三业之中,总是要落在一边。落在烦恼之中,当然是凡夫;落在圣见之中,你还是凡夫。所以现在很多大学中的知识分子也很麻烦。知识倒是有了,而且很丰富,但自己的烦恼来了怎么解决呢?自己的身语意怎么安住呢?还是不懂。他们不像中国古代知识分子,还知道天地良心,还知道礼义廉耻,还知道良知良能,并且在这些方面作反省,有“慎独”之类的修养。而现在呢,很少有人谈天地良心、礼义廉耻之类的话了。
我认识一些在研究生班、博士班进修的老板,他们与真正的研究生、博士生的比例,是三比一或四比一。你看,现在是三个老板搭一个真正的博士生。他们出钱给博士生,这个给几百元,那个给几百元,博士生就当勤工俭学了,帮他们写论文,帮他们做笔记,然后大家拿文凭。教育搞成这个样子,真正是可怜可悲!还有一些官员的文凭也是这样拿的。这个话题扯远了,这里的关键还是说二见不住。
二见不住,第一不落圣见,第二不落凡见,不落是也不落非。但是,什么都不落,那又应落在什么地方呢?这又回到前面所说的“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了。“不住眼耳鼻舌身意”的时候,大家该怎么办?“不住色声香味触法”的时候,又该怎么办?今天,我们大家在这里聚会,共同学习《信心铭》,都是带了眼睛耳朵来的,都是带着心来的,但按这里说的,又要你全部放下。放下了,我们又拿什么来听,凭什么来学呢?大家要在这个事情上参。
学修佛法就是要在这些事情上考功夫,在这些事情上过关,而且必须在这些事情上过关。一个方面,我们要学修佛法理论知识,要在佛法的理论知识上实践;另一方面又要放下。学修的时候大家欢欢喜喜,你让他放下所学的知见,他不但舍不得,而且比较恐怖,特别是学修多年的佛教徒,其心里更是恐怖得很。
原来尽在我心中
当年,李绪辉老师带我去见贾老,一见面,贾老就给我来了一个棒喝:“你谈谈自己的本来面目。”那时候觉得贾老硬是在以性命相见,我也是糊里糊涂的,大胆地跟贾老说:“好!贾老,您仔细听,我给您汇报。”贾老说:“好,你说。”这时,我却不再说了。等了半天,贾老问:“你怎么不说呢?”我回答:“我已经说完了。”贾老当时大大地表扬了我一通。
后来贾老问我:“你现在怎么样呢?”我就如实回答说:“修点观法,早晚打打坐。”就是本光法师以前传给我的烦恼观、八不中道观、八识次第观等等观法。皈依的时候,修皈依默观次第;学《心经》的时候,修《心经》默观次第;时间长了,还要修天台、华严、唯识的观法。贾老听后,说:“唉,学这些干什么?把它丢了,丢了,你拿三个月不观,如何?”我说:“好啊。”说实在的,我坐了那么多年,也真有点不想坐了。再说那时候已经结婚了,老婆一看见我打坐就生气,感觉不稳当。贾老既然这样指示我,我也就照直去做了。结果放松下来,很舒服。一旦把有相的、执著的功课放下,把以前局限自己的圈子、境界放下了,新的一个天地就打开了。其实,以前观想的东西已经很熟悉了,念头一提,全部东西都在那里,你可以不管它。你把这些真正放下了,新东西、新感觉就来了,不久自己就有更上一层楼的感觉。这是我的切身体会。
就像我们爬峨眉山一样,当你爬到清音阁,看到那里的风景很美丽时,你不会因此驻足不前;到了万年寺,万年寺更漂亮了,那我们是不是在这里长住不走了呢?还是要走。到了洗象池也很舒服,但还是要往前走,要一直走到金顶。在金顶,一览众山小,才知道峨眉山的全貌如何。但是,还是要下山,你又不出家,在金顶也住不下来,你还得下山。从山脚到山顶才是峨眉山的全体,山脚不是全体,山顶不是全体,半山腰也不是全体,整个峨眉山,山上山下才是全体。
佛法也不是哪一个法门如何,全部法门聚合在一起,才是佛法的全体。但是全部佛法,你也不能把它攥在自己的手心,还是要放下来,走到法门之外,你才能看清它是什么。如苏东坡所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天天陷在佛法里面,永远不知道什么是佛法。只有走出佛法,再回头一看,噢!佛法原来是这样。
有一年,李更生老师出了一道题目,要求只变一两个字,把苏东坡的《题西林壁》改掉,就这首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要让它的味道变完,意思变得恰恰相反。当时,李老师问,你们有没有本事来变一变?我就说:“好吧,您看我这样变如何——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识得庐山真面目,原来尽在我心中。”
本来就在我心中嘛!但是没有一番出入,你又怎么知道?所以在佛法上要能出能入,才能真正了解什么是佛法。这也是三祖大师讲的“不用求真,唯须息见”、“二见不住,慎莫追寻”的道理。这样才是真正入于佛法。
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
二见不住,一般人守不了。为什么呢?害怕。特别是学佛很多年的人,对佛法有感情的人,让他把佛法丢下,确实很可怕,比要他命还痛苦。佛法丢了,还有什么呢?三祖给你说:“慎莫追寻”,妙就妙在这里。
我们之所以偷心不死,之所以在佛法上无所进展,不能焕然一新,恰恰就是在“追寻”这两个字上。学佛的人好追寻,总觉得老师那儿还有什么好东西没有传给我,总觉得上师那还有什么东西秘不示人。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就像德山老和尚说的一样:“我宗无语言,实无一法与人。”曾经有人问雪峰祖师,在德山祖师那里学到了什么?他回答说:“我当时是空手去,空手归。”这才是佛法的真谛!离开了这个,一切法都是幻法,一切法都是黄叶止啼之说。大家要把这个东西咬死,敢于咬断。
慎莫追寻,确实很艰难。大家都在追寻,特别是天天打坐,天天观想的人,你让他把这些丢了,三个月不去做不去想,那简直是惶惶不可终日,可以说负担是很沉重的。这个沉重也是正常的,习惯了就对了。
但是,这并不是说让人懈怠下来,什么都不管了,从此退出佛法,金盆洗手了。不是这个意思。它是要让你更上一层楼,并不是说把佛法丢了,就从此不学不修了,不是。我们所要丢的,是思想观念中的佛法,是文字、形象上的佛法;要丢掉我们执著的那个似是而非的佛法。把它丢掉了,你才能看到什么是真正的佛法,才能知道在骨子里至清至纯、至正至大的佛法是什么!修行者确实要有大丈夫的精神,才能有所作为。
《金刚经》说:“佛所说法,即非佛法,是名佛法。”许多修行的人一辈子都在“佛所说法”里打转,没有进入“即非佛法”的境界。只有通过了“即非佛法”这一关,才算破参,才知道“是名佛法”的无上境界。
当年,庞居士问马祖:“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现在大家也想一想,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呢?我们自身不是佛就是法就是僧。六根六尘十八界,是不是法?苦、空、次第,是不是法?般若、华严、种种坛城、种种观想、种种手印,是不是法?这些都是法,都离不开眼耳鼻舌身意。“不与万法为侣”就是要把这些全部砍掉,之后再看剩下的“是什么人”?这个才是见宇宙法界的真如实相。马祖也厉害,回答道:“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等你一口把长江水喝干,再给你说。大家留心,这个事情是很重要的。我们不要仅仅看到祖师们问答的语句,觉得他们好像活得很潇洒,也很自在,其实这些语句都是修行的命脉啊!
我们能够不与万法为侣吗?我们的举心动念全在万法之中,不入佛法就入魔法,要不就是世间法,处处都在法之中。法生法灭,法起法落,没有一刻不在法里面摸爬滚打,真正可怜。你能澡雪精神达到一法不生、一法不留、真如独脱的这么一种火候,这么一种精神吗?到那个时候你再看,你是什么?万法又是什么?我们能不能经常用马祖的这句话,用“一口吸进西江水”的精神来要求自己?西江水用来比喻人的意识流,如同临济大师圆寂的时候留下的一个偈子:
沿流不止问如何?真照无边说似他。
离相离名人不禀,吹毛用了急须磨。
“沿流不止问如何?”——我们的生命之流、意识之流从来没有停止过,在六道轮回之中头出头没,沿流不止,思维也不止。但就是在这生命之流、意识之流,在无止息的流转之中,我们要明白“真照无边”的东西就在这里。我们的菩提,我们的真如,我们的佛性就在这里大放光明。这个“真照无边”的东西是离名离相的,是无名无相的,但在流动的过程中就有名有相了。
比如长江从西向东流入大海,在源头叫通天河,到了川藏边界是金沙江,到了四川叫川江,到了四川湖北之间叫三峡,到了湖北叫荆江,过了武汉叫扬子江,等等。它有这么多名称、这么多相啊!三峡有三峡的相,长江流过武汉、南京、上海又各有其相,各有各的味道。如此这般,你说长江是什么?
同理,你说说到底什么是佛法?难道密教显教各大门派,大乘、小乘等等就把佛法概括了吗?未必吧。拿佛的话来说:“我所说法,如恒河中一粒沙而已,未说之法犹如大千恒沙。”真如无穷无尽,佛说法四十九年太有限了。人类文明也就几千年的时光,但进入20世纪以来,历经知识大爆炸的100多年,其变化是多么惊人。再过一万年,人类文明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呢?这是无穷无尽的。
凡夫们“现在”的容量很小,我们只有打破“现在”的局限和规范,把“现在”推向过去、未来,并融为一体,打成一片,才会知道自己的真如之大。真如是如此之大,它不仅可以一口吸进西江水,还可以把现在、过去、未来的一切事物,一口吞进!在这个时候,你能否悟道?有心的人就会在这里悟道。
必须要过这一关
禅宗所讲的明心见性,顿悟成佛,并不是在嘴上说的,不是打广告做策划,它是实实在在的。如果我们能得到祖师语言的提持,就可以见真如自性,立刻明心见性,因为它是对种种次第法门的一种超越。
能不能就在我们现在的一念之中“吸尽西江水”?就在一念之中“不与万法为侣”?平时,我们在用功的时候就要往这个地方靠。这就是祖师的向上全提,也就是向上提持。他就是要让我们突破在狭隘的次第法门之中摸爬滚打,让我们在次第法门之中,在生灭次第之中,一念顿超!
所以,大家要养成这方面的习惯。如果在思维中不养成这种习惯,那我们永远离不开眼前的“地平线”,它会一直障碍我们的眼睛,哪怕你修法修得好了得,哪怕你神通变化的功夫都有了,都是很可怜的。如果我们学修的时候,念头经常在这方面做顿超的提持,回向反观自己:不与万法为侣是什么?我能不能够把万法一口吞尽?而且就在当下吞尽,不把它放到明天。你经常这样试,经常这样向上提持,那么就会找到感觉。但很多人不知道这个,注意力没有放在这个事情上,也不敢把自己往这里放,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福报和智慧。其实,这个法哪里需要什么福报智慧?说迷说悟都说远了,只要你敢于如是行,就这个样子,一下子就过来了。
禅宗的法说简单就这么简单。我们能不能够如此?我不但要敢于如此,而且必须如此。一下子过来之后,自己哈哈大笑,你才知道什么是“不受天下老和尚的舌头所瞒”;才不会在学修佛法的时候继续上当受骗。所以“二见不住,慎莫追寻”,这些都是要命的话。
“才有是非,纷然失心”,如果我们不能做到“二见不住,慎莫追寻”,那么对不起,“是非”之心一来,你就会“纷然失心”。为什么?因为你不见本体,不见真如嘛。同时你又陷入是非之中,念起念落,随因缘而转,那你的学修就完了。今天,大家听冯老师讲“二见不住,慎莫追寻。不用求真,唯须息见”;明天,又遇一位金刚上师传给你一个法,回去磕十万个大头,再打坐、观想等等。这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冯老师讲的是说食不饱?会不会说禅宗轻飘飘的,太简单了?禅宗又不拜佛,又不打坐,又不念经,又不诵咒,什么都没有,是不是总觉得不像佛法了?
学佛法应具三千威仪,八万细行;要如法如仪地诵经礼佛;要上供下施,诸如此类。这当然是肯定的。“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僧求,常礼如是事。”你看,禅门祖师都是这样的。但是,你要想明心见性,就必须要过这一关!过了这一关就不是那个样子了。明心见性以后,你愿意供佛诵经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特别是出家师父,每天上殿做功课,也都是自己的份内之事。此处大家要明白,如果不明白就会“纷然失心”,以至于我们只见树叶,不见森林;只见景象,不明本体,重新落入生生世世的恶性循环之中。
住山修行的本钱是什么
三祖大师说到这里之后,马上又说:“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万法无咎。”这些语言对于在庙子里呆久了的人来说,耳朵都听得起茧疤了。但你是不是有入心入骨的感觉?是否有实实在在的感受呢?
什么是二?什么是一?我们已经多次说过,“二”是万法,“一”是念头尚未启动。念头的阀门打开了,万法就来了,二就有了,是非取舍、利害凡圣、前后左右、美丑善恶等等都来了,所以说“二由一有”。如果我们把念头的阀门一关,那么“二”也就没有了。有些寺庙里常坐禅堂的老参,已经达到了这种境界,知道“二由一有”。但是,要做到“一亦莫守”就很艰难了。“一亦莫守”是“不用求真,唯须息见”的另一个版本,是从另一个角度阐说而已。
很多人都把自己的心守着。马祖当年说“即心即佛”的时候,很多人坚信不疑,于是这个说那个说,大家都说“即心即佛”。但什么是即心即佛?再往深里问,许多人就不知所以了。马祖为了破除众人的执著,又说“非心非佛”,又说“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马祖又把自己以前说的话推翻。为什么呢?因为大家执著于“即心即佛”,结果对什么是佛,还是找不到感觉。
大家都熟悉俱胝和尚一指禅的故事。俱胝和尚初住山时,一个人在草庵里修行。一天,一位比丘尼来到庵前,绕着俱胝和尚的茅棚转了三圈。俱胝和尚对这位比丘尼师父说:“师兄,把斗笠取了吧,这里又没有雨,又没有太阳,还戴着它干什么?”比丘尼师父说:“你说得出一句符合禅机的话,我就摘下斗笠。”这样一连问了三遍,俱胝竟一句也应对不上来。比丘尼见状告辞。俱胝和尚说:“天色晚了,这时候下山有虎狼,你还是先别下山,暂且在这儿住一宿吧。”谁知这位比丘尼不依不饶,说:“道得即住,道不得即走。”俱胝和尚仍无言以对。
现在五台山、终南山住茅棚的修行人很多,但你问他什么是佛法?他未必知道。很多人也在闭关,你问他什么是佛法?他也未必知道。能闭关修行,其精神确实值得称赞,但要说如此修行是不是能真正明心见性?这个就谈不上了。古人有这么一句话:“不是菩萨不坐山,没有开悟不闭关。”你得有本钱啊,没有本钱你能干什么呢?
这个俱胝和尚就没有本钱,要不怎么会留不住那个比丘尼呢?他这种行为对现代人来说,也许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在以前,特别是南北朝到唐代的时候,修行人的戒律都守得很好,也就不会胡思乱想。
当时,俱胝和尚留不住比丘尼,心中大为感叹:“我空有男人的身形,却没有大丈夫的气慨,连女尼的问题都回答不出!”他觉得很惭愧,没有什么资格坐山修行,于是准备弃庵到各处游方,寻找善知识,找明眼人参学。当天晚上有天神给他托梦说:“你不要走,明天就有大乘菩萨来给你说法。”第二天,就在他打算下山的时候,来了一位天龙和尚。天龙和尚见他神色不定,问是何故?俱胝和尚便将昨天发生的尴尬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天龙听罢,没有说什么,只是竖起了一根指头。俱胝见状,陡然间大悟了。
不向如来行处行
自从见了天龙和尚之后,俱胝和尚坐在山上的名气就大了。后来经常有人来讨教:“老和尚,佛法是怎么一回事啊?”俱胝和尚总是竖起一根指头,于是俱胝“一指禅”就闻名天下了。
俱胝和尚门下有一童子,经常在旁边看师父举一指示众,觉得佛法也并不难。每当师父不在,有人来问法时,他也学着师父的样子,竖起一指。于是有人在俱胝和尚面前夸赞说,这童子也会佛法。俱胝和尚听后,有一天,袖子里暗暗藏了一把刀,问童子:“听说你也会佛法?”童子不无得意地应道:“是的,师父。”俱胝和尚接着问:“如何是佛?”童子竖起一指。俱胝和尚突然抽刀,不等小和尚反应,就把他那根指头削掉了。童子痛得大叫一声,往门外跑去。只听俱胝和尚唤了一声:“童子!”童子回首。俱胝追问:“如何是佛?”童子下意识地举起指头,一看,原先的那根手指不见了,顿时大悟。
当然,这只是一个公案,未必是真有其事。但这个公案很好,给人一种很好的启示。用这个公案来阐述“二由一有,一亦莫守”是很到位的。我们总是认为有一个什么法,它是万法之源,是真如佛性。但是,这个你也不要守,若是天天陷到菩提里面,天天陷入般若里面,就既不是菩提,也不是般若了。所以,必须把这些东西全部甩出去。
比如我今天吃饭,总不能把饭一直放在胃里吧。这样久了不消化,还得吃药才能解决问题。为什么呢?因为你没有消化吸收,没有新陈代谢嘛。吃进去的东西在胃里呆两个小时就够了,该跑到肠子里面去的就入了肠子,该变红血球的变红血球,该变白血球的变白血球,那些杂质该排泄也会有相应的渠道排泄。佛法再好,一直把它装在脑子里食古不化,那也不行。所以必须“一亦莫守”,才能使我们真正潇洒自在起来。
要做到一亦莫守,非得有英雄气不行。如果没有英雄气,没有大丈夫气,如何能像同安禅师所说的“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那样去承担!哎呀,你居然敢不向如来行处行?你这些佛子佛孙是不是变成魔子魔孙了?不是!真正在这个方面有大眼界,有大手段的人,他非得这样做不可。这是祖师开示。
六祖大师在《坛经》里面说得多好啊!“自修自行,自成佛道。”如果我们做不到这个,就会把自己摆在一个很可怜的地位上,万劫与佛法无缘。
第十讲、从诸法实相到万象森罗
真善知识的立场和原则
前面讲了很多,“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万法无咎。”这是很了然的境界。一亦莫守,就是万法不守,心也不守。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入定了呢?是入了涅槃还是落于顽空呢?佛法是活法,不是死法,宋代曹洞宗的一则公案,就很好地演示了这个问题。
宋朝梁山缘观禅师门下,有一管理寺庙菜园子的园头和尚,他是参禅开悟之人,但很多人都不相信,于是有师兄怂恿他到老和尚那去亮相:“何不问堂头和尚一两则话结缘?”园头的回答也不含糊:“我除是不问,若问,须教这老汉下禅床而立。”于是大家都等着看这场热闹。
这一天,梁山禅师上堂,园头和尚站出就来问:“家贼难防时如何?”烦恼是众生的天性,妄念纷飞,防不胜防,治不胜治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梁山禅师回答说:“识得不为冤。”你自己知道、明白了心中的烦恼,有自知之明就已经了不起了。也就是说,明白什么是烦恼,这个“家贼”就没有大的危害了。但园头又追问道:“识得后又如何呢?”总不能查清了案子不去结案嘛,不能让犯人逍遥法外啊。梁山观禅师回答说:“贬向无生国里。”把这一切,不论是烦恼还是认识烦恼的理性和力量,统统空掉。这个是实修的功夫,是我们修行初始阶段。就看你面对烦恼的时候,能否把它收拾住,并达到这个效果。听到这里,园头紧追不舍,问:“莫非是和尚安身立命处否?”难道这个就是老和尚安身立命处吗?难道这就是究竟处?修行人可以到此为止了吗?禅宗的高妙之处就是如此吗?
面对这样的诘难,梁山观禅师说:“死水不藏蛟龙。”这就是说,站在更高的境界上来看,把烦恼“贬向无生国”,不起一念,不打妄想,就是堕在“无生国”里了,就落入顽空啦。这样的境界只是没有生机的一潭死水,而开悟、解脱后的精神,却如蛟龙一般啊。所以说这种境界不可留恋,真正的蛟龙不会潜于死水。园头和尚还是不罢休,又紧了老和尚一箍,问道:“如何是活水里龙?”这是问开悟、解脱后的境界究竟如何?老和尚答:“兴风不作浪。”就是这样一种平和雍容的状态,没有什么超凡脱俗、与众不同的地方。
以前很多居士去乐至报国寺,问离欲老和尚这样那样的问题,老和尚总是回答一句:“去妄”。后来我问老和尚:“人就是这样,聪明的妄想多,但是离妄则多愚,不打妄想的时候又陷入愚昧之中。既不落愚又不落妄,该如何呢?”但是离欲老和尚仍然很干脆,还是那句:“去妄!”你看老和尚以“去妄”横扫一切,不管那么多。离欲老和尚不是知识分子,没有什么多余的话给你说,他就是以此把“不用求真,唯须息见”牢牢守住,并以这个原则来教化众生。真正的善知识能守住自己的立场和原则,既不心生妄想,又能把握住“一亦莫守”的原则。
历史演示的无常大法
大家想一想,我们不落入死水、顽空这个窟窿里边去,难道我们又回归于妄想吗?又回归于人的聪明机巧吗?真是很难啊!人们往往不落入顽空,就落于世法的机巧。不落空就落有,空是顽空,有是烦恼。你说怎么办?
在这则公案里,梁山观和尚说的“兴风不作浪”,大家要好好品味一下。我们平时修行的时候能一方面不落入顽空,另一方面又不落入妄想,安住于法乐吗?这个法乐到底是什么?这个兴风不作浪,既然是不起浪的风,这个风肯定有点虚,说不清楚;不作浪,这个浪也有点虚,说不清楚。大家不要只在语言上理解,说这里的风是“境界风”,这里的浪是“烦恼浪”。关键是能不能在自己的心里,找到这个“兴风不作浪”的感觉。面对自己的工作、生活,面对烦恼,甚至面对所学所修的佛法,怎样才能找到“兴风不作浪”的感觉?
园头和尚实在厉害,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还是要再紧老和尚一箍,又出一个杀招:“忽然倾渊倒岳时如何?”既然你四平八稳地说“兴风不作浪”,那么好,台风来了,海啸来了,你怎么办?平时太平的时候,我们可以做到“兴风不作浪”,优哉游哉地谈玄论道,滋养佛法,舒服得很,但真正遇到大烦恼,遇到大困境怎么办?在历史上,你遇到了三武灭佛、文化大革命拆寺庙、把和尚赶出寺庙的时候怎么办?
