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道一禅师,汉州什方县人也,姓马氏,本邑罗汉寺出家。容貌奇异,牛行虎视,引舌过鼻,足下有二轮文。幼岁依资州唐和尚落发,受具于渝州圆律师。
唐开元中,习定于衡岳传法院,遇让和尚,知是法器。问曰:大德坐禅图什么。师曰:图作佛。让乃取一砖,于彼庵前磨。师曰:磨砖作么。让曰:磨作镜。师曰:磨砖岂得成镜。让曰: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得成佛耶。
师曰:如何即是。让曰:如牛驾车,车不行,打车即是,打牛即是。师无对。让又曰:汝为学坐禅?为学坐佛?若学坐禅,禅非坐卧;若学坐佛,佛非定相。于无住法,不应取舍。汝若坐佛,即是杀佛,若执坐相,非达其理。师闻示诲,如饮醍醐。
禅非坐卧,佛非定相。
礼拜问曰:如何用心,即合无相三昧?让曰:汝学心地法门,如下种子,我说法要,譬彼天泽。汝缘合故。当见其道。又问曰:道非色相,云何能见?让曰:心地法眼能见乎道,无相三昧,亦复然矣。师曰:有成坏否?让曰:若以成坏聚散而见道者,非见道也,听吾偈。曰: 心地含诸种,遇泽悉皆萌。 三昧华无相,何坏复何成。 师蒙开悟,心意超然,侍奉十秋,日益玄奥。
初六祖,谓让和尚云:西天般若多罗谶,汝足下出一马驹,蹋杀天下人,盖谓师也。让弟子六人,惟师密受心印。始自建阳佛迹岭,迁至临川。次至南康龚公山,大历中,隶名于钟陵开元寺。时,连帅路嗣恭,聆风景慕,亲受宗旨。由是,四方学者,云集座下。让和尚闻师阐化江西,问众曰:道一为众说法否。众曰:已为众说法。让曰:总未见人持个消息来。遂遣一僧往彼。俟伊上堂时,但问作么生,待渠有语记取来。僧依教往问之。师曰:自从胡乱后三十年,不少盐酱。僧回:举似让。让然之。师入室弟子,一百三十九人,各为一方宗主,转化无穷。
师于贞元四年正月中,登建昌石门山,于林中经行,见洞壑平坦。谓侍者曰:吾之朽质,当于来月归兹地矣。言讫而回。既而示疾,院主问:和尚近日尊候如何?师曰:日面佛月面佛。二月一日沐浴,跏趺入灭。元和中,谥大寂禅师,塔曰大庄严。
祖示众云:汝等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佛。达磨大师,从南天竺国,来至中华,传上乘一心之法,令汝等开悟。又引楞伽经,以印众生心地,恐汝颠倒不信,此一心之法,各各有之,故楞伽经,以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夫求法者,应无所求,心外无别佛,佛外无别心。不取善不舍恶,净秽两边俱不依怙,达罪性空,念念不可得。
无自性故,故三界唯心。森罗及万象,一法之所印。凡所见色,皆是见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汝但随时言说,即事即理,都无所碍。菩提道果,亦复如是。于心所生,即名为色,知色空故,生即不生。若了此意,乃可随时着衣吃饭,长养圣胎,任运过时,更有何事。汝受吾教,听吾偈曰: 心地随时说,菩提亦只宁。 事理俱无碍,当生即不生。
僧问:如何是修道?曰:道不属修,若言修得,修成还坏,即同声闻。若言不修,即同凡夫。又问:作何见解,即得达道。祖曰:自性本来具足,但于善恶事中不滞,唤作修道人。取善舍恶,观空入定,即属造作。更若向外驰求,转疏转远。但尽三界心量,一念妄心,即是三界生死根本。但无一念,即除生死根本。即得法王无上珍宝。无量劫来,凡夫妄想,谄曲邪伪,我慢贡高,合为一体。
故经云:但以众法合成此身,起时唯法起,灭时唯法灭。此法起时,不言我起,灭时不言我灭。前念后念中念,念念不相待,念念寂灭,唤作海印三昧。摄一切法,如百千异流,同归大海,都名海水,住于一味,即摄众味。住于大海,即混诸流。如人在大海中浴,即用一切水。所以声闻悟迷,凡夫迷悟。声闻不知圣心,本无地位因果阶级,心量妄想,修因证果,住于空定,八万劫二万劫,虽即已悟,悟已却迷。诸菩萨,观如地狱苦,沈空滞寂,不见佛性,若是上根众生,忽尔遇善知识指示,言下领会,更不历于阶级地位,顿悟本性。