文化大革命破四旧,要扫除一切害人虫,要把封建迷信连根铲除,红卫兵天天在庙子里打砸抢,弄得出家人不得安生。那时,很多居士跑到本光法师那里痛哭,说法师怎么办啊?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号召的,现在这些红卫兵哪个敢惹啊!菩萨都敢打,经书都敢烧,师父们全部都被赶出庙子了,怎么办啊?谁知本光法师说:“你们这些人愚痴啊!这是毛泽东演示的无常大法!什么是无常?这就是无常!这就是佛法!你们不要以为佛法就是要坐在那里,千秋百年,金光灿烂的。人世无常,娑婆世界苦空无我,这是在给你们如实地演示大法,你们怎么会哭呢?蠢呀,愚蠢!这正是修行的好时候。如果这个时候你能不退转,念头不动,明明白白,那你的修行一定会上火候。”
有段时间,在气功热的时候,中央有些政策对气功不客气了,报纸上也刊登了气功是封建迷信的负面报道。有些气功的热心者,包括一些气功大师来问我:“哎呀,中央有政策,气功炼不下去了,怎么办?”我说:“你们这些人啊,还不如那些居士婆婆。以前你们号称神通广大,现在遇到政策一紧就受不得了。看人家那些居士婆婆,几十年如一日,不管是清匪反霸、土改反右,还是文化大革命,都一直坚持念佛,并没有一听有人说他们是搞封建迷信活动,就不念了。你们怎么没有一点信心,没有一点见地?这只能说明你们的气功理论太可怜,你们这些大师也太虚火了!”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没有正见就没有正定,他们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那他们的功夫也真是太可怜了!真的不如那些居士婆婆。你看人家一旦信仰阿弥陀佛,就会终身信奉,终身受持,不管政治上怎么折腾,人家都敢坚持念,坚持修,所以人家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倾渊倒岳”的时候,就真正烦恼现前,世间大变的时候,该如何应对?园头和尚这话已经问到底了。听到这里,老和尚在法座上坐不住了,下座一把拉着园头和尚说:“住、住,莫教湿着老僧袈裟角!”——打住!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把老僧的袈裟都打湿了。
这个公案很完美,一个层次接一个层次不断地向上提持,上一层境界又破除这层境界,再更上一层,使你不居于自以为是的境界上。正如我们前面提到的临济大师辞世偈,“吹毛用了急须磨”,吹毛剑是般若宝剑,是智慧宝剑,锋利无比,吹发立断。但是,再锋利的吹毛剑,用了以后也急需再磨,刀不磨要生锈的。所以说般若是活的,般若是流动的,它不是死的。
万变不离其宗
虽然说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但并不是说因为你“一心不生”就没有万法了。对你而言是“心生种种法生”的时候,也许对别人而言,正是“心灭种种法灭”的时候呢。那么,这个法到底是在生还是在灭?如果大家能经常换个角度找找感觉,其法味就会自然流露,很舒服很安逸。但我们究竟如何来理解“一心不生,万法无咎”呢?
有人向南岳怀让祖师提问:“如镜铸像,像成而光归何处?”古时的镜子都是铜铸的,可以反光成像,用它来梳妆打扮。如果你把一面铜镜丢在炉子里化了,重新用它做一尊佛像或是做成其它什么像,它就不再是镜子了。但不管它是铜镜还是佛像,它的体仍然是体,只是它的性能发生了变化。镜子能够照了万事万物,而变成一尊佛像后,它以前能够照了万物的功能还有没有呢?到哪里去了呢?
南岳祖师答得很妙:“大德为童子的时候,你的相貌又何在呢?”你现在是老夫子,老修行了,那你出家之前的形象,现在在哪儿呢?那个提问的人回答不出来,继续问:“怎不鉴照?”镜子变成铜像就失去了镜子照了的功能,失去照了的功能,还能照了吗?南岳祖师后面一句话说得好:“虽不鉴照,瞒它一点不得。”这句话该怎么理解?
对镜子而言,万物是什么形象就是什么形象,与镜子有什么关系?你把镜子变成佛像也好,变成阎王像也好,或是把它做成一尊铜马、铜猪、铜狗也好,对镜子、对铜来说,万物是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并不是说它是镜子的时候,孔雀就要更漂亮一点,猪狗要更丑一点;也并不是说它不是镜子以后,狮子变成了哈巴狗,狗变成了狮子。
“一心不生,万法无咎”也是这样一个概念。你打妄想的时候,是你自己妄想改变天地万物,天地万物并不会因为你打妄想而改变它的性质和形象。即使你明心见性了,天地万物也不会改变,天地万物还是天地万物。
正如四祖所说的那样:“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情何处生?”其实,我们看到的种种,都是自心的转变,也就是唯识学中说的“三能变”,自心意识能变。看到与自己感情好的人心生欢喜,看到讨厌的人心生反感,然而,这两种人到底是怎样的,并不因你的喜好而定。
前面我曾给大家举过一个例子,有两个朋友在我面前玄耀他们牢不可破的友谊,说他们是铁哥们,一不为钱吵架,二不为女人吵架,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我跟他们说不见得,这个东西不牢靠哇。当时他们可能不为钱争,不为色争,但他们俩都意气过重。意气相投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万一哪天意气相左了,他们就会反目成仇,到那时说不定一分一厘都要算尽啊。果不出我所料,没多久两个人为生意上的事意见不和,开始斗气,新账旧账都要计较了。所以意气作怪的时候,它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把你的心境转动了。我们修行也是这样。
所以,修行要把自己的心转变得平平和和,保持不为境转的平常心,保持“虽不鉴照,瞒它一点不得”,也就是“一心不生,万法无咎”的境界。如果达不到这种境界,我们的修行就是白费功夫。为什么呢?因为连一点力量都没有,学佛学成了东郭先生,真正是有点糟糕。
还有些学佛多年的人,嗔慢心很重。说我是学佛的,你们这些都是烦恼众生,如何如何。我看到过一些学佛的人,自以为有本事,有了见地了,甚至有了神通,便高高在上,不正眼看人。这些都是真正的麻烦事。所以修行要做到平平淡淡,平平和和。众生还他众生,佛还他佛。“一心不生,万法无咎”,别以为你明心见性了,学修佛法了,连狮子都要吃素了。放心,狮子不会吃素的,照样吃肉,关在动物园里的狮子你还得拿肉去讨好它。大家要注意这一点。
振威一喝的神机妙用
接下来看“无咎无法,不生不心”。这是境界也是功夫。《信心铭》反反复复地讲修行的功夫,像烤红薯一样两面烤,烤了又烤,直到烤得熟透,让大家反复地在修行的感觉上递进,不断强化。我们要捕捉这种感觉,溶化这种感觉,之后把这种感觉消化得无影无踪。其实,消化之后还是有这种感觉,并不是说没有感觉了。只有真正找到这种感觉了,你才体会得到其中的奥妙。
“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无咎无法,不生不心。”万法说有,错;说无,也错;说不空不有,还是错。但是万法它又“无咎”,大家好好感觉一下这个。我们学修这个法门的时候,是没有一根稻草能捞到手的。“凡有着处,皆非菩提”,大家要明白这个道理。万法无咎,就是万法森然,万法森然又无法,无法又有法。这怎么理解呢?
北宋政和年间,太尉陈良弼在他的府中设大斋供僧,各门各派的高僧都有,禅宗人物请了包括圆悟克勤、法真、慈受这样的泰斗。宋徽宗知道这个盛会,也微服而来。被邀请的僧人中,有华严宗的著名法师“善华严”,他当众就问难这些禅师们:“据说禅宗的一喝能转凡成圣,可以穷尽万法,十分了得。今天在这里,请各位禅师现场演示一下,如果你们禅宗的那一喝,能够表现出我们华严宗的五时教义,我就承认禅宗说的是正法,否则就是邪说。”这就是突然发招,当着皇帝的面挑战了,事情很严重啊!
这时,净因继成禅师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说:“法师所提出的这个问题,用不着劳驾圆悟、法真、慈受三大禅师,我这个小和尚就可以使法师解除疑惑。”说完,净因禅师振威一喝,然后问善华严:“我这一喝,法师听到了吗?”善华严说:“听到了。”净因说:“既然法师听到了,这一喝就是‘有’,能说明小乘教。”沉默了一会,净因又问:“现在你听到什么没有呢?”善华严说:“没有听到什么。”净因说:“法师既然没有听到,刚才那一喝对于现在来说就是‘无’,这能说明大乘始教。”净因继续说:“刚才那一喝,法师先说‘有’。一会儿喝声消失,你又认为‘无’。如果是‘无’,就应该没有刚才的那个‘有’,如果是‘有’,就不会在现在成为‘无’,这就是‘不有不无’,能够说明大乘终教。”接下来净因禅师一气呵成,说:“我刚才那一喝的时候,‘有’无所谓‘有’,而是因为有那个‘无’,才显示出了这个‘有’;后来喝声消失的那个时候,‘无’也无所谓无,因为有了前面的那个‘有’,才显现了这个‘无’。所以这就是说‘即有即无’,能入大乘顿教。要知道,我这一喝,并不作一喝之用,‘有无’不及,情解俱忘。说‘有’的时候,并没有建立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根毫毛;‘无’的时候,也没有排除任何东西,却包融了宇宙。还有,就这么一喝,还包容了百千万亿的喝;而百千万亿的喝,也可以纳入这一喝之中,所以能说明佛教里最高的一乘圆教。”
这一席话,把善华严说得心服口服,与会的人无不赞叹。徽宗皇帝对左右说:“禅宗的玄妙真达到不可思议的境界。这个净因禅师的辩才,也可以说是世所罕有。”这个好像说起来有点玄,但宇宙的实相,诸法实相就是这个样子。
“黄龙三关”卖的是什么关子
法从缘起,缘起法离不开自己,角度不同,对法的感悟领会就不一样。一个饥饿的人拿着一个烤红薯都觉得香得不得了;三年自然灾害饿肚皮时,吃糠馍馍都觉得香,不像现在的人吃着山珍海味都觉得没有味道。这是因为人们各自的生活背景与生活环境不同。富贵人家房子住小了,不安逸,买了大的还想买更大的;而没有房子的人,搭个茅草棚都觉得舒服。法因人而异,法因心而异。烦恼心所见的万法都是烦恼;明心见性的人,他心安,平静了,就万法无咎,没有什么烦恼了。
“无咎无法,不生不心”,这是我们修行功夫到家了,见到真如自性的另外一种说法。到了那个时候还有什么?这并不是嘴上说的,要自己去找感觉,而且非得自己去找感觉。一念不生、一念不起的时候,万法又在哪里呢?
前几年,有位朋友问我:“冯老师,如果我们把眼耳鼻舌身意关闭了,宇宙又是什么样子?”我说:“你说得才怪,你把眼耳鼻舌身意都关闭了,跟宇宙有什么相干呢?”我们平时睡着了无梦无想的时候,又在何处安身立命?你都无梦无想了,还管得着在什么地方安身立命吗!如果你还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立命,你就没有睡着,你还有梦有想;如果你真是无梦无想了,也就没有这些疑问了。所以说,禅宗里面的悖论、机关很多了,老禅师们经常拿出来逗你。你功夫不到,很容易上当,一回答问题露了馅,老和尚的棒子就来了。没有破参的人,语言一逗你就上当。所以老和尚要测你的深浅,丢一个话头,你一下就傻了。
当年文准禅师参真净和尚。真净和尚用“黄龙三关”考验他。老和尚问:“你是哪里人?”文准禅师回答:“我是汉中人。”又问:“你哪年出家的?”禅师如实回答。老和尚再问:“这几年你云游了哪些地方呢?”禅师也如实汇报。突然,真净和尚把手举起来问:“我手何似佛手?”文准禅师一下子就傻了。老和尚究竟是什么意思?老和尚问他是哪里的,这几年怎么过的,他回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为什么老和尚突然问一句“我手何似佛手?”他的脑子就乱了,思维短路了呢?
我们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比如有一个骗子说:“我是骗子。”你说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又一个骗子说:“我从来不说真话。”这句话是真还是假?你也不好回答。你说它是真话,可他是骗子,骗子怎么会说真话?你说它是假话,那“我是骗子”的反面是“我不是骗子”。
所以,有些语言说出来害死人。有的人偏就要陷入语言的陷阱里,不能自拔。为什么呢?因为人的逻辑思维就是这样,一提出问题,他就分析是非,两头去撞,还综合归纳,最后做出判断。而对参禅悟道的人来说,一旦分析判断便无路可走,所以禅宗的宗旨是“言语道断”,就是要“截断众流”。
能与境、尘与识
“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无咎无法,不生不心”,这也就是云门宗所说的“涵盖乾坤”,宇宙万法全在这里了。
人的念头一动,就要去认识,去研究。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地质学、数学等等,无穷无尽的知识学问,永远都学不完。你认真学了,宇宙万法是宇宙万法;你不学,宇宙万法还是宇宙万法。人类文明便是人类寻找、探究宇宙万法的一个积累。现在科学技术好发达,网络时代来了,信息化时代到了,但再丰富、强大的信息化与宇宙相比,都还是小不点,还是沧海一粟,永远都是这样。现代人类自满了,但百年后、万年后,人类文明不知要庞大、繁盛到什么程度,现在文明简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万法本自具足,涵盖乾坤,就像毛泽东说所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也可借这句话给自己打个圆场。“无咎无法,不生不心”,我们在这个上面坐稳了,那就了不得了,那是真正见到好消息,找到感觉了。
三祖大师说到这里,本来可以结束了,但是他还是不放心,还要给大家讲些道理。“能由境灭,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两段,原是一空”。这几句是在说主观、客观的关系,能与所的关系;是反复阐述“二由一有”的道理,阐述“无咎无法,不生不心”的道理。
“能”是什么?主观能动性,我们的根嘛!“境”是什么呢?尘嘛。如果没有外尘,哪里有内心呢?没有客观哪里有主观呢?没有东哪里有西呢?这个道理说起来很简单,但我们要在修法的过程中如实地去感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反过来说“法生种种心生,法灭种种心灭”。法毕竟是客观的。春夏秋冬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主观感觉春夏秋冬,我们的心是活的,外面的境是死的。外面的境本身如何,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是我们自己有一个感觉在承受外部世界给我们的种种刺激、种种因缘。无论我们是主动还是被动地在这个客观世界中生存,只要有了生存,便是由境生心或由心生境,这两个是不二的。没有哪个是主动,哪个是被动。就像太极图阴阳互包一样,究竟哪个作主导都说不上,你想把哪个砍掉也不可能。
其实,大家对“能由境灭,境逐能沉”都有体悟。现在大家的温饱问题解决了,再没有像三年自然灾害过粮食关那样的饥饿感;现在的孩子更没有那样的经历和感受。前些年还吃点“忆苦饭”,现在的年轻人没有吃过“忆苦饭”,不知道是啥味道,也不知道什么是阶级斗争,更不知道打土豪分田地是怎么回事。对他们而言,没有这种境,便没有这种心,也就没有这种感觉。一个盲人,看不到五颜六色,感觉不到光的存在,相当于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就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说,根尘相接时才生“识”,这个在唯识学里说得很清楚。比如说,我们要看见一个东西需要九种缘:第一要有眼根;第二要有尘,也就是对境;根尘之间还要有一定的距离。太近了不行,太远了也不行。如果把我眼前的这盆花搬到屋外面,我肯定就看不见了;如果放得太近,如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还是看不见。除了距离合适,还得有光线。没有光线,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到。最关键的,还要有一颗“我想看”的心,如果心不在焉,就是花儿摆在面前也熟视无睹。所以必须发起心念,才能看到。如果不发心,不着意,你能看得到什么呢?
你在大街上走,人来人往的,但你不会在意有谁从眼前走过,也不会对谁有感觉。如果有人喊“抓贼了”,你一定会心念一动“抓贼”,然后眼睛到处瞅,找贼在哪里?所以说因缘和合才能生“识”。如果这个“缘”去掉了,那么这个能动的主体意识也就不存在了。这里说不存在,并不是说“识”不存在了,而是“识”中的内容不存在了。
我们要明白能和所的关系,否则会走入误区。能是什么?所是什么?能是主观世界,所是客观世界。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相配合的时候,就产生了意识形态、意识的内容。在这种情况下不排除客观存在的存在,也不排除主观存在的存在,也不排除这两者相合以后的意识形态的存在。既然他们三者的存在都是缘起的,抽空一个,三者就都不存在了。是谁说“三者都不存在”?还是你在说不存在啊。说空是你,说有还是你,而说空说有的那个你,又存在不存在呢?如果说空说有的你都不存在了,还有什么存在?
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我以前经常提一个问题,好像上次也提过这个问题:我存在,我这一百多斤真实存在。如果我是名医生,得病了,自己给自己看病,这一百多斤的我就一分为二,成为能看病的我和被看病的我,即分为“能”和“所”两部分。如果我是心理学家,我自己研究自己的心理思维,那我的思维本身就成了“所”,上面还有一个“能”在哪里?如果说一切法空,那么还有一个“能”在哪里说“一切法空”呢?我们平时引以为自豪的思维、理性变成了“所”,成了“境”,不再是“能”的身份,那剩下的是什么呢?这个事情大家要去参。
但是参也麻烦,总之不要参糊涂了就是。有些人爱钻牛角尖,把自己搞得迷迷糊糊的,日子过得很难受。所以面对这些问题,有些人还是不参为好,最好捏一下自己,看痛不痛。知道痛就对的,还没有走火入魔。如果哪天连痛都不知道,那就麻烦了。
我们可以从上面所说的,来理解“能由境灭,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两段,原是一空”。我没有逐字逐句地解释,而是以刚才的说法,转了一个桥,让大家领会这几句的感觉。如果我们能如实感觉,就会理解什么是“欲知两段,原是一空”。不管能也好,所也好,根也好,境也好,有也好,无也好,它原是“一空”。
但是,到了这里我们是否能坐得稳?守得住?到了这里又该怎么办?祖师不会停留在这儿。“贬向无生国里”不是究竟;“死水不藏蛟龙”也一样不是究竟;“兴风不作浪”还不是究竟。那么怎样才是究竟呢?释迦牟尼成佛了,还是要吃饭,还是要说法,还是要面对每天的日子。你说怎样才是究竟?
所以三祖接着说:“一空同两,齐含万象;不见精粗,宁有偏党”。这是从有到空,从空还有。学禅宗的都知道,没有悟的时候,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开悟的时候,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悟了以后,山还是山,水还是水。这是宋朝青原惟信禅师对修禅三个不同阶段的阐释。
我们再看《信心铭》里的说法。先说“原是一空”又说“一空同两”。先有“二由一有,一亦莫守”,过了又说“欲知两段,原是一空;一空同两,齐含万象”。祖师如此这般反复强调,就是怕你坐在顽空里面。前面让你做功夫,后面让你起用。
有的人悟道以后,天天坐在禅堂里不出来,把众生丢在一边不管了。这样不行,还是要发菩提心度化众生,与众生共享无上的佛法。所以在知道“空”的时候,还应该知道“一空同两”。这个“空”就是一,也是二;二就是一,一就是二;一即是万,万即是一。有的人看到了“万法归一”,却不知道“一生万法”,不敢回到万法中来。他总觉得我是修行人,有了出离心,一切放下了,自己一个人在死水里泡着不出来。一个人真正达到了“空”的境界,才能明白“二”的作用。如果你还没有真正悟到那个“一”,你就不会明白什么是“二”。所以说“一空同两,齐含万象”。一含万象,二也含万象。万法归一,一归万法。
这跟“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是一回事。很多人没有把这个问题说清楚,因为这个问题不可能说清楚。如果你说鸡就是蛋,蛋就是鸡,可事实上鸡不是蛋,蛋也不是鸡嘛。如果你说鸡是蛋的特殊形态,蛋是鸡的特殊形态,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转第七识为平等性智
“不见精粗,宁有偏党”。为什么说“不见精粗”呢?《信心铭》开篇就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你看,这里又回到前面来了。一有精粗的分别就有拣择。这个道场安逸,我每天去;那个道场不好,我横竖不去。其实,人们面对精粗时总是要拣择,关键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是非取舍之心太重。这是我们的命根,也是我们六道轮回的种子,你想要把它甩掉,那就太艰难了。
所以,关键是要做到不见精粗。“境缘无美丑,美丑起于心”,也是不见精粗的一种感觉。我们经常说要以平等心对待万事万法。你能不能保持这个平等心?为什么明心见性,证入果位以后,就是证平等性智呢?唯识宗说转识成智,转前五识为成所作智,转第六识为妙观察智,转第八识为大圆镜智。但关键中的关键,是转第七识为平等性智。
转凡成圣的机关,就在这个我执上。因为有我,才有我和非我之分,才有主观和客观。有了我执,就有了我所有和非我所有。于是,取舍来了,烦恼来了,种种分别来了,生死也就来了。如果把我执一除,把第七识转成平等性智,无我了,一切平等了,那你就坐稳了,与天地万物为一,没有主观、客观之分了。虽然万物还是万物,你还是你,但是,你面对万事万物不动心了,不乱打妄想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心平气和地对待万事万法了。你不再会觉得这个金子贵一点,那个铜钱贱一点,孔雀美,公鸡丑,看见苍蝇讨厌,看见蜜蜂欢喜。其实以现代生态学的观点来说,自然界的生物链没有一环可以缺,环环相扣没善恶之分。社会上没有坏人哪里会有好人?社会要发展,要有坏人来捣乱,才会涌现好人,才会时势造英雄。
在这个问题上,黑格尔说得很精辟,他说人性恶是历史发展的杠杆。社会历史的发展离开了恶,离开了欲望的冲动,离开了人类的阴暗面,也就没有人类的进步与光明,也就没有社会的发展。在老佛爷的眼中,在道人的眼中,恶法与善法平等,佛法与魔法平等。老佛爷是这样看的,他眼里狮子老虎和山羊小白兔平等,鲜花与毒草平等,好人和坏人平等。老佛爷没有分别,所以说实无有众生可度,实无佛法可说。众生已度尽,万法各安住于法位,不移不异。
只有达到平等性智,你才会有真正的妙观察智,不带主观好恶的色彩去对待万物。这样面对万法,你才不会妄生分别,妄自取舍。那个时候你还会有偏有党吗?还会厚此薄彼、好此恶彼吗?
用大道的眼睛看世界
“大道体宽,无易无难”,这涉及到人的胸量。有些学佛的人,越学心量越窄。学显教的看不起学密教的,学密教的看不起学显教的;禅宗看不起净土,净土看不起禅宗;学经教的看不起在山里清修的,说他们连佛法都不懂,还在那里打坐,能搞出什么名堂?
实际上大道体宽啊!如何学如何修,都是平等的。古人常说“量大则福大,量大则为大人。量小则福小,量小则为小人。”还说“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都是赞誉心胸的宽厚与包容。我记得雨果在《悲惨世界》里面有句话:如果世界缺少了恶,上帝都显得不圆满。万法不可缺一法,佛法也不可缺一法。佛法不是断恶的,如果你要想断烦恼证菩提,老和尚要笑你。什么断烦恼证菩提?哪儿有这本书卖?烦恼是法药,你把它断了,到哪儿去找菩提?你把污泥取尽了,淘干净了,用自来水养莲花,莲花还养得出来吗?根本不可能。
大道体宽,它能容一切善法,同时它又能容一切恶法。什么是善法?因为有恶法,才有善法。就像祖师爷所说的那样:“佛说一切法,为除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为什么有佛法出现?因为众生有烦恼啊。众生有八万四千烦恼,才有八万四千法门。如果大家都没有烦恼了,还学佛做什么?没有病痛何需吃药,即便是良药,你拿着去劝那些健康的人吃,别人会说你是神精病。大道体宽啊,在大道的眼目中,没有什么是易的,也没有什么是难的。
如果我们唯识学学得通达,明白了阿赖耶识异熟的道理,知道一切种子异熟的过程,我们就可以坦然地面对人生。就像《菜根谭》里说的一样,“人之际遇,有齐有不齐,而能使己独齐乎?己之情理,有顺有不顺,而能使人皆顺乎?”天下永远都是天不满西北,地不满东南。宝光寺有一副对联写得好:“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这种境界就是大道体宽。它能容有,也能容无;它能容圆满也能容不圆满,而且恰恰不圆满才是大圆满,你真正要找一个圆满,反而不圆满了。你要找一个没有缺点的人,找不到;你要找一个美得不能再美的人,也找不到。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你要找一块完全没有瑕疵的玉也找不到。只有真空没有瑕疵,但真空也不空啊!
作为一个修道的人必须“体宽”。《易经》里面的“厚德载物”也是这个道理。大道它绝不会用根绳子把你拴住,用脚镣手铐给你带上,让你动弹不得。那样就不是道法了。道法有最大的容量,它允许你犯错误,也允许你改正错误;允许你入魔道,也允许你入佛道。你不入魔道怎么会知道佛道?吃了亏,才知道不吃亏的舒服。
“大道体宽,无易无难”,说难说易都是两头忙,因为大道本身无所谓难,也无所谓易。太阳、月亮、星星,千百万年伴随着我们,我们还需要从另外的角度去认识它们吗?只有欧洲人有这个雅兴,非要弄明白“烫石头”和“冷石头”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放在阴凉地方的石头不烫,放在太阳底下的石头会发烫?他们非要弄明白这些事情。本来这些事情是用不着去想的,就像地球本来没有经纬度一样,但还是人为地划定了一个经纬度。其实这样做也没有什么错,有了经纬度可以定位,确定方向。划定之后,航行定位、全球定位系统用起来很方便,于是,人们离不开它了。但你要说它是难还是易,都与它不相干。
大道不会自己说,我很容易,你们来学啊;也不会说,我很艰难,你们别来学。庞居士有这么一个公案,说到学道的难易问题。庞居士说:“难难难,十担麻油树上摊。”把麻油在树上均匀地摊开,不要流下来,你说难不难?但庞婆却道:“易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他们的女儿灵照姑娘就说得更有境界了:“也不易也不难,饥来弄饭困来眠。”
总之,都有道理,说难就难,说易就易。过来人说易,对没有过来的人来说,就难。而作为大道本身,它不管你难还是不难,也不管你易还是不易。大家要明白这个道理。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在用功的时候,就要保持无易无难的平常心。对于大道,不能畏惧它,认为禅宗是利根者的法门,我哪里有资格学?同时也不能小看它,以为明心见性真那么回事,弹指一声,马上就开悟了。所以,说易错,说难也错。这是自己的功夫,怎么用?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第十一讲、自在逍遥的大安乐法门
体会空与有的关系
“一空同两,齐含万象。不见精粗,宁有偏党。”我们这里再提一下“一空同两,齐含万象”的问题。在修行的过程中,很多人说不清楚“一”和“二”的关系,总是在“一”和“二”之间两头奔忙,不知道该怎么办。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的人都知道,老子《道德经》中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易经》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然后衍生万物,变化无穷。
禅宗所阐述的“一”和“二”的关系,比道家经典谈得精细严密,而且完全是立足于实证来谈这个问题。一就是空,空就是一,那么,二是什么呢?二是二法,凡圣、烦恼菩提、生死涅槃、得失是非,等等。“一空同两”又是怎么回事?我们学修的目的是去二得一,万法归一。众生的心思被万法牵引不得解脱,但一经见道,证悟空性之后,就万法归一了,就会发现一和二是一回事。正是因为有空,我们念头一动就有“二”,这两者合和,万象就生出来了。离开了空,就没有万象;没有万象,又哪里去找这个空?所以我们要在修行之中,实在地感受“一”和“二”的关系,体会空与有的关系。不然有些人以为证空了,不见万象了,万象都没有了,世界都没有了。那怎么行!
我们前面举过这样的例子:“不与万法为侣者是谁?”不与万法为侣者,就是空嘛,但并不是说证悟空性之后,就没有万象了。对于执空的人,就要留心这一句:“一空同两,齐含万象”,万象要还它万象。我们谈空谈有,最好放在我们的身心性命上来谈。就像前面我所举的“在空中写字”的例子一样。写了之后,有没有?有。在哪儿?还是空无痕迹。你说它是空,它又有;你说它是有,它又空。我们要在自己的身心性命上体悟这种感觉,并把这种感觉激活,使自己在这个地方悟入证入,而不是在文句上生硬地扫除万物,否认万法。这是一种偏执的认识。
我们一方面不能在名相上纠缠,在名相上纠缠容易落入理障之中;另一方面,不能在座上天天贪恋法乐、空乐的感觉,这样容易陷入法障、禅障之中。障碍处处都有。我们明白了“一空同两,齐含万象;不见精粗,宁有偏党”,那么,是万法就还它万法,自性还它自性,两不相碍,两不相妨,这样才能达到“理无碍,事无碍,理事无碍,事事无碍”的最高境界。否则,著于空,就为空所碍;著于有,就为有所碍。
道眼不通被眼碍
一次,法眼文益禅师打井时,井被沙子堵住了泉眼。法眼禅师问大家:“泉眼不通被沙碍,道眼不通是被什么碍?”僧人们无言以对,法眼禅师只好自问自答:“道眼不通,被眼碍嘛!”是自己的眼睛把自己遮住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果你带着有色眼镜看世界,就会被有色眼镜障碍。你执著于什么,就会被什么所障碍。
“不见精粗,宁有偏党”,在真正道人的心目中,没有美丑、是非、凡圣等等之分,万法平等,任何事物在自然之中,在宇宙之中都有它生存的权力。是法住法位,万法各住其位,万法各为本位,各正性命。我们不可能凭自己的主观意识,凭一己喜好,否认或干预它的存在。佛菩萨并不因为狮子老虎吃了兔子绵羊,就把狮子老虎收拾了;并不因为没有人想去地狱受苦,就把地狱填平了;并不因为人不愿意成为恶鬼,就把恶鬼道铲除了。地狱还它一个地狱,天堂还它一个天堂,但无论怎样自己不动心。为什么呢?法尔如是。
你知道了天地万物运行本来如此,十二缘起就是这样,四圣谛、三法印就是这样,人的生老病死就是这样,缘起性空就是这样。你知道了这些,全都看破,真正不动心了,那么你才会有“不见精粗,宁有偏党”的感觉。偏党就是好恶,就是取舍,就是憎爱。偏于哪一个,好于哪一个,自然就落入取舍之中。
不见精粗,并不是外面没有精粗,而是面对精粗,你不动心。房产公司的广告,简直完美无缺,谁会动心说,我把这个宣传册子揣到自己的口袋里,房子就归我所有了?画册上的美女,美不美?美,但你也不会动心说,今晚就把她请到自己家里来,不可能!因为你知道那是水中月、镜中花,你不会动心。银行里的钞票再多是银行的,你也不会动心。为什么呢?因为人起码的“信”与“定”都能达到这一步。
如果我们能够把人的这种起码的信解和定力扩而充之,那就会对更多的事物不动心。其实,人人都有定力,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自己心里都有数,而且不会犯规。一说到定,大家就觉得好神秘。其实,定并不神秘,定见也不神秘。把我们在日常生活之中的定见、定境扩充起来,把它放大,放在万事万物之中,那么我们的静气就会慢慢扩张,定力也就增强了。
所以,“一空同两,齐含万象”是真理,是决定见,不能因空而无视万法,也不能执迷于万法而不知空。空,无所不容,它涵容万法,涵容万有,它和万法万有都有平等生存的权力、发展的权力。不然,宇宙就是一片寂灭,就像天文学所说的“黑洞”一样,或是像月球上一样没有一点生机,没有一点活力,这个世界就不美了。
有人讨厌生老病死,其实生老病死是很美的。要想断除生老病死的烦恼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个大麻烦。要转烦恼,在生老病死的苦之中,看到生老病死的乐。烦恼之中也有乐啊!当然,并不是人人都能烦恼中得乐,但是,我们平头小老百姓也要善于在自己日常生活之中寻找快乐啊。当然这个乐也不能贪,贪也是麻烦。
“大道体宽,无易无难”。大道是无所不在,无所不有的。你说它难,错;说它易,也错;说大道不难也不易,都错。为什么呢?因为无论你怎样说,都与大道毫不相干。你说它好,它未必高兴;说它不好,它也无所谓不高兴。它确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一种客观存在。我们要合于道,我们的心要合于道。怎么合呢?我们要像大道处理万事万物一样,处理我们心里来来往往的念头、是是非非等一切。老天爷是生而不有,为而不恃的。万物生生不已,我们若能如此了然,对善恶是非都不执著,便是合于道了。
菩提会自己慢慢长大
“小见狐疑,转急转迟”。这里的“小见”和“大道”就不是一回事了。大道体宽,小见则急于求成,会狭隘片面地看待大道。既然是小见,就不能见全体,不能见全体就总是处在疑惑之中。在这种疑惑中,他想解脱也好,想转于正见也好,都显得有些急迫。一旦急迫往往办不成事。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很多人在修行之中都急于求成,拔苗助长,这是不行的。
李更生老师以前跟我们说:“不要管它,菩提它会自己慢慢长的。”只要你有正确的知见放在肚子里,你就不必多想了,菩提会慢慢长的。如果你急于求成,它是不会听你话的。头发白了想让它变黑,它会不会听你的话?个子矮的人想长高,它会不会听你话?丑点的人想长漂亮,得病的人想不得病,都由不得你。身体它不听你的话嘛。一切都是有时节因缘的,违背不得。
一个人身体的健康、寿夭,都有一个主人在管,没有办法。有的祖师能活100多岁,有的只活30多岁。赵州和尚活了120岁,而永嘉祖师那么不得了的高僧,30多岁就走了。所以大家不要把注意力放在这个事情上。我们只有树起正知正见,才能真正打破生死迷茫的隔障。打破了这种隔障,再面对生死、富贵、寿夭、神通等等,你的心才会放得下、放得平。法尔如是,天地造化,就是这个样子。你活一万岁最后还是一个死字,你当了皇帝还是离不开一个死字。一天对亿万富翁来说是24小时,对乞丐来说亦是如此。老天爷公平得很。生命对众生是平等的,天地对众生也是平等的。
关键的问题,是要离“小见”而达到“体宽”。我们的心地要像大道一样,不能“小见狐疑”。很多人疑神信鬼,猜忌心很重。人都爱猜忌,圣人有时都难免猜忌一下。就像成都那位王家佑、王大法师,一见到我就说:“哎呀,冯哥,我现在老糊涂了,经常多心、疑心,你们经常来,我嫌你们来得勤,麻烦;来得不勤吧,又以为你在外面赚到大钱了,把我忘了,不管我了。”人与人之间总是这样,近也近不得,远也远不得。但在道上就说不清楚了。圣人门下是非多啊!从来都是这样子的,你看哪个名声响亮的师父门下没有是非麻烦?
五祖门下的神秀和慧能,他们师兄弟之间没有什么,但底下人杀得血淋淋的。历来如此,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小见狐疑,转急转迟”,所以才有争衣钵、抢衣钵的事情出现,才有走火入魔的事情出现。为什么会走火入魔呢?因为用力太猛了,在自己见地不正不明的情况下,耗费功夫,耗费精神,难免要出差错。更别提那些急于破参,想当祖师的人,首先动机就不对了。
自然有度的妙处
“执之失度,必入邪路。”佛教的三皈五戒等基本理论我们必须信受奉行,但“信受奉行”的关键,是要知道信、受、奉、行是怎么回事。它是让你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在实践中修持,不要放在嘴上,要放在心行上。在自己身语意三业上下功夫,才算真正修行。口头革命派是没有用的,纸上谈兵不能了脱生死。你花样耍得再多,师父拜得再多,点一桌子好菜,自己不动筷子,嘴巴封起来,怎么能知道这桌菜好不好吃?营养不营养?但吃也不能乱吃,吃一肚子不消化或是腹泻拉肚子也不行,所以“执之失度,必入邪路”。
把握好度十分关键。度即适度,要中道而行。量己之力,量己之才,不要急,也不要缓,中道而行,才有太平。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人,要学博士生的东西行不行?不行。反过来让博士生再学小学生的课本,也不行。总之,要取中。吃饭不要吃十成饱,吃个七、八成就可以了;喝酒喝个二、三分也就够了。虽说没钱万万不行,但有钱,能够过日子就够了。否则就是“执之失度”。
那么,我们怎样才能不“失度”呢?下面这一句:“放之自然,体无去住”。这个就是度啊,而且这是极妙的度!
放之自然,什么是自然?依顺因缘就是自然,不能逆因缘而行,不能逆因果而行。我在这个环境之中,就不能离开这个环境,说我要如何如何?明天我要到极乐世界去,你去得了不?上天无路,下地也无门。你的“度”就在这里,在地球上。陶渊明有首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有些人他不想跟人打交道,只想跟鬼神打交道。他们为了逃避人的因缘和纠缠,跑到深山里隐居起来,天天想跟鬼神打交道,唯恐自己不热闹。今天念咒,明天作法,广结鬼缘,很麻烦;广结神缘,也麻烦。
我们的因缘就在这儿,在成都。有善知识,有好的道场,所以我们的因缘就在这儿。有的人就想不过,成都有什么善知识啊?我要到西藏去找活佛喇嘛。这个就不自然了。首先,你的身体承受不了高原气候。好多人到了折多山,高原反应就来了,加之水土不服,天天拉肚子。我第一次到康定,拉了100天才适应过来。再者,语言是一个很大的障碍。本来我们在这里学习汉语经论,一个月可以诵几部经,学习几部论。而你想读懂藏传佛教的经典,在语言上就要先下七、八年的功夫。我们现现成成的因缘是什么?方便即是究竟。舍了方便去求不方便,就不是放之自然。所以,我们能在生活之中,在学修之中,在调养之中处于放之自然的状态,那简直是妙不可言。
前面提到过的那位在道教方面很厉害的王家佑先生,他遇到几个学道的人问他:“王老师,龟息、大小周天之类功夫怎么炼?”王老师就说:“你们炼什么大小周天,调什么呼吸,只能越调越乱,越调越忙。只要你睡着了,心里不要紧张,不要东想西想,呼吸自然就调顺了。”为什么呢?因为没有负担,就自然而然,就有那种悠哉游哉的感觉了。所以,大家要去体会生活中的平常心、平常事、平常道,体会放之自然的妙处。如果你不明白这个道理,非要画蛇添足,那真是白费功夫。
饥来吃饭困来眠
“放之自然,体无去住。”什么是体?说般若也好,说菩提也好,说真如也好,说佛性也好,总之,这个就是我们的体。这个体应该住于何处?住于这儿还是住于那儿?其实,它是不著不离的。它本来就是不生不灭,不来不去的。
有个人十分伤心地怀念亡人,我说你也不要伤心,他没有走,就在这儿,就在这个天为房顶、地为房基的大房子里。他就在宇宙之中,无来无去的,没有走到哪里去,没有离开半步。我过去在一首诗中写了一句“乾坤一室须何怨?”大家都在这个乾坤之中,不可能走到别处去。体无去住,我们的心应该放在什么地方?不要放在空上,不要放在有上,也不要放在不空不有上。那么到底放在哪里呢?放之自然!就像祖师说的,饥来吃饭困来眠,每天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
云门宗的宗纲即:截断众流、涵盖乾坤、随波逐浪。这里的功夫是到了“随波逐浪”的境界。也就是说,一个人真正明心见性之后,其修为就是在这个境界上。在这个时候,你说他是悟后起修吗?不是。你说他是悟后不修吗?也不是。悟了之后就进入圆道。佛教的最高境界就是圆顿大教。破参是顿法,不经过顿悟、明心见性这一关,你就不了解一切法,不得根本智。但破参之后又怎么样呢?难道说你破了参,天地就不转了,你就不吃饭了、不睡觉、不做事了?就没有世间应酬,没有种种因缘了?不,该有的因缘都还在。有了怎么办呢?放之自然,慢慢打理嘛。
前年,佛源老和尚病得很厉害,后来好了些,我去给他老人家请安,劝他老人家好好休息。他说:“休息什么啊,坐在那儿等死吗?只要不死总要做点事,与其让我等死,不如把我忙死。”
他老人家的那种感觉就是与众不同。人肯定要死,哪个能活五百岁、一千岁?在没有死之前呢,没有死就要做事。没有见道的人要做事,见了道的人还是一样要做事。你有你的因缘,你有你的眷属,你要把这个环境打理好。如果不把自己的环境、因缘打理好,空过日子,蹉跎道路最可痛惜。每天都算一算,今天是不是白过了?如果什么都没做,那就没有意义。人活着还是要有意义。我们看那些蚂蚁,每天奔命忙食,虽说南柯一梦,总之它在忙。有事情做就对,就怕不做事。
你在体悟“放之自然,体无去住”的时候,根本不要管去哪儿、到哪儿的问题。为什么呢?因为你已经知道归宿了,你还管它干什么呢?就像老先生们经常说的一样,“路途即是家舍,家舍即路途。”我尽管在万法中忙碌着、实践着,可我还是稳坐家中。虽然我稳坐家中,实际上我又忙着天下万事。我忙碌着呢,并没有闲着。忙闲不二,动静不二。要达到这样的境界才行。一个人能在万事万物面前不动心,他看透了,看破了,吃了定心丸了,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所以忙也好、闲也好,都是那么回事,他不着意,不以为然。大家奉承他两句,他笑一笑;人家糟蹋他两句,他还是笑一下,不动心。他把利害、荣辱真正看破了。
我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心得。以前坐监狱的时候,绝了发财望。二十几岁过了这一关,以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发财望。穷就穷过,富就富过,硬要起发财望,都觉得淡而无味,好像它对我没有多少诱惑。但这并不是说我就不需要钱了,还是要去挣钱。上有老下有小,该供的还是要供,该养的还是要养。关键是不要执著任何事情,要让我们的这颗心跟宇宙一样宽广。
庄子里所说:“朝发北海,暮至苍梧”,我们的心可以遨游天下。在我们的性格之中要有这种潇洒、自在的情调;要在性情之中培养这种飘逸、了然的感觉。有了这种性情,你便能忙中得闲,闲不落空。
禅宗是很美的。现在很多学者教授们讲美学,都大谈禅和禅诗的美学价值如何?禅诗的意境如何美、如何高远?不管是有钱人还是有权的人,到了寺庙,看到出家人的生活,都觉得很舒服。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生活表现了潇洒自在的情调,呈现出与世无争、与世不染的纯洁状态。其实,人要有这么一种精神起点和内心感觉,才会发心学佛的。
打妄想的好处
“放之自然,体无去住”是悟后的境界。悟前,你喊它不去,不可能;想让它不住,也达不到。只有明心见性,破参之后,你才知道什么是体无去住。只有破参以后,在悟后的境界、悟后的生活中,才能实践体无去住。并不是说,破参以后,就到哪座雪山找个洞闭关十年八年。闭关作为个人修行更上层楼的境界,当然是了不得的一件事。但是不是所有的大德都要在山洞里去闭关呢?都到山里去住,没有人在世间住,也不行。
我经常说,佛教是一个整体,有坐山洞的,有住寺庙的,有修苦行的,有享富贵的,有搞文字的,也有搞神通的。千手观音、多面如来,佛法是无穷无尽的,根据世间的因缘,该现什么身就现什么身,该说什么法就说什么法。所以这个“体无去住”,大家要好好品味一下。到哪儿去?到极乐世界去?不去!住哪里?住在娑婆世界?不住!到底该去哪里?住何处?各人参去。
下面几句就更潇洒了,给大家作了一些具体境界上的介绍,孔子说过:“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任性,即从心所欲,但孔子还有一句跟在后面——不逾矩,即不要过头了。尽管是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了,还是要守规矩的。这里所说的任性不是乱七八糟的任性,是要合道。虽然合道,可它又任性自在。以前成都维摩精舍的袁焕仙老先生,就经常有一句放在嘴边的开示:“随缘尽性,尽性随缘。”
很多在寺庙里呆久了的修行人,在戒律上都能够严以律己。什么三皈五戒、沙弥十戒、比丘二百五十戒、比丘尼三百六十戒,等等,把自己绑得很紧。戒律该不该守?当然该守。释迦牟尼佛制定戒律,怎么能不守?但是,戒是自发的、自觉的,是护持菩提的,戒定慧是一体的。我在严守戒律的同时,心是欢欢乐乐、生机无穷的。我任性,兴致所在,无不可为。但这个无不可为又处处合道。仅这一点要有多大的境界、多高的境界才能做到啊!如果我们心量大,大得像菩萨一样,就有这个本事。我们就要用“任性合道”来要求自己,不要像小脚女人一样东不敢去,西不敢往,这个事情做不得,那个事情也做不得,把自己的佛性限制了,把自己的菩提限制了。最好像孙悟空,一个斤头十万八千里那样,逍逍遥遥、自自在在地过日子,不要对自己限制得太苦。
现在这个时代不像两千多年以前,为了温饱生活得很辛苦。该放下的就放下,该任性就要任性。何况我们的发心在道上,在众生上,在佛法上,我们就更该放任而行,大刀阔斧地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所谓任性,前提是我们要仔细检查自己的性什么样的。唯识学中的“五位百法”是一个普遍性的药单子,我们可以此对照自己,看看自己的肚子里装了些什么?哪些是对的?哪些是不对的?哪些是可能释放出来的?哪些是要把它闷死的?这些自己都要算一个账,盘点一下。该放开的时候就要放开。有的人放不开,工作上放不开,思想上放不开,自己的境界总是被原有的习惯、习性所障蔽,这样不行。“放开眼界看世界,坚定不移向前进”,文化大革命都有这样的语言,我们现在学佛的人,却很多眼界都放不开。
我建议有余力的人,有文化的人都要去看看佛教史。中国的佛教史、世界文化史、思想史,等等。如果你认真读了黑格尔的《逻辑学》、《哲学史讲演录》,了解了他的《自然哲学》、《美学》等思想,你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玄学,才知道原来黑格尔哲学离我们所说的并不远,很贴近。只有把眼界打开了,我们才能任性啊。不然,学佛的人,你要让他任性,好艰难啊。
你让他放开一点吧,好,脑子刚一打妄想,他马上就警觉起来,像警察捉贼一样,把自己的妄想牢牢地看住。其实,要敢于任性,敢于冲破自己。有时候打点妄想也未必不可。我这个人有时候还爱打点妄想,而且还会吃点打妄想的好处。真的,打妄想有打妄想的好处,这个一般人不知道。
汾阳善昭的非常手段
北宋临济宗的善昭禅师,在山西汾阳开法,以“西河狮子”而名扬天下禅林。当时,来参学的人多得很。善昭禅师的庙子又小又穷,养不起那么多人。这些来参学的出家人每天诵经、念咒、打坐,他看着就是气。心想,这些人到我这里学什么道?我这儿传的是临济祖师的无上大法,他们每天这样,我都要被这些蠢物气死了。
有一天,他对众人发话了:“唉呀,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死去的父母哭着跟我说他们在阴间又穷又冷,日子不好过。你们去给我割几斤肉,买几斤酒,再买些纸钱来。今天晚上,我要祭奠一下我爸我妈。”在庙子里用酒肉祭奠在家人本来是不行的,但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是老和尚发话,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众人就去给老和尚操办。等东西备齐了,老和尚在法堂外面烧纸钱祭奠父母。祭奠完了,他又发话了:“来来来,大家请。这些东西扔掉太浪费,不如吃掉好了。”
那些和尚一听,全都吓傻了。这怎么行?喝酒吃肉是犯大戒啊!但是老和尚不管那么多,端起酒杯边吃边喝。整个庙子一下就炸锅了,嗨!我们以为他是善知识,原来他是个酒肉和尚,跟着他还不知道学成什么样子呢?于是,很多人打起背包走了,庙子里一下子少了百分之九十的人,最后只剩下楚圆、慧觉、守芝、全举等几个真正对老和尚有信心的人。这下子老和尚高兴了,他跟剩下的几个徒弟说:“佛法无枝叶,唯有一真实。这批闲神野鬼被二两酒肉、几叠纸钱就打发了!”结果怎样呢?在北宋年间,临济宗威风八面的大师,全都是从汾阳善昭禅师那里锤炼出来的,可见这个“酒肉和尚”是多么的了得!