故经云:凡夫有反覆心,而声闻无也。对迷说悟,本既无迷,悟亦不立。一切众生,从无量劫来,不出法性三昧,长在法性三昧中。着衣吃饭,言谈祗对,六根运用,一切施为,尽是法性。不解返源,随名逐相,迷情妄起,造种种业。若能一念返照,全体圣心。汝等诸人,各达自心,莫记吾语。纵饶说得河沙道理,其心亦不增。纵说不得。其心亦不减。说得亦是汝心,说不得亦是汝心。乃至分身放光,现十八变,不如还我死灰来。淋过死灰无力,喻声闻妄修因证果。未淋过死灰有力,喻菩萨道业纯熟。诸恶不染。若说如来权教三藏,河沙劫说不尽,犹如钩锁亦不断绝。若悟圣心,总无余事,久立珍重。
示众云: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何为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趋向,皆是污染。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何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经云:非凡夫行,非圣贤行,是菩萨行。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道即是法界。乃至河沙妙用,不出法界。若不然者,云何言心地法门,云何言无尽灯。一切法,皆是心法,一切名。皆是心名。万法皆从心生,心为万法之根本。
经云:识心达本源,故号为沙门。名等义等,一切诸法皆等,纯一无杂。若于教门中得,随时自在,建立法界,尽是法界。若立真如,尽是真如。若立理,一切法尽是理。若立事,一切法尽是事。举一千从,理事无别,尽是妙用,更无别理,皆由心之回转。譬如月影有若干,真月无若干。诸源水有若干,水性无若干。森罗万象有若干,虚空无若干。说道理有若干,无碍慧无若干。种种成立,皆由一心也。建立亦得,扫荡亦得,尽是妙用,尽是自家。非离真而有立处,立处即真,尽是自家体。若不然者,更是何人。
一切法皆是佛法,诸法即是解脱,解脱者即是真如,诸法不出于真如。行住坐卧,悉是不思议用,不待时节。经云:在在处处,则为有佛。佛是能仁,有智慧,善机性,能破一切众生疑网,出离有无等缚。凡圣情尽,人法俱空,转无等伦,超于数量,所作无碍,事理双通,如天起云,忽有还无,不留碍迹。犹如画水成文,不生不灭,是大寂灭。在缠名如来藏,出缠名净法身。法身无穷,体无增减,能大能小,能方能圆,应物现形,如水中月,滔滔运用,不立根栽,不尽有为,不住无为。
有为是无为家用,无为是有为家依,不住于依。故云如空无所依。心生灭义,心真如义。心真如者,譬如明镜照像,镜喻于心,像喻诸法,若心取法即涉外。因缘即是生灭义,不取诸法,即是真如义。声闻闻见佛性,菩萨眼见佛性,了达无二,名平等性。性无有异,用则不同,在迷为识,在悟为智,顺理为悟,顺事为迷,迷即迷自家本心,悟即悟自家本性,一悟永悟,不复更迷。
如日出时不合于暗,智慧日出,不与烦恼暗俱。了心及境界,妄想即不生。妄想既不生,即是无生法忍。本有今有,不假修道坐禅,不修不坐,即是如来清净禅。如今若见此理真正,不造诸业,随分过生,一衣一衲,坐起相随,戒行增薰,积于净业,但能如是,何虑不通,久立诸人珍重。
西堂百丈南泉,侍祖玩月次。祖曰:正恁么时如何?西堂云:正好供养。百丈云:正好修行。南泉拂袖便去。祖云:经入藏,禅归海,唯有普愿,独超物外(西堂藏、百丈海、南泉愿)。南泉为众僧行粥次,祖问:桶里是甚么?泉曰:这老汉合取口,作恁么语话,祖便休。
百丈问:如何是佛旨趣?祖云:正是汝放身命处。
大珠初参祖,祖问曰:从何处来?曰越州大云寺来。祖曰:来此拟须何事?曰来求佛法。祖曰:自家宝藏不顾,抛家散走作什么,我这里,一物也无,求甚么佛法。珠遂礼拜,问曰:阿那个是慧海自家宝藏?祖曰?即今问我者,是汝宝藏,一切具足,更无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向外求觅。珠于言下,自识本心,不由知觉,踊跃礼谢,师事六载,后归,自撰顿悟入道要门论一卷。祖见之,告众云:越州有大珠,圆明光透自在,无遮障处也。