禅宗的东西有时候就是道出常情,也只有这些老和尚才敢如此。循规蹈矩,求人天福报没有问题,但要想明心见性,真正见道,一般人就隔得太远太远了。任性合道,汾阳老和尚的行为看上去是犯戒,实际上却是合道。“反者道之动”啊,好多人都把《道德经》里的这句话理解错了,好像道教的言说与佛教无关。其实,佛教也讲“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不讲这个,好多事情就办不成,有些事情就做不到。有些事做得说不得,有些事说得做不得。这些道理大家要好好去领会。
自在与逍遥
“逍遥绝恼”中的“逍遥”一词,本来是道家的语言。其实中国禅宗与道家是紧密相联的。最初的佛经翻译如果离开了魏晋玄学,离开了老子、庄子的学说,都不知如何入手。因为佛经的境界,在汉语里找不到现成的词语表达,只有借用老庄的语言才能表现出来。所以魏晋翻译佛经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用的老庄的语言翻译佛经。
东晋中后期开始,从道安法师到玄奘大师,都想在佛经翻译中剔除道家的语言。玄奘大师这样去做了,结果还是没有做到。为什么呢?大家习惯了,一打开佛经,大家喜欢的就是“鸠摩罗什译”。人们熟悉的几部佛经主要都是鸠摩罗什翻译的。同样一部《法华经》,大家都看鸠摩罗什翻译,而不去读玄奘大师翻译的,除非学唯识的人。为什么呢?鸠摩罗什的门下四杰、几大弟子都是玄学高僧,其中僧肇大师所写的《物不迁论》、《不真空论》、《般若无知论》、《涅槃无明论》,读起来跟看庄子的书一样。
逍遥是一种很好的感觉,我们现在称之为自在。在以前翻译的是“观自在菩萨”,没有翻译成“观逍遥菩萨”,也是玄奘大师有意为之的。实际上逍遥、自在是一个概念,只不过自在是佛教的标准语言,逍遥是道家的语言,但基本的含义是一致的。“逍遥绝恼”就是以逍遥自在来杜绝烦恼。我们的烦恼就是内心的不逍遥。谁不想得逍遥啊?逍遥是我们生命、精神中活泼泼的、不受拘束的无碍状态。大家学佛那么多年了,你们自己设想一下,怎样才能做到无碍?我现在能否无碍?我们暂且不管肢体行为能否无碍,先想一想我们心里面能不能无碍?这个无碍并不是说我在这里打坐,可以一会跑到乐山,一会儿又游五台山。不可能,如果这样就成野狐精了。
实际上,我们的心本来就是无碍的。唯识学里讲第六识的时候,说“能尽一切所”,这是第六识的功夫,它本来无碍。但为什么我们的第六识有碍呢?因为它被第七识拴住了。大家都知道修学佛法,最基本的功夫就是看你破我执的程度如何?我执比较轻,修行有成绩,就上路了;如果我执重,就不见功夫,修行没有上路。如果能把我执放下,第六识解脱了,就得妙观察智;第七识也解脱,就得平等性智了。这是一体的,完全是一体的。所以,逍遥绝恼,必定是第六识、第七识功夫的同时深入。
当然,说到禅宗,第六识、第七识、第八识都是多余的话。禅宗就是当下觉悟,当下的感受,当下得大自在,得大安乐,不需要在“六七因中转,五八果圆”上下功夫。当下感觉我能否逍遥,当下知道是否绝恼。在当下逍遥的时候,只要你能把这个“逍遥”的感觉巩固下来,稳定下来,延续下去即可。绝恼,即没有烦恼的心,你把这颗心延续下来,扩充起来即可。这个就是功夫,就是要在我们当下的精神状态上下功夫。
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
这么多年来,我经常给朋友们传一个功。其实,这个不是什么功,也不算什么法门。《菜根谭》里有一句:“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要我看来,这个就是无上的功夫,无上的大法。天地之间能够一日少和气吗?少了和气,生命完结,人类都可能灭绝了。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我们怎样每天在自己心中养喜神呢?如果妈妈给孩子说:“你今天好好睡,明天我带你到动物园去玩。”第二天,一觉醒来,这个孩子一定是欢欢喜喜地嚷嚷:“妈,去动物园喽!”所以,一个人要善于养喜神。
但是人成年以后,特别是经过苦难的人,让他养喜神是件很艰难的事情,正所谓满面风霜啊!如果每天欢欢喜喜的,有喜神自然没有烦恼。如果我们早上起来把喜神养在丹田,不管是在上丹田还是在下丹田,把它养着,过中午直到晚上入睡,都会有喜气洋洋的感觉。哈哈,这是道家说的“九转还魂丹”啊!说实话,如果能把喜神养起来,你身上的气息就是通畅的。
所谓“心身不二”,一个人心里有疾病,身体肯定有疾病。我见过几个人,身体看上去挺好的,一旦查出是癌症患者,半个月收命。为什么呢?他的精神承担不起。如果不去体检,不给他说破,也许再活两三年没有问题。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我还有一个朋友,体检结果是肾坏死。平时他也没有觉得自己腰痛,体验完了天天喊腰痛,结果住院十天后,就去世了。所以说要逍遥绝恼,养和气、养喜神太重要了。
我们在生活中一定要善于养喜神、养和气。一个人在社会中生活,每天喜洋洋的,走到哪儿都会受到欢迎。若是一个人每天阴风惨淡的,别人躲都躲不及。面带喜色,别人都愿意跟你打交道,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单位,不管是当老板还是当小工,只要有这样一付“喜神面具”戴在脸上,在社会上一定吃得开,生活不顺都会变顺。一旦和气、喜神养起来了,就是逍遥绝恼了。
如何养和气、养喜神呢?我这里说的是佛法的熏习法门。下功夫的时候,要在第六识上反复熏习。在佛学院上课的时候,有几个比丘尼师父问我,她在修这个、观那个,她问我这样做如何?我说,你们修这些干什么?你们那么纯洁善良,平时也没有那么多烦恼,为什么还修烦恼观?还要每天深挖细查自己的烦恼念头?你本来没有什么的,这样天天观,天天查,久而久之,没烦恼也修出烦恼来了。
佛法那么多光明的东西,很多教法极其光明、正大,而且智慧充满、法喜充满,每天熏习这些多舒服啊!我一般不主张修白骨观、烦恼观之类的。经常熏习这些东西,就像心理学中所说的,那是在不断地暗示自己,到头来满肚子烦恼,自己承受不起。
所以,修这样的法是有针对性的。对那些财大气粗的人,尾巴都翘上天的人,贡高我慢严重的人来说,就是要让他修修这些法门,他才知道因果轮回的厉害。而对我们一般小百姓来说,红尘本来就很苦了,你还让他去苦,是多余的。你要让他看到光明,让他修光明观、行光明行,这样才是正确的。否则,就容易走到岔路上去了,越修感觉越不好。
逍遥绝恼,是我个人在学《信心铭》的时候感觉最了然的一句话。人嘛,一辈子就要逍逍遥遥。我这辈虽然没有升官,也发不了财,但总的来说还是满逍遥的。
最后要通通放下
《信心铭》的确是一环扣一环的。“逍遥绝恼”之后,马上又是一句“系念乖真,昏沉不好。”这是在功夫上说的。三祖大师先是把“任性合道,逍遥绝恼”的境界展开了,但马上又把功夫的失误之处点出来。失误之处在什么地方呢?就是“系念乖真”。
什么是系念呢?打坐、观心、观想、持咒,等等,都叫系念。初入佛门的人,确实需要系念。若不系念,一天到晚脑子乱跑,连佛法是什么都不知道。三皈依是系念,八正道、十二缘起是系念。这些佛法的基本理论确实需要一个比较长的、认真的薰习过程。把我们的念头、心思系在佛法上是筑基的过程。就像我们接受一般的教育,要完成从小学、中学,然后到大学这样一个过程。修学佛法也需要这样一个由浅入深的过程。但是大学毕业了,研究生博士也读完了,又怎么办?难道还要把小学的课本抱着?那是不行的。应该进入真正的修行、修证的过程。它不再是学习理论的过程,而是行的过程,要把理论用在实践上。《信心铭》讲的是行上的功夫,所以这里要提醒我们“系念乖真”。
乖,即背也,有违背的意思。无论你修什么法,到最后都要通通放下。为什么呢?如果你放不下,就离开了真如,违背了佛性。前面说“无咎无法,不生不心”、“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两段,原是一空”、“一空同两,齐含万象”等等,这些已经给你说破了,说透了。你就是道,你就是真如嘛。
系念乖真,即我们不能系念于万法。既不能系念于二,更不能系念于一,还不能系念于真如、菩提。为什么呢?你一旦系念了,你就是头上安头;一旦系念,就有系念和被系念的分别。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样?有了系念和所系念的对象,你本身又落于“二”中了。
第十二讲、禅宗对佛教的独特贡献
庄子也指月
庄子在《齐物论》里面说了这么一段话,可以拿来与三祖大师的《信心铭》合参:“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
很多学《庄子》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段话的厉害啊。“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庄子已经把这个讲到了。天地万物已经与我为一,岂能有言乎?人与天地万物是一体而密不可分,没有天地哪里有人?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现现成成,因缘俱足的。
今天,我们大家因缘俱足,聚到一起来共同学修《信心铭》。有的人觉得这里讲的东西与他不相应,就不可能来;或是他这段工作忙,没有时间,因缘不俱足,今天也没有坐在这里。总之,凡有缘的今天都在这里了。当然,往远里说,大家今天能聚在一起的因缘很多。比如没有居士给我们大家提供这样一个好的房子,不行;大家没有健康的身体,也不行;没有空气,我在这里说话谁也听不到;没有地球,我们也不可能坐在这里……所以各种因缘都应俱足,缺一不可。
我们生活在这个地球上,也是因缘和合而成的。你为什么生在中国没有生在美国?因为你的缘份在中国。你为什么生在成都没有生在北京、广州?因为你的因缘在这里。因缘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没有道理可讲。一个人的经历,自己一生的喜怒哀乐,也是因缘俱足。你要说为什么,说得清楚吗?你要找原因,找得到吗?其实没有必要说清楚,也没有必要找原因。
一切俱足,万法俱足,我们大家现在能坐在一起,就是万法俱足。所以庄子说:“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份儿上,就此打住吧。“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到这里已无话可说了。
如果要说,“既已谓之一矣”,我们所说出来的“一”,那是语言文字上表达出来的东西,它与本身的东西往往是两回事。比如说,这张照片上的人是我,但这张照片又绝对不是我。但你说它不是我吗?它又不是别人,明明是我,大家都认得出来,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我嘛。所以,学修的过程中,我们一定要关注语言文字及思维。
我们平时所说的理障、所知障,就是把“谓之一”和“一”搅合在一起了,把“指”和“月”搅合在一起了,认为“指”就是“月”。其实“指”不是“月”。月亮是月亮,“指”是一种标识,是指月的标识。所以说,理论是理论,尽管这个理论非常正确、绝对正确,但它还不是我们的真如本身。
这是贼都偷不走的东西
我们有了前面的认识,再看到“系念乖真”时就应该明白,哪怕你的“系念”是绝对的佛法,是百分之百的佛法,是上师灌顶传授的无上大法,都不是你的真如本身,都只是“指”,不是那个“月”。那个传给你的法毕竟是传给你的,就像是别人借给你的钱,不是你自己的,总有一天要还。真如本身必须是你自己能当下起用的,我们学修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到这一点。
系念乖真,禅宗所谓的破参,就是要破这个,就是要在这个地方转身,在这个地方跟自己以前的所在告别。只有真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一切所知的、已知的、这样那样的影子全都化在自己身上,滴滴归宗,万法回归自我才行。在修行上非得这样不可。如果不这样就永远都落在二见之中。“二由一有,一亦莫守”是“系念乖真”的注解,“系念乖真”是把“二由一有,一亦莫守”用在功夫上。前面是在理论上讲,但这个一定要用在功夫上。
我们在参禅的过程中,一定要把这些东西回归自己,也就是我们经常听善知识们说的打成一片。把自己所知所解的东西和自己的身心性命打成一片,没有彼此,没有能所。当然这是一个很难的过程,但也是一个最容易的过程。大道无易亦无难嘛,要敢于说入就入,说了就了。男子汉大丈夫脚一蹬——了!入!悟!就要敢于这个样子。这样悟入进来之后,修行起来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说老实话,好多讲这个的,都没有讲到这样的份儿上。我不是在这里自夸,反正我这样说不为挣钱,也捞不到名,更不会有什么仪式,接多少供养。相反,好像是轻而易举就把这些说出来了,显得很低很贱。但是,这是贼都偷不走的东西!我把它摆在你们的面前,相应就相应,不相应就是不相应,得到得不到,都在你自己。
如何把自己的心扉打开,与道相应?或者说我的心扉打不开,自己把道走邪了,但我敢于承担,这也是道。学习《信心铭》要用心去体会,要用自己的身心性命去体会,调动全体八识来体会,才能进入。
“系念乖真”后面一句是“昏沉不好”。两个句子之间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但大家在修定或观想的过程中,往往不是“系念”就是“昏沉”,这是两个必然的现象。要想清清明明地进入定境,历历孤明,牢而不失,不容易做到。严格来说,禅宗也不讲究这个。禅宗才不管你昏沉不昏沉,系念不系念。要入就入,你昏沉,真如不少半分;你不昏沉,非常精进,真如也不增加一点。真如就是这么怪,并不因你用功精进,真如就增加了,也并不因你杀人放火,真如就减少了。真如永远在这儿,动也没有动。
大道体宽啊!真如就在那里,关键是如何体认真如?如何自证真如?总的来说,昏沉肯定不好。如果我们明白了昏沉之中,真如并不因此而离远,也并不因此而少,我们实际上就不昏沉了。
不用你着半点力
有人问大慧宗杲禅师:“老和尚,我这人真笨呀,好多师兄参禅都有境界,我怎么参禅这么多年,一点境界都没有?我这个人是不是太笨了?”老和尚说:“你笨?你知道自己笨的那个心笨不笨呢?”你既然知道自己笨,那你就不笨了。就这么一句话,那个人就有所悟入。所以说,禅宗的法不需要花俏,它是当下的一种体验,当下的一种感受,说进去就进去了,不费吹灰之力。
“不好劳神,何用疏亲。”因为有疏亲,所以有爱憎、有取舍。有疏亲、有爱憎、有取舍,那你就劳神了。如果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就不劳神了。真正在心上放下了,何用疏亲?哪个法好、哪个法不好?哪个人好、哪个人不好?哪个寺好、哪个寺不好?没有分别了,万法平等,万法自住法位。天地自然运行,圣人自然取用,不需要你妄生分别。这样日子过起来多了然!
“不好劳神,何用疏亲”,用功用得不好的人,就是劳神劳过了,用心用错了。所以禅宗的功夫不在用心上,不在用力上。着不得力,着力就错;若不着力,一切放下,就对了。
赵州门下有一位严阳尊者。他参赵州的时候,问赵州老和尚:“一物不将来时,怎么办呢?”——佛法学通泰了,定境也好了,已到了“一物不将来”的火候,完全是空空道人,一切都不执着了。他问这个时候怎么办?赵州老和尚看他一眼,说道:“放下着。”严阳尊者在禅史的记载中很神的,是玩老虎的,平常两只老虎给他当坐骑,神通广大。严阳尊者又问老和尚:“我既然是一物不将来,还放下个什么呢?”我是心也空了,事也空了,什么都空了,还放下什么呢?赵州说:“放不下,担起去。”严阳尊者言下大悟。这时才是真正地大彻大悟了!
原来,他背了一背篓的空。所以三祖说“不好劳神,何用疏亲”。在禅宗的世界里,不用你着半点力,也就是《心经》所说的“不增不减,不垢不净”。的确不需你作用着力,不需你做任何增减。难道真如还需要你把它垢净一番才是真如?而且你未必把它污染得到,真如是不会被染污的。所谓的污染,都是自己的念头来来去去,净是念头来去,不净也是念头来去,它们来来去去与真如半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打破了这层,就叫破参。
下面一句又马上转了过来,“欲取一乘,勿恶六尘。六尘不恶,还同正觉”。很多人修行的时候,欲取一乘,好像进入佛法以后,对色身香味触法就开始厌恶了。其实没得什么好厌恶的,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尽管《金刚经》说:“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身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不应住,并不是说它没有,并不是说要让你厌恶眼耳鼻舌身意,讨厌色声香味触法,不是那个意思。
正是因为有六尘,才成就我们的菩提。六尘不恶,也就是前面所说的“一空同两,齐含万象”。万象就是六尘,六尘打开了,抖伸了就是万象。难道见道的人能把天地万物剿灭,能把六道轮回剿灭吗?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们要勿恶六尘。以前,维摩精舍的袁焕仙老先生有首偈子,是这样写的:
功德烦恼铸成,为何欲断烦恼?
诸佛都具二严,拈一放一自扰。
况彼福祸皆空,遇空何悟何好?
达者头头显智,愚人处处颠倒。
这首偈子写得极其到位,美不胜收。如果大家有气慨,有英雄气,把它当成一杯美酒喝下去,喝得云里雾里的,那就有几分相应了。就怕这边是菩提,那边是烦恼,总是有此岸与彼岸之分,那就完了,永远过不去。
稳坐在般若船上
三祖大师说:“欲取一乘,勿恶六尘。六尘不恶,还同正觉”。这是过来人的境界,我们平时所说的悟后起修,离不开这一条。什么是一乘法?唯一一乘,唯一佛乘。天地万物为一体,在大圆镜智中可以说是归一了。一般说归一得体需要破参,破参即得一切智。
佛教讲深广二般若,可以作这样的理解:一切智是深般若;一切智智、后得智是广般若。有的人是由深入广,有的人则是由广入深。这是依每个人的法缘不同而有所差别,并不是说非要从深再入广,非要先破参再习修万法。有的人就是由广入深的,他先学修万法,在六度般若法门中,在与自己相应的法缘之中学修某种法,然后在一定的因缘下破参。所以,学修佛法是不能一刀切的,要根据自己的因缘而定。
破参是绝大多数人要走的路。在奠定了佛教理论的基础上,更深入精进地修持与自己相应的某种法,修到一定火候的时候,参话头也好,打禅七也好,克期取证的方法等,都是为了破参。有的人缘份比较好,先入了破参的路。但破参之后还是空空道人,还需学修万法。菩萨见道以后,正好学修万法。
破参与学修万法之间没有一个清晰的界线。这与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说的知行关系是一样的。有的人是先行后知,有的人是先知后行,有的人是知行合一。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根据各人的情况,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非得先行后知,或者先知后行,或者知行合一,那是学者们的文字官司。在生活中你要纯粹地、干净地单走哪一条路是不可能的。因为人心就是一种实相,它有的时候是一种明了的思维状态,有时又是散乱的思维状态。人的思路往往是东一条路,西一条路;今天在天上,明天在地上,后天在水里头;有的时候在做梦,有的时候在闲耍;有时发气,有时动情;一会儿贪心起来了,一会儿妄想又来了。每个人脑子里都是东一下西一下的。
但是,如果你懂得用心,善于用心,哪怕你在打妄想的时候,都能警醒自己向上一提,往“道”这条路上引。这样的话,你破参也好,明心见性也好,就有了方便的入处。转烦恼为菩提离不开这个。
以前,本光法师教我们的时候说:“随所在处,建立学处。”即在任何生活环境,任何心理状态中,把一切心理活动,一切意识思维全部回归到道上。人的心理有时处于正见之中,有时又在打妄想。如果有谁说自己随时随处,百分之百地正念提起,一点闪失都没有,那是骗人的话,再大的善知识都要打妄想。但善知识之所以是善知识,是他能把妄想引到道上来,这个就是功夫了。就怕你打妄想的时候,跟着妄想跑,不知道回头,不知道觉照。建立学处就是要在这里建立学处。
建立学处之后,还需坚持这个学处,把这个学处稳定下来。如果这样的话,不论在任何场所,不论在顺境逆境当中,我们都是稳坐在般若船上,安然地渡过人生苦海,这是禅宗的妙用。
三祖开示的精妙之处
作为一个佛教徒来说,打坐修观是必须的功课。但在目前的生活环境中,大家都有工作,有些人还担任了单位的要职,如果一天24小时都在佛堂里参禅打坐,不去挣钱,不养家糊口,那是不可能的。第一,我们不是专职的传教人员,不是寺庙里的出家人;第二,我们也不是退休人员,不是家里有几亩地可以吃地租的这类人。我们还要养家糊口,要面对工作,面对生活,还要了结自己的责任。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修行呢?禅宗给了我们无上的方便。六祖大师在《坛经》中说:“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六祖还说过:“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我们再来看“欲取一乘,勿恶六尘”,这是三祖开示的精妙之处,也是佛法的真谛所在。如果我们还恶六尘,害怕色声香味触法,回避色声香味触法,那我们就显得太脆弱了。尽管《金刚经》中说:“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身香味触法生心”,但不住并不是逃避、害怕。
也许刚开始会有一个害怕、逃避的过程,但在这个过程中,你要明白六尘与六根的关系,明白自心与六尘六根的关系。在这儿参破了,过来了,你就知道什么是“一乘”了。六根六尘六识就是“一乘”啊!你在这里明白了它无有分别的一体相,明白了缘起性空的关系,你就破参了。破参之后,你就会觉得六尘已无可恶之处。六尘就是成道的资粮,成道的种子。六尘本来就是诸佛的法身,有什么值得可恶的呢?根本没有可恶的。所以我们真正破参见道以后,就会明白黑格尔说过的一句话:凡是合理的都是存在的,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
在一合相之中,没有什么是不合理的,任何事物都在法海之中,在华藏庄严世界海之中,都各就各位,自住法性,共同组建了佛菩萨的法海,共同组建了无尽的佛法及佛法体系。离开了烦恼哪里还有佛法?所以,若是真修实学,我们一定要明白“欲取一乘,勿恶六尘”,并不是把“眼耳鼻舌身意”当成病看而舍弃它;同时,又不执着于“色身香味触法”,在不着与不恶之中找感觉。由因到果,直到因果不二,在这里面破参。
破参之后要归圆。到那个时候真正的佛法是圆顿大教啊!由顿归圆,由圆趋顿,我们要有这样的眼界和手法。如果没有这样的眼界和手法,那我们在学修上就有点蜗牛缓行的感觉了。方法问题在学修中非常重要。善知识之所以是善知识,禅宗之所以是禅宗,就是在方法上取胜。
禅宗的殊胜修行
在中国佛教史上,从汉代到两晋南北朝,尽管诸宗流行,实际上有修证的人并不多。有也不外乎是小乘禅法上的修证,都是在不了位之中,最多得罗汉果位。而像天台宗、华严宗、唯识宗的开宗一派的大师们,严格地说,他们是菩萨应世,未必是自修而成。也就是说,他们是大菩萨乘愿再来。
玄奘大师是译经累死的,以如今某些人所谓的标准衡量,他有证量吗?他忙得连打坐的时间都没有,禅定的功夫都没有,你敢说他有证量?但是,我们看他的智慧与慈悲,如果不是大乘菩萨乘愿再来,能有这样的智慧和慈悲吗?再说智者大师,他不但有证量,而且在菩萨的慧照上、慧觉上更是非凡的。天台宗的几位祖师都是大菩萨,来历非凡。
不管天台、华严、唯识这些大菩萨们如何,但作为佛教宗派来说,其教下在唐武宗灭佛以后,就基本上没有出色的祖师出现。在此之后的中国佛教史上,光辉灿烂的全部都是禅宗的祖师。那个时候并不是没有修唯识、天台、华严的,不但有而且很多。但他们都成了先生级的、教授级的、法师级的人物,你要说他已证得真如法性,修成菩萨,不敢恭维。真正能够明心见性,有证境的,那就是禅宗了。禅宗殊胜处在哪里?就在方法上。在隋唐纯熟的佛教理论基础上,禅宗在修行方法上有了质的突破,所以才形成了从唐末五代到两宋时期禅宗的辉煌。
“欲取一乘,勿恶六尘。六尘不恶,还同正觉”,这句话本身就是方法上的突破。祖师没有达到这种境界,是不敢说这种话的。学佛的人还要亲近六尘?以前听都没有听说过啊!只有禅宗把这种说法作为一种正面教育,正面开示提出来。佛经告诉我们,要远离颠倒梦想,生怕烦恼把我们缠住了。但这里告诉你勿恶六尘,甚至还可以去亲近亲近六尘,而且是“六尘不恶,还同正觉”。只有在这里过了关,六尘拿你没办法了,这时候心能转境,而不是心被境转了,你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六祖说“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你真正明心见性,六尘不恶了,见到仇人都能以亲人相待。这个是古来真正见道、行道的人才有的感觉,甚至包括基督教中的一些修行人,都能找到这种味道。
我们平时的喜怒好恶,都是被动的喜怒好恶,没有把它们归到道上来。朋友就是朋友,敌人就是敌人,冤家就是冤家,还没有真正体会到冤亲平等的法乐。如果真正体会到了冤亲平等,万法平等,我们才会有“六尘不恶”的感觉,才能“还同正觉”,成为一个有觉悟的人,真正具有佛菩萨的胸怀,真正具备佛菩萨的慈悲。
我们经常处于一种真如状态
“智者无为,愚人自缚”,对六尘也好,对六根也好,对六识也好,我们面对自己的心,面对外境应该处于什么状态呢?我们应该如何作为呢?智者无为,即是随缘尽性,尽性随缘。
以前,袁焕仙老先生经常说:“路途即家舍,家舍即路途”。他是把因和果、凡和圣等等二法,都打成一片,融为一体了。无所谓作,无所谓不作;无所谓有为,无所谓无为。其实《金刚经》已经把这些道理说得很通透了,“如来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金刚三句实际上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圆觉经》里也如是说的:“居一切时,不起妄念。于诸妄心,亦不息灭。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无了知,不辨真实。”圭峰大师对此评说道:“此为妄心顿证,又名妄心如觉。”像这样的境界,完全是由华严到禅宗,都是一脉相通的。
我们怎样达到这样的境界呢?平时面对自己的内心外境,我们应该有一种把握,有一种感觉,体会一种从被动到主动,然后再到被动的潇洒自如的过程。其实,我们对境起心的同时,也可以说对境不起心。我们经常处于起心与不起心、动念与不动念之间的状态。比如说,这里我们已经来了很多次,但你能把屋子里的摆设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吗?我可能说得出来一部分,面对我的桌子、烟缸、电视机等等,我说得出来。至于墙上有几盏灯,屏风后面有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面对来听课的人,有些人我要起心,为什么呢?因为和他们很熟悉,一见面就会起心。其他一些不熟悉的人,来来去去连名字都不知道,晃一眼,过一会儿就忘了。
实际上,我们每天都处于起心与不起心,动念和不动念之中。我们走在繁华的春熙路上,来来往往、千千万万的人,你难道每个人都去握一下手,打一声招呼?如果遇到你的好朋友,那感觉就来了,一下子就起心动念了。这个简单的例子说明,我们经常会处于一种真如的状态,这是非常了不起的状态。但是,我们的这种状态是很被动的。
如果我们能在大是大非上、大风大浪中,处于既起心又不起心,既分别又无分别的了然状态,那就十分了得了。对我们来说,出现这种状态的机会太少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还没有真正明白真如自性到底是怎么回事。尽管它辛辛苦苦地侍候了你这么几十年,让你喜让你乐,让你忧让你愁,但你确实不知道它是怎么回事。既然“这个”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生死轮回你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们真正得了心的体用,也就是说见到了本来面目,那么我们对自己、对周边的环境、对人生宇宙,就有一种“哎呀,闹了半天,如是而已”的感觉。这是一种由衷感叹和自在潇洒的感觉。到了那个时候,你才知道什么是智者无为,再看其他人的所作所为,你才会觉得都是愚人自缚啊!
很多佛教徒看到还没有学佛的人,往往会生出这样的慈悲心:愚者自缚啊!他们怎么连佛都不信啊?这么殊胜,这么舒服的佛法,他们怎么就不来学呢?我们劝人学佛,个个都是巴心巴肝的,很动人很感人。但是没有办法,人们就是愚人自缚。人往往是自己把自己束缚着不得解脱。我们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人,也许其它事他都想得开、放得下,但唯有一件事就把他缚住了,就让他麻烦到家,痛苦到极点了。
有些愚人自缚者是浑然不觉,而更多的人是知道自己的毛病,就是改不了。既然知道自己有毛病,却屡教不改,这是不是愚人呢?真正的智者,他不会用绳子把自己捆住,他是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总之,像孙悟空一样潇洒自在。
折叶飞花皆利器
我们回头再看“六尘不恶,还同正觉”的境界。其实,我们从很多祖师公案中也都看了这种境界。有一次,云门祖师讲开示的时候,说了一句:“十五日以前即不问,十五日以后道将一句来!” 他让徒弟们下转语,可所有的徒弟没有一个敢开腔的。他只好自己接了一句话:“唉呀,日日是好日呀。”写《禅宗无门关》的无门老和尚,曾作过一首诗,大家都很熟: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在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个就是潇洒自在、六尘不恶的感觉。“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这个就是六尘。但是这个六尘呢,因为禅者“无闲事在心”,所以它不讨厌,很舒服,很安逸。一般人很容易陷入风花雪月之中,心生种种情绪,心生种种烦恼。但是一个智者、一个禅者,却能于六尘之中,获得法身愉悦的感觉。所以,我们要善于在心地之中养喜神,养法乐。如果我们在修学佛法的过程当中,不能把自己的法乐养起来,每天就像欠了别人的钱,拿不出来,惶惶然地过日子,那只能说明你学修的路子走错了。如果你能够真正把一切放下,每天都有欢喜心,日子过得舒服顺畅,才真正像个学佛的人。
观自在菩萨,为什么要观自在?其实菩萨本身就是自在的,还观什么?观都是多余的,是说给我们凡夫听的。所以,我们一定要在自在、智慧上下功夫。每天一早起来,眼睛睁开就问自己:“我今日自在否?此时自在否?”也就是用心理学所说的潜意识暗示自己:我今天要快乐!
去年,有个太太俱乐部请我去给她们讲课。这些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都有太多的莫名其妙的想法。我给她们讲儒家的“三从四德”。当然了,现代社会讲“三从”显得太迂腐了,我就重点讲了“四德”。我当然不是按照宋儒的“四德”那么机械地讲,而是联系现实讲得很活泛,讲得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要开窍了。我说,一个女人,首先你自己要驭己有术,要得自在。自己得自在了,才可能驭夫有术。如果一个女人驭己无术,那一定也是驭夫无术,驭儿也就无术。
如果展开了说,“智者无为,愚人自缚”中可做的文章还有很多,还有很大。面对生活中的诸多人事,就看我们如何运用自己的智慧了。用得好,就像金庸小说中所写的,“折叶飞花”都是利器,都能取人性命于无形。学佛的人一定要有这样的本事。如果说学了佛法,又说自己明心见性的人,做起事来还这里有障碍,那里也有障碍,像东郭先生一样迂腐,那你所说的开悟就要打个问号了。如果一边说自己神通广大,一边还上当受骗,连世间法都踩不透,你说自己明心见性了,有谁会信服你?
六尘很可爱
当年,很多人在离欲老和尚跟前问法,随便你怎么问,怎么说,老和尚都说:“你们说的都是分别知见啊,佛法不是这个道理。”当时,我就问老和尚:“我们对佛法的种种认识都是众生见,那么,凡圣之间的这条鸿沟怎么过得去呢?”我们念头一冒就是妄想,那什么是不妄想?怎样跨过凡圣之间的鸿沟?
当时,老和尚的大徒弟韩真先生说:“你们不要在这儿乱说,有成就的人都是童子出家的。你们这些人怎么能这样提问题呢?”平时他们对老和尚是很恭敬的,话也不敢多说,问也不敢多问的。当时,我也没有管那么多,就说:“释迦牟尼佛也不是童子出家,他还是有老婆孩子以后才出家的。”老和尚一听就笑了,说:“你晓得了就晓得了。”总之,他不会跟你多说什么,说也说不清楚,真是不可说,不可说。但你说“不可说”,佛经里面又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众生与佛菩萨之间的这条鸿沟到底是如何产生的?怎样把这条鸿沟消除?实际上《信心铭》全部在给你谈这个问题。鸿沟有没有?有。但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关键是你敢不敢把这个承担下来。
“欲取一乘,勿恶六尘。六尘不恶,还同正觉”。众生之所以是众生,他一定认为六尘可恶,世间很可恶,烦恼很可恶。你真正见道以后,六尘很可爱,众生也很可爱啊。佛见了众生欢喜得很,佛不会把众生一巴掌打到阴山里面去,因为众生是他的衣食父母,是他的法身父母啊!没有众生哪来的佛?没有众生就没有佛法了。所以“六尘不恶”,六尘很可爱。眼耳鼻舌可爱,色身香味可爱,若想成正觉,这些全都是法药啊。
什么是佛法?众生是佛法的种子,众生是诸佛的种子,烦恼是菩提的种子。烦恼和菩提不隔一分不隔一线。什么时候你觉得“六尘不恶”了,你就成道了。你觉得六尘可恶,你还讨厌六尘,害怕烦恼,那你还是众生,还有此岸、彼岸之分。如果没有这个界线,说没有就没有了,所有障碍都在一念之中转过来,烦恼就是菩提了。若是转不过来,烦恼就是烦恼,菩提就是菩提,最终的结果是菩提也变成烦恼了。所以佛经里面说:“菩萨未成佛时以菩提为烦恼,菩萨成佛时以烦恼为菩提。何以故?于第一义不二故。”
“六尘不恶,还同正觉”,我们要敢于在这个地方承担,这个也是在功夫上谈。六尘恶不恶,与自己的境遇有关系。关键是你能不能转境。顺境的时候怎么过?逆境的时候怎么过?作为在世间生活的人,在顺境之中要谨防栽跟头,走下坡路,要学点“持盈保泰”之术,使自己稳住。繁荣昌盛的时候,要把自己的对立面看清,免得一脚踩虚了。
现在当老板、当官的犯事的很多,这个上法院了,那个判死刑了。案发之前一个个不得了,了不得,又有钱又有权,一天到晚日子不知道怎么过了。在困境中的人呢?要看到光明看到希望,要敢于奋斗,敢于争取自己的未来。所以说,顺境要逆过,逆境要顺过,你能把这个心境转过来,不说你成菩萨,也起码是智者,是贤人了。如果有了钱,尾巴翘了,有了权,鼻孔朝天了,那离危险的境地也就不远了。处在逆境之中也没有必要每天垂头丧气、阴阴暗暗的,要善于养和气、养喜神,调整自己的心态,这样才有利于自己的发展。这是基本功夫。社会生活中都需要这种功夫,何况学修佛法的人。
对学佛的人来说,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如果连这点转境的功夫都没有,转心的功夫都没有,那我们所学的佛法都学到哪里去了?满嘴的般若波罗密,结果做出的事跟蠢猪差不多。在云门寺的时候,经常听佛源老和尚骂人:“蠢啊,比猪还蠢!”
实际上我们并不蠢,就看能不能转过来。一个人要善于看对立面,要善于转化。知道转的人,他就与缘相应了,不会受某种局限,而显得活泼灵动。所以说“智者无为,愚人自缚”,真正的智者他是稳坐于无为的。
禅师们都会太极推手
什么是无为?不违反自然,不违背规律,不违背规矩,顺规矩而行,就是无为。所以,无为也并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那样,好像什么事情也不做,什么事情都不管。不要去破坏规矩,不要去破坏因缘,不要去破坏因果。任性随缘,随缘任性就是无为。如果把无为理解为百不思,百不想,什么事情都不做,连吃饭的钱都不去找,那就很麻烦了,对自己的修行也是很大的障碍。
“智者无为”,这个无为是对应有为而说的。有为与无为实际上是不二的,只有无为才可能无不为。所以说,顺应规律、顺应因果、顺应世间常理、顺应天地良心,总之顺应了这一切,你才能真正地做到无为而无不为。你性格的长处是什么?短处又在哪里?你要舍己所长,就己所短,想有为一番,那样不行。只有你顺着自己的长处,顺着自己的因缘走,借力打力,才会四两拨千斤,于事业上才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无为而无不为,在哲学上有种种讲法;在道家的学术上,特别是在王霸之术上,也有种种的讲法。当然,这个话题不是我们主要讲的内容。智者无为,用于世间法该如何讲?在出世间法上又怎么讲?这些都应各有专题,这留到以后有机会再与大家交流。
智者有智者的气象,智者的对立面是愚人,愚人往往自缚。自己把自己拴起来的人和事太多了,这个大家都深有体会。有些人在“有”上把自己拴起来;有的人用“无”把自己拴起来;有的人用成见把自己拴住;有的人则用各种理论把自己拴起来。过来人看着我们把自己拴起来,就像大人看小孩子犯错误一样,很可怜,也很可笑。但我们往往像小孩子一样,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众生犯错误,我们众生意识不到,佛菩萨看着觉得可怜可笑。到底是什么把你捆缚起来了呢?
四祖见三祖,来向三祖求解脱之法。他一见老和尚就说:“唉呀,老和尚,你度度我嘛。”三祖说:“你求什么呢?”四祖说:“我要求解脱之法。”三祖问:“什么把你拴住了?”四祖想,是啊,什么把我拴住了?没有什么把我拴住啊。就这么念头一转,四祖就大彻大悟了。我刚才说了,我们要经常在自己心里找“无碍”。你内心有碍还是无碍?如果有碍,那个障碍又是什么?
有一参禅的人见到药山祖师说:“老和尚,请你给我传一点佛法,我弄不明白什么是祖师西来意,请你老人家开示一下。”老和尚说:“你不明白是你不明白,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说这个事情搞不懂,那是你搞不懂。你搞不懂,你去搞懂就对了,别人拿你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你说这个事情疑惑不解,那是你疑惑,我又不疑惑,跟我有什么关系?祖师的语言非常干净,祖师接人也没有过多的名堂,他把事情全部推给你。
你不知道什么是三座大山吗?那好,你去背一下就知道了。你不知道什么是烦恼?那也好办,去烦恼一下就知道了。你不知道什么是菩提吗?那就去菩提一下嘛,等等。所以很多祖师带徒弟,他并不是什么都教给你。祖师们都会太极推手的这一套。以前有个徒弟问师父:“有人来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我该怎么回答呢?”师父反问他:“如果你当了大和尚,你的徒弟也这样问你,你该怎么回答啊?”
所以,禅宗不会给你说现成的答案。师父说的是师父的,又不是你的。我是亿万富翁,钱在这儿,我不会拿给你用。你要用,你得自己去挣。你该怎么回答?师父完全让你去调动自己的般若、自己的菩提。所以,我们在学修的时候,就一定要把这个立场认准。
第十三讲、悬崖撒手的承担精神
马上吃个定心丸
说到这里,我建议大家看看《五灯会元》中百丈禅师关于“如何是心解脱及一切处解脱”的开示。我把这段抄了下来,给大家读一读,原文是这样的:
(百丈)师曰:“不求佛法僧,乃至不求福智知解等。垢净情尽,亦不守此无求为是,亦不住尽处,亦不欣天堂、畏地狱,缚脱无碍,即身心及一切处皆名解脱。
很多人在读《五灯会元》时,没有留意这一段。其实这段话里的《圆觉经》思想很重,阐述也极其到位。如果你学明白了百丈祖师的开示,学习弄懂了黄檗祖师的传法心要,可以这样说,你再看《五灯会元》这样的书,马上就应该开悟,马上就应该吃定心丸!
如果看了这些书还没有吃定心丸,还没有开悟,那是因为你还有自障,还有法的障碍。有时候,我看《五灯会元》里祖师的开示,看祖师悟道的各种公案,会觉得很伤心。这么好的法流传了一千多年了,为什么那么多学佛的人还迷在外面啊?为什么在外面的人没有跨一步迈进来啊?哎,悟者自悟,没有办法;迷者自迷,也没有办法。要悟的人,你挡也挡不住;真正迷的人,你就是拉他,他也不进来。法本来无异法,但是,人们就是妄自爱著。四川人喜欢吃辣的,上海人喜欢吃甜的,辣和甜本身无所谓异同,因人而异产生了喜恶。臭豆腐臭得不得了,北方人受不了,可南方人就是喜欢吃,这都是妄自爱著。
“法无异法,妄自爱著”。法本身无所谓异法,只因每个人的嗜好、脾性不同,对世间法的贪执各异,才产生有人喜欢,有人讨厌而已。
现实生活中,女士们喜欢擦口红、染指甲,有的人觉得好看,可有的人就觉得肉麻。“法无异法,妄自爱著”,这样的例子在生活中太多了。学修佛法也是如此。修密宗的人认为自己学的是无上大法,其它都是不了道;学禅宗的说禅宗顿悟成佛,是最殊胜的法;学净土的也说自己的法最好,十方诸佛同证,千经万论共指。那么,难道佛法还有差别吗?这一点一定要坐实,佛法是没有差别的,只不过每个人的法缘不同而已。不要一个法学久了,就把这个法当成唯一的、绝对的法。佛法是圆的,如果你把法看成方的,那么这个法就是死法,就不活不通了。如果法与法之间还是有碍的、有相的,那是你自己把这个法变得不真实了。
真正的法是通泰的,是无碍的,汇通一切处,融通一切法,此法彼法无二无别。如果你把它分成此法和彼法,那就是你妄自爱著,画蛇添足,在法上妄生增减。这也是我们学佛的人功夫上不去,见地不纯粹的一种症结所在。为什么还会有异法呢?就是因为我们妄自爱著。有爱著,就有取舍,就有好恶、是非等分别知见。
明心见性的考核指标
所以学到这里,我们一定要明白什么是智人?什么愚人?什么是法无异法,妄自爱著?我知道周围的人中,有的爱禅宗爱得不得了,爱到命里去了,几十年说起禅宗来,眉飞色舞,头头是道。即便如此,如果他在世间法上完全是一个失败者,你能说他是明心见性,开悟了?不能。严格地说,他在禅宗上还没有进入,只能说他对禅宗是“妄自爱著”。
真正明心见性的人是有指标考核的。这个指标是什么?烦恼来了,你有没有力量把烦恼转得动?我们刚刚在这边讲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可是一到那边马上又说:“走,我这里有笔生意,可以赚十万块钱。”这时你怎么办?一听到马上就跟着跑了,那就不行了。或者有哪个女孩子长得漂亮,你一看,马上动心,又开始打主意了。如果这样的话,就不能说你学有所成,获得了力量。
我们一定要在三业上考核自己。烦恼来的时候,你有没有力量?处理各种事务的时候,你有没有力量?今天,我把这个事情交给你,你能不能做下来?如果什么劲儿都使不上,什么事都做不成,你还说自己明心见性了,有旋乾转坤之力,通天彻地之能,我看你说什么都是空话。世间法的任务,日常的工作交给你,你能不能把它做下来?能不能料理好?以前我们背毛的语录,里边有这样的话:“什么是工作?工作就是斗争!哪些地方有困难,有问题,需要我们去解决,我们是为着解决困难去工作,去斗争的,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你看,当年共产党员要有这个本事,你学佛的人,自以为明心见性的人,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以后就千万别说自己佛法通达了。
佛法、世间法是一体的。“六尘不恶,还同正觉”,这个确实需要打成一片。如果我们“妄自爱著”,只做跟佛法有关的事,别的什么事都不做,那就完了。哪里有佛法和世间法的界限呢?是你“妄自爱著”,在那里划一条线,挖了一个鸿沟。如果我们把世间法中的事情当成佛法的事情来做,把佛法的事情当成世间法来做,那我们就顺顺当当地把这个鸿沟迈过去了。
学佛的人一定要把这个障碍越过去。如果越过了这个障碍,我们在工作之中、生活之中,在学法的过程当中,才会有真正潇洒自在的感觉。这些是祖师们早就说破了的,我也经常说这些事情,但真正能找到这种感觉的人并不多啊。
破参的障碍在什么地方
“妄自爱著”的直接后果是“将心用心,岂非大错”。什么是将心用心?就是把自己的影子当成了实实在在的我,把自己的照片当成了我,把思维的内容当成了心的本体,把“指”当成了“月”。这是修行中最要命的一个障碍。明心见性、破参的障碍也在这个地方:把“心所有”当成心,把“心所有法”当成了心法,就把相错当成体了。
体相无二,是悟道之人说的话,也只有悟后能打成一片的人,才有这样潇洒自在的感觉。没有过来的人往往是瞎子摸象,各取一端,以偏概全。我们经常犯的错误,就是把我们心里所想的、自以为是佛法的东西,当成了佛法;把我们自以为是心的东西当成了心;把我们自以为是悟的感觉当成了悟。
一会儿说我见到什么境界了,一会儿又说我打坐看到光了,一会儿又做了什么好梦了,一个人反反复复地在那里咀嚼味道,在那里面找感觉。见到好境,自以为见到佛了;见了不好的境界,又得大恐怖。实际上这些都是“将心用心”的过错。
这种过错都还是小过错,没有太大的麻烦。真正的麻烦是那些“未悟言悟,未证言证”的人。他的麻烦在哪儿呢?他已经不是一般的人了,他对佛法的知见已经相当丰富了。从某方面来说,他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善知识了,他见了很大的境界,见了很大的场面,又有很高的见地,各个方面看起来都堪为人师了。但是,他执着于自己所感觉和感知的东西,把自己说得头头是道的东西当成了道。他就不知道那个东西恰恰还不是,仍然是光景,仍然是思维的内容、思维的对象。那还不是思维本身,不是精神的本身,还不是菩提本身。
所以,我们要打破一切相,打破一切执着,甚至连那颗心都要让它粉碎。不然的话,总觉得有个什么东西要抓住,捏在手掌心,这对我们修行来说真正是可惜啊!可惜光景了。
“将心用心,岂非大错”,这两句对修行有相当火候的人来说,是必有的境遇,一定要把这个看破,你才过得去。正如云门祖师所说的,光不透脱有两种病,见了法身也有三种病,都是指的这个“将心用心”。修行功夫到了这种境界已经是很辉煌了,现在能达到这种火候的人,实际上不多啊。
把这层纸揭穿
“智者无为,愚人自缚”,我们往往是自己把自己捆缚起来,自己给自己灌一肚子的迷魂汤。确实,大家好好反省反省,我们学佛多年,对佛法的认识是不是自以为是?我看啊,全部是自以为是的认识。除此之外就是背诵经书上的、祖师的、别人的,都是人家的,等于是拿着人家的存折招摇过市。我们拿人家的存折也取不出钱来,更是用不上嘛。怎样把这个打破?实际上前面已经说了很多。三祖大师在《信心铭》里反反复复地重复这种感觉,不断地换种感觉,换个说法来说,让我们一步一步深入进去。
“法无异法,妄自爱著。”天地万物现现成成地摆在这儿,佛法也是现现成成地摆在这儿。性空缘起也好,缘起性空也好,八万四千法门都现现成成地摆在这儿。为什么我们得不到呢?原因就是“妄自爱著”,在法上妄生分别。
大家都是学佛多年的人了,对照这个“妄自爱著”好好检查一下,自己输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们在心地上不能透明?麻烦是怎么产生的?如果自己肯下功夫整理一番,一定会有所收获。为什么呢?