泐潭法会禅师,问祖云:如何是西来祖师意?祖曰:低声近前来,会便近前。祖打一掴云:六耳不同谋,来日来。会至来日,犹入法堂云,请和尚道。祖云:且去,待老汉上堂时出来,与汝证明,会乃悟。云谢大众证明,乃绕法堂一匝,便去。
泐潭惟建禅师,一日在法堂后坐禅。祖见之,乃吹建耳两吹,建起定见是祖,却复入定。祖归方丈,令侍者持一碗茶与建,建不顾,便自归堂。
石巩慧藏禅师,本以弋猎为务,恶见沙门。因逐群鹿,从祖庵前过,祖乃迎之。藏问:和尚见鹿过否?祖曰:汝是何人?曰:猎者。祖曰:汝解射否?曰:解射。祖曰:汝一箭射几个?曰:一箭射一个。祖曰:汝不解射。曰:和尚解射否?祖曰:解射。曰:和尚一箭射几个?曰:一箭射一群。曰:彼此是命,何用射他一群?祖曰:汝既知如是,何不自射。曰:若教某甲自射,即无下手处。祖曰:这汉,旷劫无明烦恼,今日顿息。藏当时毁弃弓箭,自以刀截发,投祖出家。一日在厨作务次,祖问曰:作什么?曰:牧牛。祖曰:作么生牧?曰:一回入草去,便把鼻孔拽来。祖曰:子真牧牛。
僧问祖云:请和尚离四句绝百非,直指某甲西来意。祖云:我今日无心情,汝去问取智藏。其僧乃问藏。藏云:汝何不问取和尚。僧云:和尚令某甲来问上座。藏以手摩头云,今日头痛,汝去问海师兄。其僧又去问海。海云:我这里却不会。僧乃举似祖,祖云:藏头白,海头黑。
麻谷宝彻禅师,一日随祖行次。问:如何是大涅槃?祖云:急。彻云:急个什么?祖云:看水。
大梅山法常禅师,初参祖,问:如何是佛。祖云:即心是佛。常即大悟。后居大梅山,祖闻师住山,乃令一僧到问云:和尚见马师,得个什么,便住此山。常云:马师向我道,即心是佛,我便向这里住。僧云:马师近日佛法又别。常云:作么生别?僧云:近日又道,非心非佛。常云:这老汉惑乱人,未有了日,任汝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其僧回举似祖,祖云:梅子熟也。
汾州无业禅师参祖,祖睹其状貌瑰伟,语音如钟,乃曰:巍巍佛堂,其中无佛。业礼跪而问曰:三乘文学,粗穷其旨,常闻禅门即心是佛,实未能了。祖曰:只未了底心即是,更无别物。业又问:如何是祖师西来密传心印?祖曰:大德正闹在,且去别时来。业才出,祖召曰:大德。业回首。祖云:是什么?业便领悟礼拜。祖云:这钝汉,礼拜作么。
邓隐峰辞祖,祖曰:甚处去?云:石头去。祖曰:石头路滑。云:竿木随身,逢场作戏,便去。才到石头,乃绕禅床一匝,振锡一下,问:是何宗旨?头曰:苍天苍天。峰无语却回举似祖。祖曰:汝更去,见他道苍天苍天,汝便嘘两声。峰又去,一依前问,头乃嘘两声。峰又无语,归举似祖。祖曰:向汝道石头路滑。
峰一日推土车次,祖展脚在路上坐。峰云:请师收足。祖云:已展不收。峰云:已进不退,乃推车碾过。祖脚损,归法堂,执斧子云:适来碾损老僧脚底出来。峰便出,于祖前引颈,祖乃置斧。
石臼和尚初参祖,祖问:什么处来?臼云:乌臼来。祖云:乌臼近日有何言句?臼云:几人于此茫然在。祖云:茫然且置,悄然一句作么生?臼乃近前三步。祖云:我有七棒,寄打乌臼,你还甘否?臼云:和尚先吃,某甲后甘,却回乌臼。
亮座主参祖。祖问曰:见说座主大讲得经论,是否?亮云:不敢。祖曰:将甚么讲?亮云:将心讲。祖曰:心如工伎儿,意如和伎者,争解得经。亮抗声云:心既讲不得,虚空莫讲得么?祖曰:却是虚空讲得。亮不肯,便出,将下阶,祖召云:座主。亮回首,豁然大悟,便礼拜。祖曰:这钝根阿师,礼拜作么。亮归寺,告听众曰:某甲所讲经论,谓无人及得,今日被马大师一问,平生工夫,冰消瓦解,径入西山,更无踪迹。
洪州水老和尚初参祖。问:如何是西来的的意。祖云:礼拜着。老才礼拜,祖便与一蹋。老大悟,起来抚掌呵呵大笑云:也大奇,也大奇,百千三昧,无量妙义,只向一毛头上,便识得根源去。便礼拜而退。后告众云:自从一吃马师蹋,直至如今笑不休。
庞居士问祖云:不与万法为侣者,是甚么人?祖曰: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又问祖云:不昧本来人,请师高着眼。祖直下觑。士云:一种没弦琴,唯师弹得妙。师直上觑,士乃作礼。祖归方丈,士随后入曰:适来弄巧成拙。又问:如水无筋骨?能胜万斛舟,此理如何?祖曰:这里无水亦无舟,说甚么筋骨?