三祖说:“将心用心,岂非大错?”在没有破参的情况下,一般人都是将心用心,头上安头。很多祖师公案都这样说,可总有人愚不可及,时雨既降,还在挑水灌田。老天爷几个月不下雨,你挑水灌苗还说得过去;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你还担着水桶去灌田,那不是多事吗?还有个说法是“大海里面挖运河”,大海本来是现现成成的,还在那里挖运河,是不是吃饱了没有事情干?这里说的“将心用心”就是“骑牛觅牛”,就是抱着娃娃找娃娃。人们经常犯这个错误。
如何是佛?佛在西天,佛在经典里,佛在祖师的嘴巴上,我们经常犯这个错误。佛在什么地方?法在什么地方?如果我们能把这层纸揭穿,心就是佛,佛就是心,就是我们当下、现在明明历历的一念,并敢于把它承担下来,敢于把它坐实。拿虚云老和尚的话来说叫落堂,功夫落堂了,那么我们就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学佛多年的人,之所以见地不明,不能破参,多生累劫不能见道,他的错误实际上只有一条,就是将心用心,心外求法。
正是因为将心用心,心外求法,才有“迷生寂乱”。迷必然生乱,执迷的人落于动静两头,当然就生乱了。寂,是指入定;乱,是丧失定力,心里乱哄哄的,收拾不住。你把心收拾住了,便是入寂入定。然而这个一静一动,实际上都还是我们的迷。真正的悟,它没有静没有动,非动非静,不动不静,即动即静的。《易经》里面说得很清楚:“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我们的真如也是这个样子。真如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它是寂照不二的。如果你没有悟道,就还没有归体;认识不到这一点,就总有一个乱,一个寂。比如这两天打坐,没有打妄想,一念不生,很舒服,功夫长了;过两天,房钱涨了,调工资没我的份儿,孩子上学成绩不好了,等等事情都来了,念头一动,心乱如麻,于是茫茫然,惶惶惑惑,功夫又不知哪里去了。
真正上了手的功夫是一贯,不论忙闲动静都能泰然处之,并不是说今天有点祸事心就乱了,明天有点好事又生欢喜了。真正有功夫的人,始终处于很平淡,很平静,很平和的状态。面对逆境他不忧,面对顺境他也不骄。修行的时候,遇到寂他不住,遇到乱他同样不住。不住于动静之中,又从从容容地处于动静之中,让它为我所用。
今天没有事情,打打坐,调理一下身心,休息一下,这样很好。如果今天有事,很忙,而且是必须要做,是应该做的事情,可你却不情愿做,认为这么多事情影响你打坐用功了,那你就完了。功夫永远影响不到你的真如。不管怎么说,你每天在那里打坐,真如不会增加;你在外面忙大家的事情,真如也不会因此而减少。大家要明白这个道理。
回互与照应
“迷生寂乱,悟无好恶”。真正开悟的人,你说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谈不上。万法平等,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爱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事。当然这也要随顺因缘,并不是说你悟了,样样俱足了,跟你没有因缘的人和事,你也要管要做。凡是你要做的事,你所遇的人,都是与你有缘的,当然是顺缘还是逆缘,就说不清楚了。悟道之人,不会因为因缘的顺逆而产生好恶。
如果今天到这里来听课的人多,我高兴,明天人少了,我心里就难过不舒服;或者有人说冯老师,你讲得太好了,我听了之后,尾巴就翘起来了;又有人说冯老师你讲的东西不对,没有用,我就心生烦恼。如果这样的话,就只能说明我没有这个本事。所以大家要在自己的本性之中养成习惯,逼迫自己走到这条路上来。要在性情上,在身语意上,在自己的身心性命上改变过来,要以道人的气象铸造自己。
其实铸造都是多余,真如本身就是那么回事,只不过我们与真如有些隔阂,还有点不熟悉,还不得不强制性地要求自己穿上“戒定慧”这件衣服,乔装打扮一番,用“六度”来要求自己,使自己先像一个道人。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了,与自己相应了,打成一片了,也就那么回事了。悟无好恶,一个悟道的人不会讨厌这个,喜欢那个。面对因缘,他也不会挑肥拣瘦,而是顺应因缘过日子。这样的日子才了然,也才像一个道人过的日子。
后面接着说,“一切二边,良由斟酌”。如果我们做得到“悟无好恶”,那还用斟酌“二边”吗?我们之所以还有“一切二边”的那种感觉,还有喜乐忧苦,还有烦恼菩提、得失是非、生死来去等等的感觉,就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把这一切放下,分别心太重。如果我们把分别心丢下,达到了“悟无好恶”的境界,就没有“一切二边”了。你就跟前面说的一样,达到“一空同两,齐含万象。不见精粗,宁有偏党”的境界了。
《信心铭》就是这样,处处对应回互。禅宗曹洞宗讲回互,石头和尚的《参同契》,不同于道教所讲的《参同契》,他也是讲回互。我们看《信心铭》,处处都在回互,前后回互,中间和两边回互。迷与悟回互,功夫和无功夫回互,反复回互。从此岸到彼岸,从彼岸到此岸;从悟到迷,从迷到悟;从无功夫到有功夫,从有功夫到无功夫,它在不断地回互照应。
“一切二边,良由斟酌。梦幻空华,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我们能不能放下肚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所有因缘是非的种子能不能放下?我们能不能把世间的一切都看成是梦幻空华?有的人喜欢痴人说梦,这也是人的习惯。人们对前景不明,对命运不明的时候,往往想“早知三天事,富贵几千年。”梦境是否有预测未来的作用?大家都有圆梦的的愿望,于是“周公解梦”之书大肆流行。按西方心理学的说法,梦不外乎是潜意识的浮现。按佛教唯识学的说法,它是深层的种子浮现在我们睡眠意识之中。
我在《心灵锁钥》这本书中对梦境也有所提及,但并没有作为阐述的重点。梦无外乎是睡眠时有意识的状态。当这些念头来了的时候,你怎么对待?真正悟了以后,有念无念都无所谓。庄子说“至人无梦”,这个无梦,是不打妄想的意思,并不是说智人就不做梦了。庄子自己还是要做梦嘛,庄生梦蝶一场空嘛。他做梦的时候,不知道是庄子变成蝴蝶了,还是蝴蝶变成庄子了。他都说不清楚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大家想一想,自己做梦时的那种状态与自己清醒时的状态有什么不同?禅宗里讲醒梦一如,你能不能达到这种境界?你每天是怎么睡着的?入睡的那一刹那你有没有感觉?清醒的时候在床上翻过来倒过去睡不着,后来有些迷迷糊糊,再后来又是怎么不知不觉睡着的?大家好好去感觉感觉,真的是意味无穷。这是对生命的感觉,是对梦与醒这个界线的把握。
大家用功的时候也可以把这个念头提一提:“我今天上床了,还没有睡着,我要看着我是怎么睡着的。”这个很有意思,大家可以试一试。另外,睡着了,又是怎么醒过来的?明明刚才还在梦中,还睡得迷迷糊糊,怎么一下子就醒了?你能看着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吗?
你能把入睡、醒来的感觉把握熟了,对生死基本上就有数了。经常把玩它,久而久之,你对原始念头的起落就有体会了。为什么念头会生起来?为什么念头又不在了?对此,你慢慢就会有感觉。晚上入睡之前或者是早晨醒来之后,新生的杂念、世间的是非比较少,没有世间诸多因缘的扯绊,你可以赤裸裸地面对自己的生命,直接面对自己的精神。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我们怎么睡着的?又是怎么醒来的?直接面对这样的状态,仔细体验,说不定哪天你就会找到好消息。自己生命中的一些消息,你就看到了。
“梦幻空华,何劳把捉”,就是说我们要“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当然,这种说法也不准确。总之,我们要明白缘起性空的道理。昨天,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想捞也捞不回来。明天,要来的事情来就来吧,你想挡也挡不住。那么现在呢,你抓得住吗?现在也未必抓得住。现在大家坐在一起,一到十二点钟就该说再见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现在也抓不住。所以《金刚经》中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过去、现在、未来都不可得,那什么东西我们把握得住呢?
要说清这个问题,首先我们要知道什么是过去、现在、未来?过去、现在、未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会有一个过去、现在、未来?这是谁的过去、现在、未来?这个过去、现在、未来也是法,这个法从何起?又在何处灭?我们可以好好想想这些问题。
这里所说的过去、现在、未来,它不是一个绝对的时间或空间的概念。心生种种法生,它还是心生之物。既然是心生之物,我们又怎样看它的来去?这都是实际功夫啊。我们修行,特别是参禅悟道,这些关口过不去,就见不到真功夫。明白了这个,你才会真正承认“梦幻空华,何劳把捉”,才能真正潇洒起来,做到“逍遥绝恼”。不然的话,“梦幻空华”就把自己拴起来了。如果世间的种种因缘把自己拴起来了,那你还逍遥得起来吗?逍遥不起来的。
我在这儿说得热闹,可我也逍遥不起来啊!谈何容易。我只不过是在心头,把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一关,只是一个人在自己的肚子里称王称霸。谁敢在社会上称王称霸啊?警察一来,你就傻眼了。所以说真正看破,不是看破社会、看破外面的世界,而是看破自己肚皮里的念头,看破那些起起落落的念头、来来去去的是非。它们才是你的梦幻空华!外面的事情是梦幻也好,是空华也好,都与你不相干,隔得太远了。
得失是非,一时放却
外面的世界是梦幻空华,或者不是梦幻空华,有什么要紧?还不是我们自己的念头在作怪。那么,我们肚子里这些来来去去的念头,它又是什么呢?难道它不是梦幻空华吗?有时候一个念头不起半点作用,而有些念头又能拴人一辈子啊!
诸葛亮鞠躬尽瘁一辈子,还不是帮助刘备恢复汉室的意志、意念在支撑他。当年的很多共产党员,为了一个“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信念而赴汤蹈火,奋斗终身。有些人发心学佛,这一念生起,一辈子几十年就走这条路了。这就是念头的力量,拿西方的话来说,这叫动机,也叫意志。
但是,这些东西我们都要放下!就像前面说的“法无异法,妄自爱著”、“系念乖真,昏沉不好”,等等。我多次强调学习《信心铭》,要前后反复回互,反复对应,不要抓住这头又丢了那头,也不要抓住那头又丢了这头,都不对。这头不要抓住,那头也不要丢,即不着亦不丢。这样功夫纯熟了,你才有这个本事。“梦幻空华,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我们能不能把得失是非一时放却,然后像祖师们所说的那样,悬崖撒手,自肯承担!
有一些人一辈子学佛,学得很精进的时候,出家了,把功利富贵放下了,把什么都放下了。但还有一样放不下,佛法没有放下。一切都可以放下,就是佛法放不下。如果把佛法放下了,会怎么样呢?真能放下了,你就成佛了!但是,一般人就是放不下。“得失是非”敢于“一时放却”,非得有“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的气慨才行。这是禅宗的气慨!“不向诸佛求解脱”是这种气慨,“无佛处成佛”也是这种气慨。
得失、是非是二,“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你连一都不守了,难道得失是非还放不下?所以,学修佛法的时候要养成这种习惯,要有这种见地。并不是说我现在就可以把什么都放下了,谅你也做不到。关键是什么呢?当我在学这样法、那样法的时候,心里要明白:这些都要放下。
话说回来,一切放下并不妨碍你所学所修的法。我们所说的放下,不是让你把上师传的法都丢在一边,不修了。我讲我的道理,你修你的法,重要的是现在你必须明白:这个法我可以修,但是我不要执着。今天我们在这里讲了《信心铭》,学完了,你又开始执着于《信心铭》,其它的法就不管了,不是这样!
《信心铭》说了:“欲取一乘,勿恶六尘。六尘不恶,还同正觉”。六尘都不恶,佛法又没有得罪你,你还会嫌弃善知识给你传的法,放下不修吗?真正的过来人,他会依顺佛法的因缘,而不偏激。菩萨成道之后,正好学修万法。如果你还没有见道,还不是菩萨,还是盲人瞎马,得了法药,你怎么用呢?你不会用。真正的菩萨见道之后,一切法都是法药。所谓的后得智,还是要学才会。并不是说一个人明心见性,成菩萨了,就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了。他只懂得一个空字,他只知道不住不著。要把凳子做好,还得先学木匠;要把电视机修好,还得学专门的电子技术。并不是说你明心见性了,那英语也会了,法语也会了,金元宝人民币一伸手就抓来了,没那回事儿。
不管怎么说,在根本智上我们要明白“得失是非,一时放却”。根本智和后得智是有区别的。没证根本智,你也可以通过努力获得后得智,但那毕竟是在世间法之中,不得解脱。证了根本智再有后得智,你才能进入一切智智,才能穷尽一切种智,正所谓“顿”了以后还要“圆”。一般人以为禅宗只讲顿,顿了以后把圆丢在一边,那就显得偏了。
以前,佛教里面有很多人对禅宗有诸多批评意见,主要就是这个“圆”字。有人以为禅宗是一悟就了,悟了之后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了。实际上悟了以后,一样地穿衣吃饭,一样地为众生做事,一样要显现佛法的光辉。
谁牵着谁的鼻子走
前边我们讲过“迷生寂乱,悟无好恶;一切二边,良由斟酌。”这里我们还要继续讲。我们迷恋世间法,就会在世间法上心生烦恼;若是我们迷恋佛法,同样也会在佛法上心生烦恼。这里的迷,不是说你的脑袋昏了,找不到方向,而是“迷生寂乱”啊。
寂是什么呢?我今天能入定了,明天也得定了,这就是寂吗?你能安安静静地入定,坐在那里十天半月不起来,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是迷,不是寂。念头收拾得住称之为寂,念头收拾不住称之为乱。这里要留意的是,寂同样要生“寂乱”。你能入定了,你能不起一念了,仍然是迷。打妄想是迷,不打妄想还是迷。为什么?悟无好恶嘛,你真正明心见性了,不管寂也好,乱也好,就都不分别了。寂乱不二,动静不二,应该是这个境界。并不是非得要入寂入定,排斥妄想不可。
真正大彻大悟的人,是悟无好恶的。他不会说佛法我就特别喜欢,那边世间法、烦恼法我就特别讨厌。他都能平等对待。平等对待的时候,烦恼就是菩提。既然烦恼就是菩提,如果你讨厌烦恼,不就是讨厌菩提了吗?
悟无好恶,是悟后境界,是明心见性以后,破参以后,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但同时它又是功夫上的语言。我们在平常修行用功的时候,要经常敲响这个警钟,提醒自己,琢磨其中的味道,使我们能在平时的起心动念之中,拨正自己的见地。如果我们连这些语句都不熟悉,那我们平常的起心动念,就会落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离修行的正道太远了。我们把自己的起心动念都放到这个轨道上,或者强迫自己进入这个轨道,那么三年五载,你必然与之相应,与禅宗的路数就自然相应了。相应之后,熟能生巧,得巧之后,时机一到,只再向前一步就迈过去了,便能成就了。
我们在修行的过程中,一定要把“道”与“非道”的界线分清楚,但同时也不要分得太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既要分清楚,又要不分清楚。这就是过来人和没有过来人的区别,也是见地上路还是没有上路的区别。如果我们在修行的过程中,非得要如何如何,那未必是上路了。当然在学修的最初阶段,的确是非得要如何如何一番。但过了那个阶段,学习了《信心铭》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修习《信心铭》,顺着《信心铭》所指的路子走了。按密宗的说法,如果你能把《信心铭》作为自己的上师,作为自己的本尊来修,天天听话,一步一步踩实了走,那就对了。既然有这么好的法,我们为什么不用呢?
我也看过其他一些所谓善知识的开示,说句实话,我真的不敢恭维,离题十万八千里的话太多了,不相干的话太多了。我觉得自己有点老实,尽说些老实话,尽把最要命最精华的讲给大家。你到其他地方去听,一言半语的原文可以给你讲十天半月,甚至一年两年都还归不到正题上。到头来,你还是上不了路。我是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费心费力地说。以前袁焕仙老先生也是这样一门心思地讲,包括维摩精舍出版的丛书,都是真正的好东西,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绕弯子,卖关子。
《信心铭》也是如此,就这么多字,就这么几句,清楚明了地点明了修行之路该怎么走。现在,我跟大家在这里共同学习《信心铭》,每次读诵一遍,我心里都十分感慨。这么好的法,为什么大家不用心去修呢?
《信心铭》把修行过程中的一切假象、魔术、道具,全都给你说破了,都是真实不虚的语言。如果我们敢于老老实实地走这条路,哪里还用花费那么多功夫,消耗那么多供养?自性佛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要相信这个法,要敢于走上这条路。你把《信心铭》修习纯熟了,再看其他善知识的开示,再见那些不得了的金刚上师,他们是怎么回事,心里就明了得很。你手持金刚王宝剑,怀有照妖镜,你就是善知识!法在你这里,你不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你就可以牵着别人的鼻子走了。
一个修行者真正的气慨
“一切二边,良由斟酌”,一切就是万法,二边就是是非凡圣、菩提烦恼。这个我已经讲得太多了。你斟酌什么呢?没有斟酌的必要啊。“梦幻空华,何劳把捉”、“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万法无咎”,等等,前面已经把话都说绝了。但是没有过来的人,他仍然要在两边跑,在一切万法上跑,每天在来来去去的事物上操心玩弄,如同迷在“梦幻空华”中一般。
依法不依人,依了义不依不了义。我们学修佛法就是要在了义上用心,就是要彻法源底。你真正破参,得了一切智,面对其它万法,说句老实话,就像超级大师面对三百六十行,样样都拿得起,玩得转一样。如果你只是一个学徒,跟着师父学习一种手艺,通过练习你学会了,熟悉了。但如果你在这个学习的过程中,没有悟通其中的道理,那你学会的只是一门手艺而已,不能举一反三,其它的法你就玩不转了。所以没有破参,没有悟入,你只是一个手艺人、一个匠人。匠人只是匠人,永远成不了大师。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就会了悟世间法的很多东西都是“梦幻空华”,包括佛法方面的很多东西,也都是“梦幻空华”。既然是“梦幻空华”,我们又“何劳把捉”呢?
有些学佛的人,今天修这个观,明天修那个法。念阿弥陀佛觉得还不稳,好像跟着释迦牟尼佛才最保险。可是过一阵,又觉得普贤菩萨、燃灯古佛都十分了不起,心里就开始犯嘀咕,我到底修哪个法,跟着哪个佛走最保险呢?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寻烦恼。
万佛一心啊,万佛万法都只有一法,没有二法。这个一法就是我们的心嘛!心法是什么?你要明白“缘起性空”不是语言文字,我们的心本来就是“缘起性空”的。如果说解脱自心,它本来就是解脱的,还需什么解脱?你说,我们的心本来是解脱的,对;你说,我们的心还没有解脱,也对。你认为它没有解脱,你就入六道轮回;你认为它已经解脱了,你就入佛菩萨法海。就是这一念之差。所以六祖大师说:“一念悟,众生是佛;一念迷,佛是众生。”一听这话,有的就问了:“佛还会迷吗?”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佛当然不会迷,他是已经觉悟的过来人,怎么会迷呢?这里是说明“悟”太重要了。如果你不是过来人,“迷生寂乱”,乱是迷,寂也是迷啊。这个请大家好好体会。
一说到梦幻空华,大家都说这个我知道,《金刚经》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嘛。但是,真正面对得失是非的时候,他也许就认真了,就不觉得眼前的一切是梦幻空华了。得就是得,失就是失。得了,我今天要长膘了;失了,我明天要消瘦。这个时候他就放不下了。所以真正的修行不是嘴上说得热闹,是要有真正的气慨,面对功名富贵,面对荣辱得失,都要真正放得下。
这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前面我们说过考核明心见性的标准,面对烦恼,你有没有力量转?能不能放得下?面对要做的事情,你得不得力?能不能处理得好?这些都是真正要命的地方。真正放得下,并不是说让你像傻子一样,拿着一百万不要,学庞居士把它全部扔到河里去,而是要你能做到在名利上不争;遇到误会、麻烦时不垂头丧气;在顺境中如何持盈保泰,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在逆境中如何不退丧自己的初心,不失去自己的理念目标,敢于奋斗,敢于坚百忍以图成。要有这种毅力,有这种大丈夫的气慨,你才能真正说到做到,把“得失是非,一时放却。”
第十四讲、当下一念中转烦恼成菩提
玩过了就放下
我们做任何事都要有个尺度,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的思维进入阴暗的角落,滑入危险的地带。这是本光法师曾经教给我的诀门秘窍。
当年我刚被抓到监狱里去的时候,还是有一股硬气。俗话说,英雄跑滩好汉坐监,既然我今天坐监了,绝对是条好汉,过几年放出来还是一条好汉。坐几年监狱就当是闭几年关吧,逆境要当顺境过。本光法师教的几招确实让我受益匪浅。虽然我刚开始也有灰心的时候,也有颓废的时候,但这样的念头一起来,我就马上把它打跑。“粉碎四人帮”以后,我们这批人没有及时得到平反,一直拖到1982年年底,到1983年元旦前才从监狱里出来。
当年我是朝气很重的,知道有平反政策后,一直比较亢奋。但是1981年那段时间,左等右等没有消息来,自己还没有回过神来,人好像一下就被打闷了。突然有一天,我感觉情绪不对,哎呀,自己的情绪已经进入阴暗角落了!正念一提,马上把不良的情绪排尽,让光明从心地里重新焕发出来。
一个人是要花了点功夫才能把心境转过来的。我们看看周围,有的人在谈恋爱的时候,爱得死去活来,而一旦失恋,跳楼、吃毒药的事做得出来。有的人见了仇人,恨之入骨,想把他杀死的心都有。这些都是十分可怕的精神状态。一旦进入这种精神状态,要善于回转,回到一种空朗、平和的状态之中。这样,我们的身心性命才不会受折腾。
这样的例子很多,在佛法的修为上,也经常会遇到钻牛角尖的事。一旦钻入牛角尖,就不由自主地进入到危险地带,不然,怎么会有走火入魔的事出现呢?有的人很精进,非常精进,但非常精进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弄不好就会走火入魔。为什么呢?还是方法错了。那么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呢?有。只有这一个方法最好:“梦幻空华,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
我们所学修的佛法是“是”,非佛法的东西就是“非”。非,也许你放得下;是,你放得下吗?老师给我们传这么好的法,上师给我们传这么好的咒,你舍得放下吗?其实,放下不等于不学了,不练了啊!不是这个道理。只是要让你心里明白,“得失是非”都是“梦幻空华”,都是过程中的、光景中的事情而已。你不能抓住所学的东西不放。这个道理大家必须明白。有所传、有所授的法,都是次第法门,哪怕是非常高明的佛法,都是次第中的东西,玩一段时间,就得放下。
南怀瑾先生就爱用“玩”这个字。比如他会说“我们年轻的时候,这些法都是玩过的。”他为什么用“玩”这个字呢?当不得真啊!无论你学什么都是凭自己一时的好恶,对某个东西迷了一会儿而已,该丢的时候还是要舍得丢。《金刚经》上说了嘛,“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平时我们在修任何法的时候,都要用“梦幻空华,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这一句话来警省自己,提醒自己。这样我们才不会在法上执迷。一旦不执迷了,你修的任何法都是无上大法了。因为在这个法上你已是无相了,修的是无相的法、无住的法、无念的法,是万法之上的法。
大家都修行好多年了,在这个修行的基础上,如何使自己更上一层楼?禅宗自称是“向上一路”,我们就要向上,在自己原有的基础上向上。如果你总是抱着上师传的法放不下,被法拴住了,你还如何向上?你只有原地打转,修得再好也超不过你的上师,超不过你的师父。
老和尚请你来圆梦
三祖大师下面又说:“眼若不寐,诸梦自除;心若不异,万法一如”。晚上想睡了,你首先要闭上眼睛,才能入睡进入梦乡。这里的眼是指法眼、金刚眼。这个金刚眼会不会睡?不会。张三和李四两个人睡在床上。我喊张三起来,张三会醒,李四不会醒。你喊李四,张三不会醒。谁有兴趣可以做个实验。
大家都有这样的经验。在厨房里做事,突然被开水杯子烫了,没等脑子反应过来,你已经松手了;摘玫瑰花一不小心刺痛了手,还没回过神儿来,手马上就拿开了。按西方的说法这叫条件反射。佛法可不是这样看的,什么条件反射?这叫自带法眼。法眼并不说得那么玄,实际上我们经常都带着法眼。比如说,这个屋子装饰得很好,很讲究,突然哪天屋子里有了死老鼠,已经发臭了,我们还没有看见,但鼻子已经闻到了,那你一定会马上去找,除之而后快,心里才踏实。
其实,我们心里有很多自身的护法,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能做,都会有感觉的。正所谓天地良心,只要自己良心未泯,可以做的事情你大胆去做,问心无愧;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自己就总是心里不安。这个不安之心就是法眼,这个不安之心就是菩提。哪儿还用另外去找菩提?
我今天修这样的法,明天修那样的法,修了这个印修那个印,念了这个咒念那个咒。这些都是光景,都是为了让你打掉妄想,让你回归到这个地方来。如是而已,让你懂得点规矩而已。如果不能生起慈悲心、菩提心,你的良心释放不出来,那你修再高的法又能怎么样呢?很多修法多年的人嗔心很重,贡高我慢得不得了,所以说有时法反而害人。
我们如何把自身的良心、良知释放出来,使之由一种不自觉的状态变成一种自觉的状态,从而大开法眼呢?大开法眼必须明心见性,到了这时候,就会“诸梦自除”了。禅宗里面就有一些怪名堂,我举沩仰宗里面的一个公案。
有一天,早就敲过钟,到了要出坡的时间,可沩山老和尚还睡在床上不起来。仰山就过来说:“师父,你老人家是不是病了,没有病睡懒觉不行啊。”老和尚笑着说:“寂子(仰山的法名叫慧寂),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你给我圆一下。”仰山不等老和尚往下说,立即转身端来一盆水说:“老和尚,这是冷水,洗洗脸,清醒清醒吧。”老和尚说:“好好,你下去吧。”仰山走了,他还是睡他的。过了一会儿,香严又来了,他也是老和尚的弟子。看见老和尚睡着不起,香严也如仰山一样地说:“老和尚,快起来,要出坡了。”老和尚说:“我也不是睡懒觉,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你师兄已经给我圆了,你再给我圆圆,如何?”香严说:“好,好,我马上给你圆。”说完立马给老和尚沏了一杯浓茶,说:“师父喝茶,清醒清醒。”
在日常生活当中,那些高明的老和尚会不经意地给你设个陷阱,开个玩笑。他说做了梦,让你来圆梦,如果你老打老实地想听老和尚给你讲他做了什么梦,那你就只有挨棒子的份儿了。沩山老和尚和他的两个徒弟都是过来人,说要圆梦,什么鬼梦!清醒清醒吧,我才不会听你说这些玄龙门阵。
野鸭子与祖师像
明心见性之后,真正顶门开眼了,自然是“眼若不寐,诸梦自除”,在日用动静之中,无时无刻不是稳稳当当地把握着自己的本分事。我们看看《五灯会元》,其中的很多公案都发生在日常生活当中,比如下面这则“百丈野鸭子”公案。
一日,百丈怀海禅师与马祖道一禅师同行,途中看到一群野鸭子从头顶飞过。马祖漫不经心地问百丈:“那是什么?”百丈答:“野鸭子。”过了一会儿,马祖又问:“到哪里去了?”百丈再答:“飞走了。”马祖听后,迅速用力捏住百丈的鼻子,狠狠地一拧说:“什么时候飞走的?又说飞过去了!”嘿,就这么一下,百丈大彻大悟了。
过去的祖师就是这样在生活之中勘验一个人的。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如果你说这个是百合花,他就说我又没有问百合花,你怎么知道是百合花呢?我在这里一会儿指这个人,一会儿又指那个人,你说我在指什么呢?你肯定马上就会妄生分别。嗯,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都不是!在人家指的时候,你的思维一下子就跟过去了,就像袁焕仙先生爱说的那句话,“狮子扑人,韩卢趁块”啊!
在前面的公案中,仰山和香岩就如狮子扑人一般。若是其他人,肯定要问,老和尚做的什么梦?梦见菩萨还是梦见佛了?这一问就完了。其实,我们经常处于“韩卢趁块”的状态,为什么呢?因为我们顶门的眼睛没有开,自己还经常在做梦。只有真正梦醒之后,眼开了以后,才是“眼若不寐”——法眼是不睡的。其实,当我们六识都睡着了的时候,法眼是没有睡的。如果法眼睡着了,再怎么喊你,你都不会答应了。为什么能把你喊醒?因为你的法眼没有睡,还醒着。哪怕你失神了,休克了,它都会回转过来。所以,我们要在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体验什么是法身?什么是法眼?什么是我们的本来面目?
唐朝宰相裴休,是一位很虔诚的佛教徒。一次,他到开元寺参观。寺主带他到祖师堂,看到墙上挂的祖师像,裴休宰相就问寺主:“画的是什么?”寺主回答:“是祖师像。”裴休又问说:“像在这里,祖师在何处?”我们看,释迦牟尼佛像在这里,释伽牟尼佛本人在哪里呢?达摩的像在这里,达摩本人在哪里呢?六祖的像在这里,六祖本人又在哪里呢?寺主答不上来。于是裴宰相就问:“寺里有没有修禅宗的人?”寺主无奈,请出黄檗希运禅师出来相见。
这里要插一段话。唐武宗灭佛之后,黄檗祖师遣散大众,大和尚不当,跑到开元寺做了个扫地的清众。但寺主觉得他平时看起来怪怪的,语言疯疯颠颠,行为与众不同,可能是禅宗路数上的人,就请他来回答宰相的问题。黄檗祖师是连皇帝都敢打的人,临济大师都是他带出来的徒弟,所以他才不管你裴休不裴休,宰相不宰相呢。
宰相裴休一见他之后,仍以前话问他。这时,黄檗祖师高声叫到:“裴休!”裴休应声答曰:“在。”黄檗祖师追问一句:“在哪里?”裴休顿时恍然有悟。
现在就是你成佛的时机
祖师在何处与你有什么相干呢?你自己在何处,这个才最要命的。自己这生老病死的一百年,身在何处?自己都不知道,这才是个大问题啊!现在,我们大家在这里学习《信心铭》,过一会儿又到哪里去都说不清楚。自己在世间因缘之中,忙忙碌碌地却不知道自己在何处。
我经常说:“走遍天南海北,自己没有离开自己半步。”你无论走到哪里,去北京还是在美国,总还是自己跟自己打交道,自己跟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打交道,还是在消化、感受、承担眼耳鼻舌身意所带给你的一切。所以就是走到宇宙的尽处,自己也没有离开自己半步,你还是你自己。
死去的人到哪里去了?死去的人还是在这里,他走不出去。难道有谁能逃出这个宇宙乾坤吗?我们要在这个地方开眼,才能真正做到“眼若不寐,诸梦自除;心若不异,万法一如。”
“心若不异”,什么是不异?见了万法,要知道万法缘起性空,知道万法归一,还得知道万法就是万法,万法平等。“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还是山,水还是水。”这个就像烤饼一样,这面烤一会儿,那面烤一会儿,面面俱到。真正面面俱到了,你才能打成一片。什么是整体?什么是全体?全体就是过去未来、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好的坏的、是的非的,所有这一切,一念全部把它装完,当下把它吃透。这样我们就自在了,我们就“心若不异”了。管他上下左右,东西南北,都是一心。
《菜根谭》上说:“此心常看得圆满,天下自无缺陷之世界;此心常放得宽平,天下自无险测之人情。”说老实话,心平气和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团和气;心态不平和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矛盾是非。我们要在生活之中体验“心若不异,万法一如”,而不是把佛法束之高阁,把它放在极乐世界,放在下辈子的九品莲花上,把自己的法身慧命交给上师。上师发发慈悲啦!加持加持弟子啦!学修佛法不是这样的。学修佛法一定要在自己身上炼,这里才是道场,才是我们开悟的地方。现在就是成佛的时机!千万不要把成佛的时机放在明天、后天。禅宗就这么干脆!
你也许会说:现在、当下有什么啊?想半天,好像现在没有什么。那就对了!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那就完了。要敢于一口吞进西江水,敢于在当前如今眼目下,把一切法看破、看透,淘干打尽!
当年,释迦牟尼佛睹明星而见道,在他大彻大悟的时候,还在修白骨观、不净观吗?还在修大手印、大圆满吗?那个时候他到哪儿去找这些东西?开悟的一刹那,他见什么道理?见到什么法了?什么法都没有见到。只有什么法都没有见,他才见到了真法。大家可以试一下,用一、两天的时间,有空的时候就追问自己:我现在脑子里真正的佛法是什么?明心见性是什么样的光景?我就是要看!我现在就要看!当下就是要看!
要敢于这样要求自己!敢于这样下手,敢于下海伸手把这颗宝珠子抓到手。你不要以为背背《心经》,念念《法华经》,修修上师传的本尊大手印就是修法了。不要这样。直截了当地去看。看看自己肚子里的真如自性到底是什么?就要这样去看,说不定两三天就看见了,说不定一下子就看到了。当然,你也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也可能见光、见鬼、见佛。但无论怎样,你得自己试一试,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很多人在打禅七的时候,并不是很了然。为什么呢?因为在那样的环境和氛围中,你不可能自己下手去抓你自己的东西,满肚子都是别人的东西在吼来吼去,牵着你的鼻子四面八方跑。你就不能澄清自己当下一念是什么吗?自己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啊?你没有去抓这个,你是随着金刚上师的指令,在那儿东奔西忙。
香严的石头击中了竹子
“心若不异,万法一如。一如体玄,兀尔忘缘;万法齐观,归复自然。”我们要在这里下手,千万不要在理论上、文字上玩功夫,要在现量上体会“万法一如”的感受。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这个就是万法一如的感觉。若是有闲事放在心头,天天债主上门,那你肯定是百花无心赏,举头望明月也没有感觉了。这里的关键,是我们如何去体会“万法如一”。还是那句话,千万不要在理论上、学问上,从哲学的角度去理会。很多法师、居士善于在哲学的层面上理会万法,并不是说不可以在哲学上理会,而且这样的学习也是需要的,但它只是比量中的感觉。我们最终所需要的是在现量上,在自己的法身慧命上感觉“万法一如”。
这里说“一如体玄”,一如,就是我们的真如自性,就是我们的真如佛性,我们只有体会到了“一如”,使其跟自身打成一片,这个时候你才能“兀尔忘缘”。忘什么缘?就是“不与万法为侣者”的感觉,就是真如佛性赤裸裸的一种状态,就是了悟缘起性空的真我所在。开悟的刹那,就是这种“兀尔忘缘”,恍兮惚兮的境界。瞬间悟入了,啊,原来如此!大彻大悟如大梦初醒一般。在你如梦初醒的时候,你说它是什么?
说到这儿,我们不得不再说说香严祖师的公案。香严和沩山同是百丈祖师的弟子。百丈圆寂后,香严到师兄沩山那里去参禅。沩山对他说:“师弟啊!我听说你在百丈先师处,问一答十,问十答百,聪明伶俐。我现在有个问题问你,父母未生你时,如何是你的本来面目?试道一句看。”香严祖师听后,心里竟一片茫然。为什么呢?如何是佛?如何是法?如何是真如?他一回答全部是经书上看的、祖师说的、师父说的,没有一句是自己的。原来自己参禅多年,竟一无所得。香严祖师自叹“画饼终不能充饥”,屡次乞求沩山说破,但沩山说:“我若说与汝,汝以后骂我去。我说是我的,终不干汝事。”他说你还是自己去参吧。香严祖师一气之下,把平日里所看的文本、笔记全部烧掉,一趟子跑到南阳忠国师的墓前搭了一个庵,自耕自食修苦行去了。
一天,他在地里除草,一锄头下去,锄到了石块。他把石头拾起来,随手一扔,石头击中竹子,“啪”的一声。就在这一声里,香严祖师当下开悟,明心见性了。他写了一首诗,前两句是“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香严祖师听见“啪”的一声,刹那间就把自己以前学的这样法、那样法全忘了。只是听到那个声音,以前所知的东西都在那个声音中消失了。就像我在这里给大家讲《信心铭》,只要你在认真听,那么平日里所思所想的东西现在就都没有了,对不对?你要通过回忆、思考,才能把脑子里的东西调得出来。那些东西走没走呢?没有走,都还在你脑子里。但是我们现在的灵光所照之处,就只能是呈现当下的景象。
“一击忘所知”,听到那个击打的声音,其它的声音都没有了。大家要在时间、空间上去找一下这种感觉。“更不假修持”,我们听到石块儿击中竹子的声音,这个还需要修持吗?不需要修持。下面他说“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你看他这时,举手投足之间,喜怒哀乐之间,都与真如自性丝丝入扣,不离半步。哪怕你在杀人放火,真如都没有离开你。打妄想的时候,真如也没有离开你。就像马祖所说的:“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有时不教伊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者是,有时扬眉瞬目者不是”,处处都在表现真如佛性,古佛家风无不在其中。
三祖大师说的“兀尔忘缘”,确实是开悟的一种感受。有了这种真实的感受,有了内心实在的体验、现量的体验,而不是知见上的、知解上的,不是分别思维,不是哲学层面的理悟,你才会有明心见性的真实感觉,这样你才能“万法齐观”。
在大风大浪中
庄子在《齐物论》中写到,“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从这里,我们就可以领悟到千年与一念、时间的无穷性与刹那性是一体的,“至大无外”与“至小无内”也是一体的。我们怎样体会“差别和无差别?”怎样体会“亦分别”与“亦无分别”的境界?只有你学法开眼后,才会有这样的感觉。不然,贵是贵,贱是贱,得是得,失是失,永远都说不清、理还乱。
如果你能真正把心一横,死一回,把得失是非,一时放却,有这样的英雄气慨,敢于如实承当,那么你才能感觉到“一如体玄,兀尔忘缘;万法齐观,归复自然”的潇洒与自在。不然,你如何去承担“这个”?心里还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事情,你又怎么能“一如体玄”?
我有时也是个会吹牛皮的人。刚进监狱的时候就填了一首词:“愁来且饮酒,运颓岂怨人,总有天边地角,足以寓此身。”再倒霉,我进了监狱还是有饭吃,晚上睡觉有被子盖,没有人把我置于死地。共产党还是要改造我,给我出路。我还有口岸可以靠,只要有这个口岸,我就可以修道。后来,我又填了一首词,写得也很潇洒:“自笑平生无富骨,亦无心消受青云履。”虽然我穷到家了,一辈子没长“富骨”,但我“无心消受青云履”。既然不想飞黄腾达,你能把我怎样?“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自己内心也就平静了。既然绝了发财望,就不可能再有什么麻烦来收拾我了。
“心若不异,万法一如。一如体玄,兀尔忘缘”。这句话需要我们在人生的大风大浪中去感觉。如果有谁坐在佛堂说自己“兀尔忘缘”了,那是假的。只有处于是非之中、风浪之中、烦恼之中,你能过得去,转烦恼为菩提,才是真正的“兀尔忘缘”。如果嘴里说得头头是道,一遇到事情就打败仗,下软蛋;或者今天在这儿说是非,明天去那儿生烦恼,纯粹的“口头革命派”,就绝对不行。
所以,我们要在自己的身心性命上下功夫,非得在自己的业识上,在我们的业命上下功夫,在我们的身语意三业上下功夫。如果不在这个地方落实下来,一切都不可靠。大家修行一定要把自己的实地站稳,而不只是天天在脑子里念佛、念法、念僧,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寺庙里的师父在开示时说,大家要念佛念法念僧,常念三宝。天天这样念没有错,这是反复薰习的过程。但是如果在事上不接受世间的考验,那你还不算是真正的念佛念法念僧。天天说空,结果事情来了,一点都空不了。
当年,本光法师在上海遇到一位居士。这位居士自以为禅宗学得很好,公案很熟,夸夸其谈,在那里跟本光法师说空说有。正说到兴头上,本光法师拿起茶杯就朝他砸过去。这位居士一下子暴跳如雷,说:“老法师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么没有修养?”老法师说:“你怎么空不了呢?你怎么潇洒不起来呢?这就叫棒喝,受得了不?受不了?出去!”遇到要逗硬的事,老法师从不客气,一点客套都没有。
把颠倒的世界颠倒回来
“万法齐观,归复自然”,回归自然,回归什么样的自然?就是我们要回归生命的自然,精神的自然。我们生活在社会之中,从生下以后,父母就对我们说,这样的事可以做,那样的事不可以做,这样做对,那样做错。进了学校有校规校纪,步入社会又有各种规章制度,人的自然性就这样慢慢地被扼杀了。
现在有很多回归自然的娱乐活动。今天要去九寨沟了,明天要爬珠穆朗玛峰,一会儿去漂流了,一会儿又去森林探险。这些都是有钱人才消费得起的,是有经济基础、有空闲时间的富贵生活。能经常这样回归自然,当然是件好事。但我们这里所说的“归复自然”,是回归生命的自然,精神的自然,把我们扭曲的人性再扭转过来。老子在《道德经》里这样说,庄子也这样说,禅宗祖师也是这样说。佛教里面经常说颠倒见,归复自然,就是要把颠倒的世界再颠倒过来。
平时,我们都是以“颠倒见”来看待世间一切,甚至用“颠倒见”来认识佛法。如果你还没有“万法如一,一如体玄,兀尔忘缘,万法齐观”,你就不可能把颠倒的世界再颠倒过来。
佛法反复强调要有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等,这就是八正道。佛教的经论很多,看不完,如果有谁能把八正道理顺了,就十分了得了。有人说八正道是小乘的法。你这样看,那是因为你只具备小乘的发心。如果我们用大乘的眼光去看它,八正道就是大乘法,如果我们用禅宗的眼光去看它,八正道就是无上大法。就看你自心的感觉如何?禅宗的明心见性不外乎是正见、正念而已。我们把它完全放在八正道上,才有可能真正回归自然,再不文过饰非,再不乔装打扮。
有时,看到一些学佛的人在一起,个个都是乔装打扮,用佛法武装自己,表现自己,很不自然。若是大家都以真性情相见,舒舒服服、坦坦然然地过日子,多安逸啊。何必走到哪里去,人人都带着面具,以礼为貌。当然,“以礼为貌”的人要比“以放肆为貌”的人好一点,但是,他的礼貌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呢?他在背后想什么?你不清楚。
如果一个人本质上就是礼貌的,心地坦然,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供养大家,就会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自然、舒服。如果有谁戴着面具跟我说客套话,那还是阿弥陀佛,算了吧,我是不想受这种礼遇的。同样的道理,大家的学修也要放在实在处,自己才能得到真实的受用。
第十五讲、《信心铭》让我们信什么
在动静两端之间
我们再看下面一句,“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动无动,动止无止。两既不成,一何有尔”。这里的“所以”是指什么呢?是指根、尘、识。这三者相交在一起生成万法,即所谓的“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泯其所以,也就是“心灭种种法灭”。法灭以后又得到什么呢?法灭并不等于灭尽。所谓的灭尽即落入断灭空,那是外道。法灭之后即是我们前面说的“万法一如”,就是“一如体玄,兀尔忘缘,万法齐观,归复自然”的境界,是不受干扰的法界自相,也就是我们法性的自相。法界自相是“不可方比”的。你说它是什么?永远都说不清楚,所谓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你怎么来规范它呢?它又是怎样的状态呢?“止动无动,动止无止”。我们的心境,我们的真如看起来好像有动静两面。我们修禅定止观,就是要让我们漂浮不定的烦恼、妄念无穷的心思,安静下来,这叫止动。就像踩刹车一样,作为一种制止,“止动无动”是起始的一种状态。反过来,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真如法性本来就是静止不动,永远不动的。我们的真如从来就在法界大定之中,他本身就是止。如《易经》里所说的“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进一步说,我们的真如又是动而不动的,所以同样是“动止无止”,又是非动非静。你说它是静,它又是动的;你说它是动,它又是静的。你从动的角度来看,它很安静,一点儿都不动;你从静的角度来看,他又是动的,一点儿都不静。平时,我们可以好好地关照一下自己的念头,看一看在我们的心地之中,它的来去生灭之相究竟如何?它在什么地方生?又在什么地方灭?它从什么地方来?又到什么地方去?来的时候真正有所来吗?去的时候真正有所去吗?生的时候真正有所生吗?灭的时候真正有所灭吗?你把自己的念头这样反反复复、上上下下、动动静静地看透彻,就会感觉到“止动无动,动止无止”是怎样一种状态了。那么,“两既不成,一何有尔”呢?我们心地的实相,不外乎在动静两端之中。动的时候恰恰是静,静的时候恰恰是动。怎样如实地品尝其中的滋味?这的确需要我们做细微的观察。动和静都是我们心里感知的对象,动静二相也不过是我们心中的内容而已。当下的这一念,它是什么?它可以容纳动静等等无穷无尽的念头,使其在当下这一念的关口中出入生灭。当下这一念,它本身非动非静,它能够感知这些或动或静、或凡或圣、或烦恼或菩提的种种思维的东西,使它们在此出入。它既产生这一切,它又不是这一切;它永远都在生这一切,它生了这个万念,又不是这个万念。
随方就圆的这颗心
以前,我在《心灵锁钥》这本书里谈到,我们赞美自然,赞美宇宙的生生不息,万事万物无不出于兹、没于兹。但是,本体宇宙是恒量的,是不动的。我们的心也是如此。万念漂浮来来去去,无穷的生,无穷的灭,但是我们的心体本身动都没有动。当你真正把念头打死的时候,你才明白不管是动念还是静念,不管是圣念还是凡念,原来都是一心所生,一心所幻。如《七佛偈》云:“前境若无心亦无,罪福如幻起亦灭”。达到了“前境若无心亦无”的时候,你就对“一何有尔”有感觉了。我们这个观照之心,能照之心,在万法沉寂的时候,也随之沉寂了。你说它是什么?什么都不是。正如禅宗公案里面经常出现的问题:万法归一,一归何处?早在赵州老和尚的时候,就有人向他提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赵州老和尚回答:“我在青州时,做了一件七斤重的布衫。”这话与“万法归一,一归何处”毫不相干。老和尚这么回答,提问的人傻眼了,半天回不过神儿来。很多人都参“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这个话头。高峰原妙禅师初参雪岩禅师时,曾几次被雪岩打出门。一日雪岩忽然问他:“阿谁与你拖个死尸来?”高峰和尚入参堂半月,有一天,梦中忆断桥禅师室中所举“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话,疑情顿发,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一天,正逢祖师忌日,他在寺庙里做法事,转圈行香,突然抬头看见五祖法演禅师写的偈子:“百年三万六千朝,反复原来是这汉。”蓦然有所悟入,打破了拖死尸之疑。“两既不成,一何有尔”,这个“一”到底是什么?是有吗?是无吗?这在语言上讲显得淡而无味,必须自己如实地去参。再往下看“究竟穷极,不存轨则”。万法也好,一也好,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究竟到了无穷,到了极处,也就是佛教里经常说的彻法源底,到了源头上,那个根本的地方是什么?这里的回答是“不存轨则”。人们常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样规则、那样规则,凡是游戏都需要规则。规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产生规则的源头、缘起又是什么呢?规则毕竟是末,不是本,总有一个产生它的东西啊。当年,岳飞在宗泽手下当学生的时候,宗泽看到岳飞骁勇善战,野战无敌,十分欣赏他,于是想把布阵密法传授给他,包括诸葛亮的八阵图都要传给岳飞。岳飞却不领情,跟宗泽说他不想学。宗泽很不高兴地问岳飞:“如今国家危急当头,我一心教你兵法,报效国家,你为什么不学呢?”岳飞回答说:“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看,这就是岳飞的高明之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即是“不存轨则”。我们这颗心是方的还是圆的?是大的还是小的?是黑的还是白的?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它可以随方就圆,随缘而变。因为心是无相的,真如法性是无相的。但它能无相到什么程度呢?能灵动到什么程度呢?都必须经过严格的修行才能够达到。我常说一个人要在道德上美化自己,智慧上优化自己,力量上强化自己。但是如何美化、优化、强化?这不是一句空话,这个需要功夫。《信心铭》通篇就是在谈这方面的功夫。
无原则就是最大的原则