僧问:和尚为甚么说即心即佛?祖曰:为止小儿啼。曰:啼止时如何。祖曰:非心非佛。曰:除此二种人来,如何指示?祖曰:向伊道不是物。曰:忽遇其中人来时如何?祖曰:且教伊体会大道。
问:如何是西来意?祖曰:即今是甚么意。
僧问:如何得合道?祖曰:我早不合道。问:如何是西来意?祖便打曰:我若不打汝,诸方笑我也。
有小师耽源,行脚回,于祖前画个圆相,就上拜了立。祖曰:汝莫欲作佛否?曰:某甲不解捏目。祖曰:吾不如汝。小师不对。
有僧,于祖前,作四画,上一画长,下三画短。曰不得道一画长三画短,离四句绝百非,请和尚答某甲。祖乃画地一画曰:不得道长短,答汝了也。
祖令僧驰书与径山钦和尚,书中画一圆相。径山才开见,索笔,于中着一点。后有僧,举似忠国师,国师云:钦师,犹被马师惑。
有讲僧来问曰:未审禅宗传持何法?祖却问曰:座主传持何法?主曰:忝讲得经论二十余本。祖曰:莫是狮子儿否?主曰:不敢。祖作嘘嘘声。主曰:此是法。祖曰:是甚么法?主曰:狮子出窟法。祖乃默然。主曰:此亦是法。祖曰:是甚么法?主曰:狮子在窟法。祖曰:不出不入,是甚么法?主无对。遂辞出门。祖召曰:座主。主回首。祖曰:是甚么?主亦无对。祖曰:这钝根阿师。
洪州廉使问曰:吃酒肉即是?不吃即是?祖曰:若吃是中丞禄,不吃是中丞福。
药山惟俨禅师,初参石头,便问: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常闻南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未明了,伏望和尚慈悲指示。头曰: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子作么生?山罔措。头曰:子因缘不在此,且往马大师处去。山禀命,恭礼祖,仍伸前问。祖曰: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有时不教伊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者是,有时扬眉瞬目者不是,子作么生?山于言下契悟。便礼拜。祖曰:你见甚么道理便礼拜?山曰:某甲在石头处,如蚊子上铁牛。祖曰:汝既如是,善自护持。侍奉三年。一日祖问之曰:子近日见处作么生?山曰: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祖曰:子之所得,可谓协于心体,布于四肢,既然如是,将三条篾来,束取肚皮,随处住山去。山曰:某甲又是何人,敢言住山。祖曰:不然,未有常行而不住,未有常住而不行,欲益无所益,欲为无所为,宜作舟航,无久住此。山乃辞祖。
丹霞天然禅师再参祖,未参礼,便入僧堂内,骑圣僧颈而坐。时大众惊愕,遽报祖。祖躬入堂视之曰:我子天然。霞即下地。礼拜曰:谢师赐法号,因名天然。
潭州慧朗禅师初参祖。祖问:汝来何求?曰:求佛知见。祖曰:佛无知见,知见乃魔耳,汝自何来?曰南岳来。曰:汝从南岳来,未识曹溪心要,汝速归彼,不宜他往。
祖问僧:什么处来。云湖南来。祖云:东湖水满也未。云未。祖云:许多时雨水尚未满(道吾云:满也。云岩云:湛湛地。洞山云:甚么劫中曾欠少)。