我们要结合自己的修行,在自己的生活环境中慢慢体会“究竟穷极,不存轨则”,把自心的妙处释放出来。我也常说,学佛的人不能学得傻乎乎的,痴呆呆的。学佛的人应该比不学佛的人高明一截。在智慧上高人一截,在力量上胜人一筹。如果你不能高人一截、胜人一筹,学佛学成了无用的东郭先生,那简直是给佛教丢脸!你最好不要在外面宣传自己是学佛的,不然的话就有点狼狈。不存轨则,才是最大的规则。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人说本光法师不讲原则,任何人问他任何事,他都是嗯嗯、对对、好好。所以有人就批评他不讲原则。一次,他跟我说:“什么是原则?没有原则就是我最大的原则,就是我最高的原则。跟这些人有什么原则可讲呢?无原则可讲,无原则可说。”有人在马祖面前求问佛法,马祖说:“我这里一物也无,说甚么佛法?”说什么佛法?没有佛法可说。不说佛法才是真正的佛法。如果有一个可说的佛法,那么你就会被它拴住。为什么呢?给你说出来的都是比量的东西,比量的东西不是现量东西,都是人家的东西。就像银行里的钱,哪怕你能借出来用,还是要还。下面一句“契心平等,所作俱息”。只有到了不存轨则,才能契心平等,才能所作俱息。我们人之所以没有平等相,是因为我们从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一个我的观念。有一个我的观念,立即就有一个非我与之对立。我们的真如自性本来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但是“我”的观念就把自己从天地万物中分裂出来了。于是,“我”也就受到了“非我”的限制。人们为了消融我与非我的界限,就力图把“非我”变成“我所有”,随之而来就有了我的身体、我的家庭、我的老婆、我的孩子、我的父母、我的单位、我的事业、我的票子、我的车子、我的房子,等等。“我的”圈子越拉越大,大到什么时候才到头呢?人心无度,难以满足,大到把地球吞进,把天地吞进,达到我即宇宙,宇宙即我的境界才到头。但是,从个人的小我出发,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很艰难。如何化掉“我”的限制,真正进入“无我”的境界?这是每一个学佛的人要认真对待的问题。如果能够达到契心平等,就没有我和非我的界线,用佛教的话来说,就进入了平等性智。只有进入平等性智,你才能发起妙观察智。万法平等、契心平等了,自己身语意三业的种种躁动、贪嗔痴种种烦恼,才会随之熄灭,即所作俱息。话又说回来,我们学佛的目的不是三业息,而是要三业净。今年的柏林寺夏令营,净慧老和尚给每人发了一本小册子《华严净行品》,就是讲如何净身语意三业。如果我们的身语意都是净业了,那么烦恼就息了。这里说的所作俱息,就是指烦恼熄灭。万法皆空,三业也空,色受想行识俱空,六根六尘十八界俱空。如果从绝对的空观来看,“生为尧舜,死为枯骨。生为桀纣,死为枯骨”,那么你的心就得安宁了。海灯法师以前常说:“我口所欲言,已出古人口。我手所欲书,已出古人手”。好像我们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想有所作为都出不了古人的窠臼,万事万法都显得毫无意义了。这是消极的吗?它有消极的一面。这是积极的吗?它也有积极的一面。如果你陷入消极的场合里,你就呈现消极的一面;如果你积极地用它,遇到你翘尾巴,贡高我慢的时候,“老子天下第一”的念头就会因此而平息下来。是啊,其实我所做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些发明创造古已有之嘛。牛顿有一句最为人熟知的名言:“如果说我看得更远的话,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如果没有那些巨人,没有巨人的肩膀,我是很渺小的。因为任何再了不得的知识,哪怕是作为知识塔的塔尖部分,如果没有塔基、没有塔身,它也不可能存在。从这方面来说,所作俱息,就是指让自身不干净的东西平息下去,并不是说我们什么都不做了。该做该为的还是要做要为。
好好修习八正道
一个修行者要努力达到有无双遣、动静双遣,要这到一切二法皆不住,一亦不住的境界才行。只有到了这样的境界,真正做到了“二由一有,一亦莫守”,才能“契心平等,所作俱息。狐疑净尽,正信调直”。学佛的人狐疑很多。这种狐疑,不是禅宗所讲的小疑小悟,大疑大悟的这个疑。很多学佛的人,今天学净土,明天学禅宗,后天学经教,再过几天又学密宗。为什么对自己所学的东西守不住?并不是因为没有遇到善知识,并不是因为净土、禅宗不行,密宗、经教不好。不是。法法平等,只要是佛法,八万四千法门无一不是解脱之道。关键是你狐疑过多,于法不能抉择,于是这山望到那山高,猴子摘玉米般摘一个丢一个。于法不能生起决定见,这个怪谁呢?怪佛法吗?怪老师吗?肯定只能怪自己。我们经常会说某个人走哪儿都坐不住,在哪个法上都坐不住,为什么呢?因为他从来没有认真地在一个法上去信、修、行,没有在任何一个法上深入,其结果在法上不得受用。既然不得受用,就不能产生正信;既然不能产生正信,就难免狐疑。当年,圭峰禅师看到当时的佛教状况,在《禅源诸诠集都序》中说的:“以承禀为户牖,各自开张;以经论为干戈,互相攻击。”原来哪里都有这种情况啊!老师传了这个法,我就在这里开门结众,开店营业了。你修这个法,他修那个法,每个人开一个店,各自开张,这样还算是好。若是以“经论为干戈,相互攻击”,我拿这部经来攻击你的那部经,你拿那部论攻击我的这部论,那就让人难以做到“狐疑净尽”了。在唐朝佛教最兴盛的时候,局面尚且如此,何况现在善知识少,有正见、有见地的人很少,大家有狐疑更是难免。那么,我们只有通过全面的学修,达到了“二由一有,一亦莫守”境界,才可能“狐疑净尽”,消解心中的各种狐疑。在“狐疑净尽”的情况下,“正信”才能得以“调直”。所以,信是正信,不是迷信,不是邪信。很多学修佛法的人,的确把佛法当成一种迷信,这是学佛人的悲哀。一定不能迷信,一定要正信。正信是什么?三法印、四圣谛、八正道、缘起性空,这些都是正信。如果你觉得佛法太多了,看不过来,学不完,那你就好好修八正道。把八正道守住,就已经不得了了。严格地说,现在很多学佛的人连八正道的基础都没有,你正知有吗?正见有吗?正思维有吗?这可是建立我们自己身心性命的一个保护伞啊,是我们最大的护法,最大的加持力。有了正知、正见、正思维这三正,你才能有正语、正命、正业、正精进、正定等等一切。如果平常我们的念头一动,都是歪歪斜斜地摆不正,思维也就会不由自主地走入边边角角。如果一个人好高骛远,偏好邪魔外道、怪力乱神的东西,就不能进入正思维。不能进入正思维怎么能有正见呢?没有正见又怎么能有正语呢?再说正精进,你的精进心从哪里来?是想精进后有特异功能吗?是想精进以后能见神见鬼吗?是想精进以后可以发财致富吗?这些问题大家都该好好思量一番。如果我们问一个人的学佛动机,学佛的初因,严格地说很多人是过不了关的。在发心上过不了关的人,遇到一些挫折,遇到一些变化,环境稍微复杂一点,就会迷失方向。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功、那样功等不入流的东西冒出来,跟佛教抢生意呢?正信一定要调直,但“正信调直”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佛教界的明眼人确实不多。这次去北京见到一些老居士,还有初入佛门的大学生、研究生和博士生,其中真正“正信调直”的,我敢说没有几个。包括一些出家人,你问他出家学佛到底为什么?他未必能回答得很到位,所以也不敢说他的正信就调得很直。“信解行证”是一体的。对佛法有了正确的知见理解,然后通过行,通过相应的实践,得到相应的证量,最初的信才能不退转,才能真正达到正信。《华严经》里说:“信乃道源功德母”,但如果没有后面的解、行、证,这个“信”仍然不稳定。所以“正信调直”并不是一句简单的话。正信调直以后,实际上已经在果位上了。它既是因又是果。当信由因到果以后,“一切不留,无可记忆”。万法皆空,还有什么可留的呢?真如是无可记忆的。
请保持心路的畅通
有次我去北京,随机给那里的朋友说了一点,说的什么呢?在北京坐车很难受,尽管成都号称私家车全国第二,但把成都的车全部加起来开到北京去,都会显得很稀疏。北京太大了,有八个成都那么大,但那么大都盛不下浩浩荡荡的车流。我到北航那边去上课,打的都用了40多块钱,讲完后又到长城边的一个地方参加茶话会。路上堵车,看见车水马龙像长江三峡的水流一样,只不过是这个车流堵塞难动啊,看着脑袋都痛。当时我就给他们说,在北京大家都享受过堵车的感觉,你们想不想道路通畅一点儿呢?那当然,道路畅通多舒服。我说对,道路畅通很舒服,但你想一想,自己的心路通不通呢?我们常说“言语道”、“心行处”,言语道是我们思维运行的轨道,万一这儿堵车了怎么办?心路阻塞了怎么办?阻塞了就得疏通,思路要开通。法眼被遮了又怎么办?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又该怎么办?还是要疏通。疏通之后又是一番什么景象呢?疏通了,道路通畅了,汽车畅行无阻。心路疏通了,念头就畅通无阻了。畅通无阻就不会再拥塞了,它也不会驻留。我就跟他们说了疏通念头的法。“一切不留”,可以理解为“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你不要以为自己在学法,天天念咒,天天修大威德、大手印什么的,一旦你把这些所学的法存在肚子舍不得丢,心路就拥堵了。所以真正佛法的高明之处,就是一切不留。一切不留就是心路畅通,一切法都可以无碍通行。华严宗说“理无碍,事无碍,理事无碍,事事无碍。”无碍是什么?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通。既不留什么,也不执着什么,这个才是真如的实相,这个才是我们破参需达到的目标。如果不在这里下功夫,把佛法存在心里不丢,不管是禅宗的、密宗的、净土的等等,只要你把它摆在心里留着,对不起,交通就堵塞了。再了不起的法,堵塞了心路,这个法就要下课。我这样说够明白、够清楚了吧?洞山祖师讲“三渗漏”,首先讲了见渗漏,“机不离位,堕在毒海”。这里的机,就是一切法。不管是善法还是恶法、是佛法还是魔法,只要堵在心头,机不离位,你便堕在毒海里了。如果没有什么法堵在心头,你就得解脱。这个就叫一切法空,这个就是正法。“一切不留,无可记忆”,我们还在留什么?我们还在记什么?打坐观想、磕头念咒都是对机的法,你有什么病吃什么药,我没有得这个病,就不吃这个药。磕十万个长头,把你的毛病降伏住了,收拾完了,也不需再留下什么,再记忆什么了。
坐在飞机上看长江
再看下面一句,“虚明自照,不劳心力”。既然心路已经通了,它就能感觉得到来来去去的东西,就像马路上一台监视器,看见你违规,罚款单马上就送来了。虚明自照,这里的“照”是不费自己的丝毫气力,就像一盏灯,它在那里动都没动,但它的光明遍照一切。寂而常照,照而常寂,你说它累不累呢?它一点都不累。因为它无有障碍,一切通畅,所以它无所劳累。这个地方正是下一句“非思量处,识情难测”的落处。它是通泰的地方,是纯空状态。它空得越净,流量就越大。那它的流量能达到什么程度呢?达到万法不流。我们站在长江边上,可以看见长江水一浪一浪地奔流不息,这是在流。如果我们坐在飞机上看长江,长江就是一条线,一条绸子,一点都不动,甚至跟地图上画的一样。这就是万法不流的状态。在绝对通泰的时候,万法刹那间通行无碍,但在这个动的过程中,它又绝对是静的。在这种情况下,才真正达到了动静不二,大圆镜智就呈现出来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心量绝对的空,心量绝对的大,你才有“十方世界现全身”的感觉。但是,这种状态你怎么看它呢?它是“非思量处”。你一旦思量它,它就成了你思维的对象,仅仅是一个念头而已,或者是一组念头而已,就不是它了。它本身是“非思量处”,它能产生思量及思量的内容。在这种情况下,它非能,非所,超然一切法,这就又回到庞居士问马祖的话:“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马祖回答:“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非能非所,超然绝对至上的它,是什么?什么都不是。为什么?非思量处。你一思量它,就不是它了。说到“非思量处,识情难测”,我们又要看到前面所说的“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拣择就是思量,拣择就是识情、憎爱。憎爱是人类最原始的观念,人因憎爱而有贪、嗔、痴;因憎爱而有万法的缘起。憎爱是人最原始的精神冲动,这是我们的命根子。要见法身,一定要断命根。只有达到“一切不留,无可记忆;虚明自照,不劳心力;非思量处,识情难测”的境界,你才能真正顿断命根。命根顿断之后,便进入转识成智的境界,不然一切都是空话,说得闹热吃得淡白,那可不行。
还自我于真如
“真如法界,无他无自。要急相应,唯言不二”。什么是法界?法界就是法性,又名实相。就理而言,法者诸法,界是分界,有区别的意思。法法自住本位,各自有不同的规定性,有不同的属性。法界的说法也多,天台宗有十法界之说,华严宗有四法界之说,中观有一真法界之说,各有各的说法。我们可以把法界理解为宇宙实相或者精神实相。既然是法界,是真如法界,用现代生态学的观点来说,它就是一个生命链,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不离开我,我不离开你,是相互形成的宇宙生命共同体。达到了这样的境界,就应了过去革命时期的一句话:“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我们自己”。有些人为了消解烦恼,在自己身上狠下功夫。一个人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念不生,一念不起,没有烦恼。可一旦离开蒲团,迈出家门,大大小小的烦恼就来了,本来清净的心一下子就被烦恼搅乱了。我们的很多烦恼不是自己的烦恼。烦恼也是缘起的。你自己修行修得再好,外面有麻烦要纠缠你,怎么办?所以,聪明的人会把自己的环境布置得好,菩萨有菩萨的眷属,自己学得好,可以带动一家人都学法,免得生气弄别扭。把家里安住了,再说单位邻居,再把大环境都安住。整个社会是张网,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如果把整个环境都调顺了,那我们才算真正得解脱。地藏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因为地狱不空,他也成不了佛;众生没有度尽,他就成不了佛。这是真理。但话又说回来,众生早就度尽了。为什么说众生早就度尽了呢?运用缩地法,进入时空隧道,过去就是未来,未来就是过去。过去未来都是现在,现在就是过去未来。你能在时间里倒转乾坤,用赵州老和尚的话说是“汝被十二时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时辰”,那你就可以在时间的因缘里倒提。那么一切都归于寂灭,一切都归于涅槃,一切法都沉寂了。所以说一切众生早已解脱了,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在这儿多事,在这里自作多情。“真如法界,无他无自”,如果把我的观念熄灭,就没有我与非我的界线。这个界线消除了,即是无他无自。无他无自,就圆融无碍,就真正地还万法于万法,还自我于真如,使自己真正回归到真如法界之中。这样就对了。我们自己就是真如,自己的手和脚不会打架,眼睛和鼻子不会闹别扭。一碗饭吃进去,眼睛说,我每天在给你看路,这碗饭你得先供养我;耳朵说,不行,我最听话要给我;舌头说,我每天给你拉关系,营养得给我等等,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们自身的真如十分公平,该变红血球变红血球,该变白血球变白血球,该长眼睛长眼睛,该长鼻子长鼻子,它对我们自身的八万四千毛孔都是绝对公平,没有一点私心杂念的。如果我们能够如此善待一切,平等无私地面对万事万法,那确实就了不起了。说穿了,还是一个“无他无自”。如何做到无他无自呢?下面说了,“要急相应,唯言不二”。其实,无他无自就是不二。“不二皆同,无不包容”,只有进入不二的境界之中,你才能真正做到无他无自,没有主观与客观的差别,没有我与非我的界限。这样你就是菩萨了。常言道:“量大则福大,量大为大人;量小则福小,量小为小人”。大人心量大,他不仅能包容自己,也能包容别人;不仅能包容自己所爱的人,还能包容自己的仇人。能包容自己仇人的人,你才能冤亲平等,做到法法平等,无不包容。
日面佛与月面佛
在这样的情况下,“十方智者,皆入此宗”。东西南北,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的智者、觉者,都必须归宗于此。“宗非延促,一念万年”,大家经常说禅宗、净土宗、密宗,这个宗那个宗,知不知道宗是什么呢?宗即宗旨、主题。当年,马祖圆寂之前,挂出牌子来,示疾。监院看到马祖大师身患重病,卧病不起了,前来探望请安:“师父,最近身心如何?”马祖回答:“日面佛,月面佛”。一句“日面佛,月面佛”把大家都打闷了,没有人知道老和尚说的是什么。这个就是“宗非延促”。“日面佛”就是“延”,“月面佛”就是“促”。佛经里面说,日面佛的寿命为万劫,月面佛的寿命为刹那。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精神,我们的言语道、心行处,你说它小吧,确实小,刹那就过了;你说它大吧,又大得没谱,好像又是无穷无尽的。我们就用现在、当下一念来感觉。现在,我们大家都在这间屋子里,那昨天呢?已经过去;明天呢?还是未来。昨天有没有一个“现在”?昨天我们在公园喝茶的时候,我们大家都是“现在”,都坐在那里嘛。我们看《阿弥陀经》里称阿弥陀佛是“今现在说法”。明天虽然没到,但明天一定会到的,我们一定会知道,明天也有明天的“现在”嘛。所以要搞清楚,这个现在,实际上是不动的!这个现在,并不随着时间的来去而来去。我们精神中间唯一不动的感觉,只有现在!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样。就短暂而言,我们一想“现在”时,它已经成为过去,未来的“现在”已迎面而来;从长远来看,一百年以前,我的这个“现在”没有动,一百年后它也没有动。一亿年前的“现在”没有动,一亿年后这个“现在”还是没有动。这个不动的当下一念,你说它是“促”还是“延”?时间有间断性,此时、此刻、此秒是时间的间断性。但时间又有它的延伸性、延续性,从过去无量劫到未来无量劫,这是时间的延伸性。时间的延伸性始终在我们的“现在”之中耍把戏。无穷无尽的念头,就在这个既促又延、非促非延的当下之中,表现出它的喜怒哀乐,表现出人间无尽的悲喜剧。佛在这儿说无尽法门,众生在这儿说无尽苦难。这个就是道场,这个就是宗。“宗非延促,一念万年”,我们在这里说一念万年,那我们又如何体证“一念”和“一念万年”呢?不知我刚才的阐述,能不能给大家带来些方便,使大家切实地对“一念万年”有感觉?如果对“宗非促延,一念万年”有了如实的体认和感受,那你就知道什么是“无在不在,十方目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超越于此。这时,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才能真正享受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的法味。套用老子《道德经》的说法,你就无为而无不为,无在而无不在了。成都文殊院有一副对联:“十世古今,始终不离当念;无边刹海,自他不隔毫端”。这是对“无在不在,十方目前”的最好注解。我们如何去领会呢?当然,我们不必刻意地在意识中去领会,因为念头一动,便“十方目前”,但还是隔了一层。我们要以“真如法界,无他无自”、“不二皆同,无不包容”的大胸襟来感受这个,来体认这个。要知道佛法所说的一切,不外乎是唯心的法而已。都是此心,不要作意识会,不要作知识会。如果把它当作一种知识或是一种境界理解,那就和禅宗不相应了。就是要在我们的感觉之中,在当下的体认当中,熟悉它,熟知它,这样慢慢就有味了。
科学、佛法、老庄
“极小同大,忘绝境界”,你说它是大吗?它又小,你说它小吗?它又大,正所谓至大无外,至小无内。庄子在《齐物论》里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如果我们用电子显微镜看,灰尘大如泰山;而我们站在这里看火星、木星,也不过针头大的亮点而已。人们看事物的角度不一样,事物所呈现的大小就不同,极小的东西可以无穷大,无穷大的东西可以无限小。据说宇宙大爆炸之前就是一个奇点,这个奇点有多大?我在北京,遇到清华大学基础物理学的一位博士生,我和他聊天文学、相对论、量子力学,聊得非常愉快。他说:“冯老师你连这些都懂啊。”我说:“我不懂,佛法里是这样说的。”早在相对论发明之前,中国的玄学就把这些问题说破了。“极大同小,不见边表”,小的不见小的极限,大的也不见大的极限;小没有边表,大也没有边表。这才是“有即是无,无即是有”。我们要在生活中,当下去体会“有即是无,无即是有”。功夫纯熟以后,就会有这样一种觉受,一种现量的体悟,而不是停留在知见上。它就是一种觉受,就是一种承担。有就是无,无就是有。有无不二,确实是一种很轻爽的觉受。如果当下能生起这样的觉受,那么对过去、未来同样能生起这种觉受。以前在寺庙里呆久了,心烦了,我就会想,这几天肯定要成为过去,一切都会成为过去。确实是这样,时间很快就成了过去。那么未来的东西呢?我们盼呀盼呀,比如,大家都盼着今天的聚会,而现在我们确实已经在一起,也就是说我们大家承担了这个事。面对时间,大家应该有一种自由的感觉。如果你对时间有一种自由的感觉,那么喜怒哀乐就留不住,你就可以自由地支配它,伸缩它。我们平时说缩地法,这个也就是缩地法,可以变换时间。只要你心量大,左手伸出去,可以把过去捏住;右手伸出去,可以把未来握住。然后往心坎上一摆,哈哈,过去、未来都在这儿,实实在在的,就要有这种感觉。“若不如是,必不须守”,如果你达不到这样一种境界,原因在哪里呢?原因在守。守了就不行。佛菩萨在认可某个罗汉尊者的答话时,常说“如是如是”。洞山祖师《宝镜三昧》开头第一句就是“如是之法,佛祖密付。汝今得之,宜善保护”。用现代的话来说,“如是”就是自然而然的意思。如果我们做不到“若不如是”,那就“必不须守”。你一守就不能空;一守,心路不通,就塞车了。在这种情况下,你才知道什么是“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虑不毕”。庄子《齐物论》里有这样的说法:“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天地万物回归于心,能够体认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岂唯圣人乎?庄子在《齐物论》还有一句:“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你既然已经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了,还有话可说吗?这个时候已经无话可说了,即“不可说,不可说,非思量处”。但庄子后面还跟了一句“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你要说明自心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你要说明道是什么样子,你就不能无言,也不能无话可说。你要说明这个道,既“谓之一”,要有一个称谓,岂能无言?该说的还是要说。但是,庄子又说了,“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夫!”当我们把菩提大道说得头头是道的时候,道的本身在这里,你又拿什么来对它有个说明呢?就像荷花照镜子,这儿有个荷花,镜子里还有个荷花,那就是“二”了。当我们在看镜子里面的荷花和荷花本身时,就像我们认知“道”和我们“所说明的道”时一样。我们一边看一边揣测,这个道说得准不准确?这个说出来的道,是不是和道本身相符?这个想法就是“三”了。你来看,他来说,大家都来边看边说,于是无穷无尽的说法想法都有了,如老子所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们凡夫之人,总是要在“有无”之间划一条界限,把“有无”截然地区别对立起来。严格地说,有就是无,所以说“若不如是,必不须守”。
信这个不可得的东西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虑不毕”。我们要实实在在地看到“如是”,真正的如是,即“二由一有,一亦莫守。”在一亦莫守的时候,还有什么思量处?“非思量处,识情难测”,只有在这个地方,你才能建立信心,才能相信我们这个心是不二的。心就是不二,不二就是心。所以这里说“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读这样的语句,一定要明白语句的来去,分清它的主语、谓语、宾语。首先要信,信什么呢?心就是不二,不二就是心!它就是“言语道断,非去来今”的。我们谈信心,首先要相信我们的心;之后,再通过不断努力地修持,达到明心见性。通过信这个心,从而树立起明心见性的信心,由此牢固的信心不再动摇,最终达到“信心不二,不二信心”的境界。这个境界就是“言语道断”啊!我多次说,思维就是言语道,是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的,就像大河里的水顺着河床不断地流淌。这是我们的言语之道,也是我们的心行之处。但是,如果我们的精神附着在这个言语道上,那就只能看到精神的内容,而对精神本身反而会迷迷糊糊,看不清楚了。无论怎么举心动念,想认识道、认识真如、认识菩提,但所认识的仅仅是思维的内容,是道的影子、菩提的影子而已。菩提和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是不知道。怎么办呢?只能“言语道断”,不受言语道的支配,不受言语道的蒙蔽。用云门宗的话来说,就是“截断众流”。有一次,在柏林寺参加生活禅夏令营,有人提了个很怪的问题,说:“请教冯老师,该怎么对付屋子里的老鼠?”你说打死它吧,犯杀戒;不收拾它吧,它又到处捣乱,让人不得安宁。隔了一天,我跟夏令营的大学生一起在苍岩山行脚,大家正说得热热闹闹的,我突然问:“那儿就有一只老鼠,怎么办?”大家转身去看,我不理他们,自顾自地走了。有时候就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来对待有些人的念头。高明的人就是能使别人一瞬间进入“言语道断”的状态,并品尝“言语道断”的感觉。如果你在道理上讲,“言语道断”永远是在比量之中,别人永远得不到体认和感受。当然,如果没有如实地、长久地处于参禅的状态,哪怕你已经处于“言语道断”的状态中了,还是回不过神来,昏浊浊地不知道。只有对破参有强烈要求,而且在参禅状态中入的时间比较长的人,或是起了大疑的人,当他进入“言语道断”的状态中时,猛一回光返照,噢!桶底脱落的感觉即刻现前。这是真正的破参,见自己的本来面目。这个时候就是“非去来今”,即“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既然都不可得,那么,这个不可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今天到这里,《信心铭》就讲完了。信心信什么?就是信这个不可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